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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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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看来,北小武是个很仗义的男生!

    可仗义对我们三个小屁孩来说,是这样微不足道。最终,我们三个被晾在地上,满身是伤。那一帮少年得意逃窜。

    我抹去嘴巴上的泥,试图拉凉生的手,可他的手握得紧紧的,泪花不停在他眼角绽开,我趴在他耳边,大着声音,我说,哥,你别哭,你不喜欢她们这么说你,我们换一换就是,我做凉生,你做姜生,我不怕别人骂我私生子!

    凉生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泪水滚滚而下。

    我和北小武一起把凉生扶回家。路上,北小武嘿嘿地笑,姜生,原来咬人是这么痛快。我抬头,看看他脸上隐约的暗伤,心里酸溜溜的,我想说,北小武,对不起!

    那年,我和北小武十岁,凉生十二岁。

    我们年少的生活就这样张牙舞爪地开始了。没法子,我和北小武不能眼看别人欺负凉生。

    07何满厚偷了我家的鸡。

    可是年少时光总不会永恒,人总会长大,当我的思维变得清晰起来时,我已经十三岁。我渐渐地明白我与凉生的关系,以及父亲的种种过往。

    我依旧喊凉生哥,可是我看父亲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冽。我也能感觉到,轮椅上的父亲眼神已经变得闪烁不安。我的眼睛,仿佛是一条无形的追命索。他已经很少在我面前对母亲大声说话,因为,此时的母亲,因为太多的操劳,已是风中残烛,生活的重负已让她过早衰竭。父亲似乎明白,如果母亲不幸离世,他将一无所有。

    有时,母亲给他喂饭,遇到肉,他会示意让母亲也吃一口。不可思议的是,母亲竟为他的善举而眼含泪花。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凉生的母亲,或者,我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而我的母亲,也不会为了生计,卖血掏空了身体,如同随时会凋谢的花。而凉生,他竟可以如此安稳地生活在我家,享受母亲委曲求全的爱和奉献?

    但是我却遗忘了凉生的感受,其实,他何尝不是生活在前世今生的罅隙中,无从求救,无从呼吸。他的前世是她母亲对我们整个家庭的伤,他的今生是我母亲永远沉默的好。由此而生的内疚占据满他的生活。或许,他对我的疼爱也就是因为这份纠缠已久的内疚吧。

    凉生埋入沙里的生姜只发芽,从来没开过花。我不止一次问他,世上真有姜花吗?

    凉生的睫毛翘着,好看得如同女孩子一般。他想了半天,又看了我半天,他说,姜生,世上一定有姜花的。你要相信哥哥。

    我相信他。

    我的眼睛依旧在夜半时,极力张开,我透过夜色看清那些我总也看不穿的事,可是,夜色浓重,注定一切只是徒劳。我并没觉察,我的瞳孔从那刻起,多了一份怨恨,再也不曾清澈。

    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同凉生在一起,因为他什么事情都是让着我的。可惜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那时的凉生内心有过怎样的凄惶。我只是在他笑的时候,跟着他开心地笑;在他仰望蓝天的时候,跟着他仰望蓝天;即便他在极其无聊的时候对我说“姜生,你猪”,我也会仰着纤巧的小下巴迎合着他,我就大着声音说,嗯,凉生,我是猪。这个时候,他总会用杨柳枝,轻轻敲一下我脑袋,微笑的表情滑上他的唇角,午后的阳光都凝固在他坚定而忧郁的眼睛里。

    我安静地看着他侧光下的面孔。这时北小武从远处跑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凉生啊,姜生,何满厚偷你们家鸡了!你们家翻天了,快回去啊!

    何满厚是魏家坪最专业的白手起家之徒,简言之就是小偷。我却一直跟北小武说,北小武,我觉得何满厚是咱魏家坪最出息的男人,你看,魏家坪还有谁比他有本事,能把自己老婆喂得像他老婆那样膘肥体壮啊?北小武说,奶奶的姜生,你当那是养猪啊!

