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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遗梦之海上花-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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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少顷沉默不语,他用无声的对抗审视着我的判断,仿佛在斟酌怎样开口,良久之后,我听到他叹息一声,以手抚着我冷冷的面颊,苦笑道:“阿昭,你总是聪明的,从开始我就知道着你的聪明,也爱你的聪明。可此时我却宁愿你是不聪明的,因为那样你至少是安全的。有时候,不知道要比知道幸福许多,你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我也宁愿自己不知道,那样至少我还有一点儿理由可现在,亲口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却是连一点儿幻想也不该有了。

    “师哥,我知道自己无法阻拦你的决定,你的信仰,可这样危险的活动,以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命,却实在让我无法认同。没有任何价值凌驾于生命之上,这不是我们在学堂里一直讨论达成的共识吗?当初小青被杀,你义愤填膺,扬言定要帮我找到凶手将他绳之以法,可为什么”之后的话我说不出口,他打的是坏人,是出卖我们国家的坏人,可

    顾少顷不再看我,他俊逸的脸上笼了一层复杂的情绪,

    像是云雾里罩着的远山。只是他的眼睛里,清楚地写着一种类似无奈的疼痛:

    “阿昭,我并没有变,坚持生命的尊严,护卫生命的自由,这一直是我追求的平等社会。可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真是这样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去年的五四,今年的孙先生护法自古弱国无外交,指望公理战胜强权终究只是一个美好的童话,我们的时代如此,学生被抓,军阀之间混战不断,到处是打仗,到处是民不聊生,从鸦片战争到现在,我们的国土分的分,送的送,就连此刻脚下这片宁园,也是英租界卖给我们的,这不是莫大的讽刺吗?什么时候我们国人自己的土地却要从洋人手里才能购得?说起死去的小青,为什么事发至今警局仍找不到凶手却没有任何反应,如果现今被杀的是一位政府要员或商界大亨,你认为他们还是这个态度吗?阿昭,你是简单的,可你的简单救不了像小青那样千千万万的同胞,如果我们能建立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新社会,自由得以实现,人人生而平等,再不会出现妄杀一条人命,强权占领公道,这样的自由,不就是我们追求的真正的liberty吗?”

    “我和世珂三年前相识于东京帝国大学,那时我本是作为交换生从英国剑桥到东洋考察的,老师说这几年日本教育发展迅速,要我留学期间好好学习东洋人的思想理念,最开始我也确实如此。可是有一次,一位中国的医学生不小心将解剖的兔子液体淋到了一位日本学生的和服上,他本已极尽道歉,甚至要求去为他清洗和服或者另买一套,可是你知道那位日本学生说什么吗?”

    “他说什么?”我问。

    “他说,我们中国人都是支那猪,连给他擦鞋都不配,他要那位同学跪下给他磕头认错,再把和服拿去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清洗干净。”

    “他他洗了吗?”我小声问道。

    “当然没有,当时我恰好在医学实验室为导师送资料,世珂也是医学生,我和他同时看不过去出了手,这一打闹,却是令事态更加严重。原来那位日本学生早就看不惯中国留学生,正是借着此事专门闹事的,我和世珂年轻气盛,这样贸然出手,正中他的下怀。很快,我们及那位同学被关进了东洋的警局,五天五夜过后,我们都以为就要这样被关着遣送回国时,我和世珂的导师找到了我们,将我俩保释了出来。可是那位同学却”

    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身体也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胸口猛地一阵窒,声音尖锐的问道:“他怎样了?”

    “他死了,被关进警局的第一晚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原因不明,死亡时间不明,甚至连身份也成了模棱两可的糊涂。日本官方好像从来没来过这样的留学生,而我们国家更不用说了,他们连知晓的权利都不曾被告知。我和世珂更是因此改名换姓,这才决定考取了军官学校,就因为我们动手反抗了他,那位同学才会被害,我们才被退除了学籍。人命,这样的人命又该找谁算呢?就因为一次不小心的碰到,他就被歧视他的外国人莫名其妙的做掉了,而我们因为自保,也无法向任何人说。即便说了,有谁会相信两个口说无凭的学生?这样的公道找谁说,如果我们是美国或者英国,东洋人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加害一个生命吗?而他们给你的理由很简单,不在乎,不喜欢,看不惯,所以无所谓。阿昭,你要的自由,是这样的自由吗?”

    我慢慢摇着头,那些不堪重负的过往仿佛也在我眼前走了一遭,“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阿昭不想听,你就别逼她了。像你我一样过早的看清事实有什么好,不过是徒留无奈罢了。我们不是约定不与她说这些吗?”世珂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身边,他怜悯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对顾少顷继续说道,“你又何必执着呢?我们终究是得不到垂怜的人了,何必让阿昭也跟着受罪呢。忘了她吧,就当我求你一回。”

第六十一章() 
“忘了她?”

    顾少顷喃喃自语。

    “怎么忘?”

