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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叔同扶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并不在意韩妈对他的冷脸:“你放心,我马上回去接他,一定将人带回来。”
我点了点头,突然不想在韩妈面前再说其他。
“贺大哥,谢谢你。之前是我错了,希望你原谅我。师哥就拜托你了。”
“好,回去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贺叔同说罢,将我交到韩妈手上,转身离去。
雨下得愈发大,夜色也在这雨中愈发浓烈。
韩妈扶着我慢慢往里走,嘴上的话也未停了半分:“顾少爷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带你出去玩,回头却将你甩给了贺公子,这算什么事儿?他不知道贺家对你打着什么主意吗?真是的,回头我得和太太说说这件事。”
我心里烦闷,看她不明就里的唠叨,加之有了银簪的事情,对她的不满随即爆发:“您说这些做什么,师哥临时有事托了贺公子,人家好心送我回家,还要看你脸色,你叫我们家的脸往哪搁儿?书香世家就这点儿气度么?”
从小到大,我虽是家里的混世魔王,却从未在韩妈面前如此说过话,如今这样说她,别说是她,就是我自己都无法相信。一时之间,两边的空气冷得吓人,我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甩开扶着她的手独自离去。
父亲母亲正等在大厅,见我一人走了进来,忙不迭问韩妈没等着我吗?我心里难过,也不答话,只把自己埋在母亲怀里,闷闷地不抬头。母亲抱着我,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后背,像小时那样安抚我:“这孩子,昨儿见了那样的事,想来是吓坏了。说来也奇怪,顾少爷早上刚带你出门,你老师就来了,耀山说他并未让少顷带你去玄武湖。你这孩子,亏得我们认识顾少顷,也算对他知根知底,不然的话把你拐了都不知道!”母亲说着,扶起我点了我的脑门。
韩妈也在这时走了进来,母亲不明所以,见她回来立即笑着说:“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错过了。韩妈说你怕黑,又下着雨,从傍晚开始巴巴等在门口一直瞅着,你看她身上的水气就知道等了你多久。”
韩妈已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时听母亲这样说,只一个劲儿腼腆的笑:“我去厨房给二小姐弄点儿吃的,您先宽慰宽慰她,这孩子定是被家里的事吓着了,有点儿心神不宁。”她这样说,像是为我刚刚的发脾气找一个理由,又像是安慰自己错愕不已的神经。可是,也许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被我知晓,并且很快会被父亲母亲同样知晓。
我想着,就等着她去厨房的间隙和父亲母亲揭发她,我像一个孩子知道自己被人欺骗后
恶狠狠的告状那样,对她的痛恨到了极点。可话到嘴边儿,又想起从前她对我的点点滴滴,那慈母般的关怀和宠爱,以及母亲刚刚说过的话。这两种情绪互相抵触,像一场看不见的博弈,慢慢拉扯着我敏感而脆弱的神经,我支支吾吾,终于在一声雷响后大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们的阿昭怎么了?”韩妈端着薏米百合粥跑了进来,看见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焦急地问着。
父亲母亲也一顿惊讶,拍着我的背轻声哄道:“阿昭乖,不怕,是打雷,是打雷,不怕昂”
“这孩子从没见过死尸,这两日是我疏忽了。家里出了事,我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母亲说着,也开始哽咽了起来。
父亲叹了口气,吩咐韩妈去关门:“你也别担心了,警察已经立了案,这一两日就会有结果。家里就那么几个人,很快会有眉目的。我们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三弟的后事,后日就要停灵了。”
“你现在还说这些,家里这样乱,不能让二弟来操办吗?他去哪了,三弟不是他弟弟么?闹我们的时候就知道来闹,需要他帮忙却躲着不见人,这就是你弟弟!”
“你少说几句吧,孩子还哭着。我是做大哥的,我不管谁管?韩妈,你带着二小姐回房罢,让厨房煮一壶姜茶,再把粥端上。这孩子这几天就劳烦你照顾了,家里的事别和她讲,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韩妈是怎样将我带上楼的,我自己也忘了。只记得她扶着我躺在床里,像小时那样柔声哄着我,一会儿是呢喃细语,一会儿是摇篮睡曲。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睡了过去。
半夜里,雨声突然停了。
黑暗里没有光,我就在这一刹那醒了过来。有轻微的呼吸声传入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站在那里,等着我跑去接住他再倒下。血腥的气味如此之重,我突然泪流满面,这一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面对爱情太过理智,那理智甚至超出我自己的年龄。只有在最开始遇着他,我才是肆无忌惮的我自己,那之后,姐姐的事,韩妈的身份,我跟着他遇险却在危险时冷静离开,这样的理智让我丝毫看不出自己的爱意,我爱他吗?
我自己都在怀疑。
传奇爱情里歌颂的生死相依、同甘共苦在我身上没有丝毫的印证。直到此时,他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我终于可以回答自己,是的,我爱他,义无反顾的爱着他。
“你回来了,真好。”
“是,我回来了”
第十九章()
那个高大的影子只答了这一句就软软倒下,黑暗中我仓皇去接,只来得及扶住他尚未完全倒地的肩膀。
“师哥。”我低声惊呼。
月光下,顾少顷俊逸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苍白的几近荒凉。我艰难地将他抬到床上,忙去打开床头的红纱壁灯,开始仔细检查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有没有受伤。
奇怪的是,他虽然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周身上下却没有一个伤口,可每当我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身体,却总能听到顾少顷闷闷的低吟。
可恨我从未遇到如此情况,又不会医术,虽然满心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干淌着眼泪握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唤着他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顾少顷悠悠转醒,看清眼前握着他手的人是我,忽然伸手摸上我的脸,轻声说道:“不哭,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我哽咽道:“你明明流了很多血,我却找不到伤口。我真没用。”我说着,忽然想起可以用红糖水补血,忙放下他的手,手忙脚乱去倒水。
喝了水,顾少顷明显比刚才好了许多,也有了力气和我说话:“身上的血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那那是谁的?”