    现在“养猪专业户”何满厚在我家兼职偷鸡。等我反应过来,凉生已经奔出老远,北小武扯着我的手追在他后面。

    我和北小武相继在凉生身后跑回家,门外全是人,院子里一片狼藉。柔弱的母亲在石磨前不停地喘息,残疾的父亲跌下轮椅,躺在院子里,几根鸡毛滑稽地挂在他的眉毛上。凉生不顾一切跑向他,喊他,爸,你怎么了?

    我悄悄地躲在母亲身边,不知情由地同她一起流眼泪。凉生冲围观的人大吼,何满厚!粗重的青筋突起在他倔强的脖子上。

    何满厚从人堆里探出半个脑袋,懒洋洋的,我说了,刚才是黄鼠狼来偷的鸡!你们家怎么都不信呢?

    北小武扯起嗓子,凉生,别听这孬种的,我看到了,刚才是他把你爸摔下来的!何满厚,你什么时候变成黄鼠狼了北小武的话还没扯上尾音,便被他妈一把捞进怀里,那情形就跟喂奶一样,吓了我一大跳。他妈干笑,小孩子知道什么,都说了,是黄鼠狼偷的。周围的人也跟着附和着。在魏家坪,我们这个家庭的地位,远不如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母亲柔弱,父亲残疾,两个孩子尚未成年,更重要的是,魏家坪的人不喜欢凉生。

    凉生的眼睛变得通红,满是委屈,他疯一样扑向何满厚,却被何满厚一拳重重推倒在地。他固执地爬起来,再次冲上去,却被围观的人拉扯开,他们说,这孩子,怎么这样不知轻重?你何叔能骗人吗?

    何满厚一脸无辜,都告诉你了,你们家里不干净,闹黄鼠狼!说到这里,他啊呀一声惨叫起来——我的牙齿狠狠地嵌在他屁股上。他惨叫着大跳,试图挣脱,可我的牙却仿佛在他屁股上生了根似的。

    北小武被她妈绑在怀里仍不忘大叫,哇!姜生,你的咬人秘籍什么时候偷着练到第十重了?

    我冲着他直翻白眼,我只想咬一口为凉生报仇,我怎么知道何满厚穿了一条什么奇怪的裤子,我的牙竟然拔不出来了!

    北小武他妈眼睁睁地看着我翻白眼,冲我妈叹气,你看吧,不让你收留那不干净的野种,现在好了,好端端的自家闺女也跟着中邪了。

    凉生掰开人群,他吼,你们闪开,闪开,我要看我妹妹。但是他们怕他生事端,都紧紧勒住他,凉生急得嚎啕大哭。

    看着凉生像魏家坪那些野小子一样咧着嘴巴哭,我多么想喊他一声哥,我想说,凉生,咱不哭好吗?可看到满院狼藉的家,眼泪花掉了视线

    泪眼模糊中,我同何满厚一同被村里人抬到诊所里去

    08以月亮的名义起誓:我们要学会坚强。

    诊所的老头开着手电筒看了半天,一直捣鼓到半夜,也无法下手,最后冲何满厚叹气,怕是要把牙齿留你肉里了?

    我当时真想杀了那老头,那牺牲的牙齿是我姜生的,不是他何满厚的。你凭什么对他怜悯叹息?可我一想到自己即将少掉俩如花似玉的门牙,还有北小武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就张开嘴巴大哭起来——午夜的魏家坪上空传来何满厚的惨叫,我的牙齿竟然和他的屁股分开了。

    我在诊所里狂漱口,诊所老头都烦了,当然以他的水平,绝不会明白,这将是我一生最龌龊的回忆。

    离开时,何满厚的屁股上缠满绷带,而我踩着午夜的月光屁颠屁颠地小跑回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凉生和他的影子,相对孤独着。他坐在石磨上,背对着我,搭着两条腿,一晃一晃的,月光如水一样的忧郁在他身上开出了伤感的花,他的背不停地抖动着。我轻手轻脚地转到他眼前,摊开手,凉生抬头,一滴泪水滴落在我掌心,生疼。我低着头,看着掌心的泪,小声地喊他哥,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

    凉生一惊,他说,姜生,不是明早我去接你吗?你怎么一个人大半夜就跑回来了?你疯了?