    宁园的夜仿佛是群山环绕中

    凭空造出的一副参差不齐的西洋画,屋内满室金黄刺目的光华,隔着一扇西洋门,屋外的天却彻底变了样。疏落的星辰落在画布的外延,连带着底色也像自来水笔撒了墨汁,一丁点儿黑,一丁点儿蓝,然后就是摧枯拉朽不可阻挡的气势。

    这样的宁园不单是色彩的强烈对照给予观者一种眩晕的不真实感,处处都是对照,男人与女人的对照,老人与小孩的对照,就连今晚来宾梳的发式,也有敝旧和新潮的对照。语言的组合如此神奇,原本不相干不相识的两人,可通过一组对话拉近了联系。各种不调和的地方背景,时代气氛,也可硬生生地给搀揉在一起,造成一种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时空的幻像。

    而此时讲台上的顾儒林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妙语,惹得台下的诸人掌声连连,甚至连许久不见笑容的父亲也不禁微微一笑。

    顾先生的讲话便在此刻到达**:“信之要讲得就是这些,最后,我想借着亲友们都在场的好时机,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顾儒林的视线越过在场的宾客直直落到了我和顾少顷身上,随即高声道,“诸位都知道,犬子自少年时出游欧洲留学,去岁才归国回家。孩子大了,总是要成家立业的,他母亲去的早,我这个做父亲的看着孩子长大,学成归来,少不得要为他操心一翻。顾家与”

    “父亲。”

    顾儒林尚未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我已被师哥拉着走上了讲台。他的动作太快,快到我和世珂都沉浸在他刚刚质问的无声叹息中,我已被掌心微微握紧的汗意迫着往前跟去。他的脚步快且急切,生怕慢上几分顾儒林便要破口说出斐家的名字,说出那个一直在我面前坦坦荡荡的女孩。她此时在哪里呢?一定等在某处等着顾家的宣布吧。我这样想着,脚下不由拖住脚步,茫然地扫视着人群中各色人等的表情。

    今日在场的客人繁多,大家本等着顾先生的话音一落就纷纷送上祝福,却没想到顾少顷突然在此时拉着我打断了他父亲接下来要讲的话。

    而我被他紧紧拽着,此刻也很明白这是我们两人最后的机会,错过今日,不仅他便成了斐家七小姐的未婚夫婿,而我,大概也会成了即将是他继母的娘家小妹,

    他名义上要唤一声“姨母”的人。数载过后,或许他还会记得我,却将永远从此萧郎是路人。

    赌还是不赌?我问自己。

    父亲锐利沉稳的眼神在眼前闪过,我看到母亲惊慌失措的脸色,看到姐姐死死攥着的衣角,看到小报记者随手拿起的照相机镁光灯,心内不由一顿,我的任性也仅到此刻,仅到此刻了。

    我跟着他走到这里,是内心割舍不下的情愫,我此时的离开,亦是内心割舍不断的情愫,这两种情愫鱼龙混杂,长期占据着我的思想,我的内心,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忘了哪一个才更为重要。爱情吗?还是亲情,我不知道,也不想明白。

    台下众人本已惊愕不已,乍然见我停下脚步,对着顾少顷凄惨一笑,便也大概明白了几分。

    “师哥,对不起,纵我理解了你,我们之间隔得的,也远不止这些了原谅我,你还是”心中想了千万遍,等到真正说出口才知其中艰难,“你还是忘了我罢。”

    此时众人议论纷纷,这份议论不同往日,很快,斐英树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她艳丽的面庞还是刚刚在大厅见我时的和煦,声音却早已冷若冰霜:“刘罕昭,你便要这般伤他的心吗?他为你做的原来这般不值,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退让了。诸位,父亲与顾先生曾私下商议了我的婚事,英树今日就恬不知耻一回,向诸位宣告一个好消息,我与顾”

    “斐小姐!”顾少顷大喊一声,想出声制止斐英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却还是听到她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我与顾家少爷情投意合,不日将缔结秦晋之好,还请届时诸位能来捧个场。”

    话音一落,宾客们原本的惊异之色随即被道贺声掩盖。在上流圈子混久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还是非常清楚的,尽管此时他们的好奇心早已如涨潮的潮水般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可是多年浸淫官场商场的诸人,早已约会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道理。至少,闲话也是茶余饭后的私下交议。

    音乐声,欢笑声,将刚刚尴尬的气氛重新烘托到了**。人群攒动中,顾少顷惊怒的面容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在随后的嘴唇微张中轰然倒地。“师哥”

    我大叫着,不敢相信一向身体强健的他竟硬生生的倒了下去,恍惚间,顾少顷刚刚在花园的一幕重新跃在眼前,他的胸口,他受伤了,他竟然受伤了。所以和我说话时他才一直捂着胸口,我怎么没发现呢,我竟然没发现,我真痛恨自己的铁石心肠。

    顾家的人早在顾少顷倒地的瞬间就将他扶起抬了下去,世珂因着医生的身份也跟着众人去了休息室。这突然的变故一时令在场诸人应接不暇,乐队的配乐戛然而止,刚刚还欢笑的众人再也按捺不住,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顾家少爷会突然晕倒。

    我跟着众人将顾少顷互送到最临近大厅的房间,还来不及迈进脚步,斐英树已赫然挡在门口:“止步吧,你伤他还不够吗?原先我以为成全他最重要,可是你让他伤心了,所以恕我现在不想你见他。明日的小报还不知怎么写呢?至少我现在是名正言顺的。”

    世珂本已进去,听到她的话不由又退了回来:“阿昭,回去吧,这里有我。你放心,他的伤是我治的,现下只是伤口崩裂了。外面已乱做了一团,你回家去等消息,听话。”

    听话,我一直听话吗?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人对我说的最多的不是其他,而是听话。我明明很听话,听父亲的话,听母亲的话,听老师的话,听姐姐的话,却唯独不肯听他的话,只是现今,我还有机会再听他的话吗?即使他苏醒过来,他也是别的女人名义上的未婚夫婿了,而我,只是一个让他痛心疾首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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