“闵爷手下的。”
“可是你明明就是失血过多,不然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顾少顷听了,虚弱一笑:“那是其他手段,以后我再告诉你。现在我饿了,想吃东西。”
我听了,顾不得再问,忙不跌点头:“好,你等我,马上来。”
我噔噔噔跑下楼,下过雨的秋天夜凉如水,月亮不知何时又爬了上来,罩着一层朦胧的雾。
家里的老房子黏黏地溶化在白雾里,只看见灰色的墙晃着白色的月,幽幽地沉在一方天地里,静谧得有些吓人。
厨房里早已熄了火,只余一点儿火星闪着微弱的光,我从煨着老鸭汤的石锅里盛了温热的浓汤,又拿了百合粥,匆匆往回跑。
许是下了雨的缘故,走廊上积水颇多,我因此不得不放慢脚步,小心跨过积水,避免让自己踩在水里。其实,自出了来福的事,我心里实在怕得要紧,可想到师哥虚弱的脸,又不禁咬咬牙,继续往前走。院子里起了风,浓雾里,老桂树沙沙发响,像是春蚕吞噬桑叶的声音,让人想着就有点胆寒。
那会我已出了走廊往绣楼拐去,突然有一道黑影从桂树旁窜了出来,像是往我所在的方向袭来。
“啊!”
我惊得摔了鸭汤,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急忙往上跑。顾少顷就在这当口迎了出来,黑影看到有第二人出现,本已上前的身体连忙调转,瞬间就消失在墙的那头。
我死里逃生,看着顾少顷匆匆而来的身影,热泪盈眶。这个拖着一身伤痛的男人又一次在紧急关头救下了我!
“阿昭,还能走吗?”
我哆哆嗦嗦,不知该如何回答:“师师哥,谁要害我?”
顾少顷慢慢扶起跌在楼梯口的我,并不答话。
“是韩妈吗?”我又问。
他摇摇头,发出叹息般的低语:“我们回去罢。”
原本为顾少顷拿的吃食被我摔得摔,洒得洒,只剩了丁儿点百合粥,我看着眼前明显力不从心的男人,心里生出无限酸楚,终是我拖累了他
重新回到室内已是鸡鸣时分,刚刚的用力奔跑已消耗了我们两人所有的体力,顾少顷更是因先前在闵爷那吃的苦再次不省人事,陷入昏迷。我拖着他一步一阶上完楼梯,心跳得厉害,家里已没有我能信赖的人,父亲母亲和姐姐那里,更是我万万不能说的。想到这里,我终于再也忍不住,趁着天亮给海朱和世舫打去了电话。
“接电话接电话!”我祈祷着,眼泪顺着视线流了下来。
电话铃突突得响着,直到四五次后才被接通,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了过来:“哪一位啊?”
“海朱,是我”
“罕罕昭?”吴海朱一脸的不可置信,刚刚还睡眼惺忪的状态立即清醒,她敏锐地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我清晰的哭声:“罕昭,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哭了?”
“救救我,海朱,我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只能找你和舫哥,少顷他顾少顷他昏迷了。”
吴海朱惊愕得无法出声,这大清早起的,罕昭她过了一会儿,吴海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罕昭,你别急,慢慢说,顾少顷他怎么了?你在哪?”
“我在家,师哥他受了伤,现在昏迷不醒。你和舫哥能马上来一趟吗?随便找一个理由,我需要一名大夫为他诊治。”
吴海朱总算听明白了我在说什么,当即放下电话去找世舫。他们马上要成亲了,按古礼两人是不能再见面的,可她偏偏不怕,童吴两家都是思想先进的新派家庭,这两日正商量着婚后让两人一起出国留洋。所以,那些老旧的带有腐朽的旧思想根本无法束缚他们两人年轻热情的心。
吴海朱这样想着,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出国前,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从小的玩伴,自己的亲表妹刘罕昭,本来,刘家那样的大户人家根本是不需要她来操心的,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满清朝覆灭了,刘老太爷没了,姑夫的翰林学士也没了,刘家的祖母也在三年前稀里糊涂的去世了。刘家几房分了家,曾经光耀一时的翰林刘府瞬间土崩瓦解。吴海朱不由想起小时偷看的红楼梦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里,贾探春说:“可知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如今,刘府接二连三的自己出事,先是分家,再是死人,一件一件,连她这样的旁人看了,也会唏嘘不已,更何况是身在其中,看着它一步步消散的局中人呢?吴海朱想着,已匆匆越过中庭来到了世舫居住的淡心斋
韩妈领着海朱和世舫上楼的时候,我正为烧得迷迷糊糊的顾少顷不停的敷着湿毛巾。只听海朱在楼下大声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罕昭,你怎么样了,我和舫哥给你找了大夫,这就要上来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