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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他今天依然穿戴严实,墨镜和围巾包住,外人看不见他的脸。
严澹先是笑了:“哪有。你帮了大忙。我该好好谢谢你才是。你待会儿有事吗?想和你详细聊聊,你上次写的那篇刘敢辜的语录集,还有上次你说上下文之事——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请你吃饭可好?”
陶清风注意到,严澹虽然是笑着在说,但提到语录集和上下文时,眼中光芒却颇为严肃。
陶清风在犹豫,他当然是愿意跟严澹多交流的。甚至觉得,应该由他主动请严澹吃顿饭。但是剧组有规定,就算没有拍摄任务,也最好不要离开影视城太久,进出都要报备一下的。而且开车回去要一个小时左右,如果吃了饭再回去,可能就得晚上八//九点了。
虽然这对于现代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很晚的时间,八//九点回剧组也没啥好指摘的,但是对于陶清风这种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来说,他潜意识里八//九点就已经是很晚,预备上|床休息的时间了。
相应的早上陶清风也起得很早,基本上四五点便起身,搞得苏寻还以为小陶哥提前步入了老年作息。
不过这种犹豫神态落入严澹手里,对方便善解人意成另一重意思,严澹想到匆忙一瞥的祭文,锦绣词句,基调沉重,略怀歉意道:“改天也行,今日或许你没心情。那是一个朋友?”
那句“燕公”,严澹还以为广川同学有个忘年交过世了,这位小友给他写了一篇辞藻秀美,情深意切的悼文。严澹也是来公墓祭拜的,很理解那种心情。
陶清风眼神微烁,听到“朋友”二字终于下定决心:“不,那是一个故人。严老师,我没其他事,就却之不恭了。按礼数来说,该是我先请您啊。”
严澹笑道:“你可以下次请我,这都不是事。”
陶清风点头道:“那好,不过得先跟同伴说一声,他还在车上等我。”
严澹道:“叫上你的同伴一块儿?”
陶清风思索着:严澹估计要和他交流史料文论,要是苏寻在旁边听到了,肯定会怀疑他“恶补看书”的真实性。如果严澹都弄不清的史籍材料(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毕竟存在,自己却无意间说漏嘴,严澹不知他身份,他一个人方便开脱,但苏寻肯定会更怀疑,自己好不容易圆过去的理由也不会成立了。所以得想个办法支开苏寻,让他自己先回去。
“不了,他要先回去。”陶清风便操作“打电话”这一项他才学会不久,急需练习的实践。所幸很顺利地打通了——虽然他还是把话筒拿得离开耳朵两寸,心有余悸小扁盒子居然能传声——告诉苏寻先回去,自己遇到了认识的人,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去。
之前陶清也经常和所谓的“朋友”去吃饭,苏寻是知情的,便叮嘱陶清风到了那里发个定位,满口答应,先回影视城去。
——虽然陶清风还不会用手机发定位,也来不及问,就被挂了电话。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让严澹帮他发那个什么定位。
严澹笑道:“也好,那就坐我的车吧。吃了饭我也能送你回去。我们两人聊得会更自在些。”
于是严澹开着车,载着陶清风来到市里,选了一家看上去很雅致的中餐馆,名叫“蚌中月”,据严澹说,取自“蚌月分辉满西海,万里此情同皎洁”,崇安年间诗人张小梨的诗。
陶清风上回请丽莎吃饭的“凤鸣春”是一家典型的海鲜酒楼,处处装饰得都是滨海风格。今天的中餐馆“蚌中月”却古色古香,富丽典雅,大厅最显眼处,是一个硕大的竹简雕塑,刻着小篆的题词招牌。
虽然是小篆文,但并不是大兴朝以前的文论,陶清风没见过,却仍能认得那些字——
“大心能体,天下之物。物有未体,心为有外。”陶清风默默想,这是谁写的?内外志心,看上去像后人对孟轲的四心说的注疏。
在服务员引他们进包厢的路上,他好奇地问了一下严澹。
严澹说:“那是大禺朝的郑子外蒙注,注的是轲子尽心,你应该知道那四心是——”
“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是非之心,辞让之心。”大禺朝在大楚朝之后,所以陶清风并不知道这位郑子是何方人士,但遍览群经练出的直觉并没有错:儒学大家,总要写一写关于孔孟的注疏,后世又有注疏的注疏,注上加注,追本溯源,最后总是能上溯到科举考的那四书五经里,并不难认。
第126章 招生办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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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澹便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尽管后来他无数次地后悔——而是聊起了那幅添加了许多上下文的刘敢辜语录体。
“小陶那天写的书法;断章连接的句子从何看来?”