    我不做声,抬手,用衣袖擦干他脸上的泪。凉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姜生,你的牙齿没事儿吧?我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

    凉生说,姜生,你还没吃饭吧?说完他就跳下石磨,钻到屋子里。我安静地站在月亮底下。

    凉生一会儿就给我弄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他似乎有些内疚,说,姜生,家里没鸡蛋了,你只能吃面了。

    我一声不吭地吃着凉生做的面条,凉生看着我,眉头渐渐地紧。我冲他笑,我说哥,你煮的面真好吃!凉生的喉咙一紧,哭出了声音。就像他六岁那年,刚来魏家坪被我的鬼脸吓哭了那样,用胳膊挡住脸,大声地哭泣,他说,姜生,姜生啊,哥哥哥哥将来一定天天都让你吃得上荷包蛋。

    我扯开他的胳膊,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摊平他的眉心,指肚小心地摩挲过他好看的眉毛,我说,哥,答应姜生,以后不要再悲伤,好吗?

    凉生望着我,目光忧郁而坚强。我端着大碗的面汤,踮着脚尖,靠在他的身旁。

    月亮底下,凉生和我,开始学着如何长大,如何坚强。

    凌晨的时候,我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她单薄的背上传来的温度,温暖着我的小腹。我认真地听她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仿佛从她梦境飘出来的叹息声。

    她轻微地转身,我便假寐不醒。母亲感觉到我在她身边,便起身,给我掖好被子,长长久久地看着我,目光如水,浸漫了我整个梦境

    梦里我带她离开了魏家坪,给她养了好多母鸡,攒了好多鸡蛋,她再也不需要害怕何满厚那样的小偷,更重要的是,她再也不必受人欺负了

    09魏家坪姜生的酸枣树。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北小武来喊我们。

    他一进门就冲我笑,姜生,你的门牙没埋在何满厚那贼屁股里吗?

    我给他一个国色天香的笑,露出洁白健康的小牙齿。北小武不由得赞叹出声来:凉生,你看你们家姜生真长了一口好牙齿。从何满厚的屁股里还能长出这么一口整齐的牙齿?真没想到!

    北小武的话,差点儿让我把今天早晨吃的粮食都归还给大地母亲。

    凉生说,北小武,你别老是针对姜生啊。

    北小武冷哼,你家姜生是个厉害的主儿,听说何满厚的屁股昨晚一夜不能沾床呢。我可不敢惹她,我的屁股可没得罪我啊,我才不给自己屁股找罪受呢!

    那几天,北小武一直在我面前提我的牙齿同何满厚的屁股之间的密切关系,令我不胜其烦。他说,姜生,你别生气啊,我换一个文雅一些的问题问你啊。最后一个。他信誓旦旦地说。

    我一边咬着铅笔一边听他絮叨,我说,北小武,既然是文雅的,你就说吧。

    北小武挠挠脑袋,说,姜生,我一直都想知道,何满厚的屁股和你头连一起那么久,他就没放屁吗?

    我说,你那么关心这个问题,你怎么不把头和他的屁股连一起试试?

    结果下午,北小武的脸就和我们班一男生的屁股连一起了,起因是争夺魏家坪一块小凸地上的几棵酸枣树。酸枣树上结出来的酸枣是魏家坪孩子们为数不多的可口小零食,这个说来或许很多人会笑,但是,我们那时那地的物质确实贫乏如此。

    枣子很少,而魏家坪的孩子却很多,这种僧多粥少的局面,确切地说是和尚尼姑多(他们是和尚,我是尼姑)粥少的局面常常引发恶战。女孩子对零食可能更情有独钟一些,所以,我对北小武说,那几棵酸枣树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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