陶清风一怔,那天之后;自己进组待在影视城;没有时间去图书馆看本纪稿和通鉴稿最后成书的情况;也没有时间去找那本他很感兴趣的崇安三十六年间大事要录。
他倒是曾经看沙洲指挥一堆助理,个个捧着平板查奏章格式,从而顺利学到了“上网查书”这项技能。
然而很快陶清风又意兴阑珊,因为他发现那个小方盒子连通的据说“世界上什么都有的”窗口;能查到是书籍多半是“扫描件”;很多古籍甚至根本没有;包括他感兴趣的那本崇安三十六年间大事要录。在沙洲助理们各种哀嚎的“臣妾们做不到”的背景音中;陶清风也没有找到天胜本纪和大兴通鉴的完整版——但他以为仅仅是“世界窗口”上面找不到,真正的图书馆;或者古老的书阁中,肯定是有的。
那天他听到严澹批评孟小丹不亲自翻找历代通鉴语录体的五百卷;便也去找了网络上的历代通鉴语录体,然而在线阅读的内容非常简陋,不足十分之一,唯一完整的还是个“2g”的扫描件,便明白了孟小丹的难处。
说到2g这种概念,由于点开“世界窗口”里各项目都很快速;陶清风便也以为很快能取得这份扫描件;没想到实在太大了;很久很久都没能下载完全。
陶清风去问苏寻为什么会这么慢时,对方一副“什么学习资料能有2g?小陶哥你下的是动作电影合集吧”的吐槽,让陶清风莫名其妙地汗毛直立,他又听不懂,觉得对方眼神说不出诡异,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转了话题揭过去了。由于速度实在太感人,最后也没能把那份资料下载,没核对成功。
今天听到严澹一说,陶清风呼吸一窒,暗道糟糕,心想难道就算那五百卷搜刮空了,其实也是不完全的记录?自己想当然地以大楚弘文局的天胜本纪稿和大兴史鉴稿原始材料补全。但实际上,那些材料,并没有流传到这个时代?
——严澹肯定要他说出处,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大楚的候补校书郎之一,当年专门整理前朝起居注,搜集资料,编撰前朝史书的吧。
陶清风心念电转,只有采取最无奈的一个办法——耍赖了。他装作努力地想了一阵,以无辜的眼神看着严澹:“其实我我忘了。小时候,在一本旧书上看过,但是现在,找不到那本书了”
这真是陶清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想出的最没说服力的借口了。他没有放过严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心理一阵愧疚:严老师,我甚至可以把大兴所有帝王没流传下来的本纪全文背给你听。但我又如何自处?如何解释?
严澹心中大呼可惜,他基本已经相信自己脑补里的:有善本存在。但已经找不到了。小陶记在脑子里的内容,虽然严澹想要无条件相信,那些成文也的确非常契合,但真正做起研究来,是断不能以此为凭的。
不过,既然真的有善本,说不定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并不需要弄清楚内容,只要确知“是存在过”这件事,就让严澹内心大慰,他反过来安慰陶清风:
“没关系,你记得,就很好。那么体用论疏上下文,也是你小时候看的么?”
陶清风赶紧顺着话里台阶下,点头道:“是啊。印象挺深刻的,一直记到了今天。可惜那些书恐怕找不到了。”
他那一瞬间,深刻体会了弘文局同僚们说的“孤篇难证”的遗憾:很多有价值的记载,由于是孤篇,查不到作者身份和成书情况,便难证真假,不能被编入正史。
而如今,他便是那个“孤篇”。在一千年后,只有他一人,来自古老的时空中。视线渐渐模糊,陶清风赶紧低头,屏住呼吸,把那股心中酸楚压下去,以免眼眶发红露出端倪。
严澹点头,没穷究追问了。他发现陶清风神思有郁,心想好不容易吃顿饭交流,本来该是愉快之事,却惹得小陶因为找不到书而内疚,就得不偿失了。
严澹在知道了陶清风现状后,在惋惜之余,也觉得此人值得一交。既是交友,最重要的还是开心。于是严澹打开手机上备忘录,写了一些东西,推给陶清风,笑道:“不说那些了。我们来做个游戏吧。学术界值得把玩的东西——多得是。”
陶清风抬头,望着那轻松的笑容,内心忽然一窒:模糊的视线还未完全转清晰,那一瞬间,他依稀看到,隔了千年的时空,燕澹生在朝着他,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陶清风赶忙低头,顺着严澹手机上移开的修长手指,镇定下来,将备忘录里的句子收入眼底,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是着名的经学五争,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这逐渐占据学术界的统治地位,发生了不少的纠纷。其中最出名的,有五项。
陶清风看着那些熟悉的辩题,笑问:“怎么玩?”
严澹招呼服务员,取了一沓便签纸和两支笔,给两人各揭了五张,道:“借东风的玩法。”
借东风是三国时的典故,赤壁一战前夕,诸葛亮和周瑜商讨进攻曹军的计策,两人各在手中写了一个“火”字,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经学五争,每个论题都绵延千年,无高下之分,仅是不同的研究流派。严澹的意思,就是两人各写下每个经学之争,自己所站之立场,拥护之主张,不知有没有瑜亮的默契度。
严澹和陶清风相视一笑,各自提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然后摊开,排在了一起。
“一、今文,还是古文。”
——“今文”,“今文”。
今文经是隶字,古文经是大篆,这是孔子的论作字体和篇目的争议,孰为真假,至今依然有不同学派的道理。
“二、齐学,还是鲁学。”
——“鲁学”,“鲁学”。
鲁为孔子讲学的地方,齐为孟子,荀子游学的地方,经学在齐鲁盛行,齐鲁两国口音不同,文字不同,经解不同的争论,就发生了。
“三、师法,还是家法。”
——“师法”,“师法”。
西汉立五经十四博士,师学由此始。东汉却更重家法,师与家之争由此始。
“四、官学,还是私学。”
——“官学”,“官学”。
官学有学官,开坛置弟子,传布更广。私学就是由私人传授,由西汉伊始。二者都各有传承至今。
“五、汉学,还是理学。”
——“汉学”,“汉学”。
汉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