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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念电转间,神色恭敬中又透着几分亲热道:“阿母,你见了十七,也一定会喜欢的。十七弟就像……”他目光掠过母亲头上赤金步摇衔的红宝石,微微笑起来,“就像这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晶莹剔透?”安平公主挑了下眉,“你倒说说,她有哪些好,让你这般上心了?”
萧琮温温笑了,便挑着说了萧琰的一些事,勤奋,聪颖,纯挚,还有稚子赤心……
安平公主拿起茶盏,茶汤已经凉了,她却喝了一大口,让那凉凉的茶汤落入腹中,仿佛要将心头涌动的燥意和郁意一并冷却下去。
萧琮上前拿过母亲手中的茶盏,手指触到凉意皱了下眉,放到旁边的几上,提起熏笼上温着的剔红缠枝花茶壶在另外的空盏中倾了一盏茶,放在茶托中,上前端给母亲。
安平公主接过茶托,看了眼儿子,轻叹了声,放软了语气,“阿琮,萧琰,她是……”忽又顿了口,猛然将茶盏搁在榻几上,穿了帛屐起身,在亭中踏了几步,一拂大袖,“行了,明天,带她来盛华院。”
萧琮乍然惊喜,不敢置信道:“阿母?”
安平公主哼了声,一甩袖子走了,帛屐的木底在廊道上踏得咯吱作响。
四名侍女轻无声息的随在主子身后。
萧琮看着母亲大红氅衣飞扬的背影,轻轻的笑出了声。
***
翌日凌晨,天上又下起了米粒子雪。
萧琰在雪中练淬体拳,朝食后练刀。
她练的不是横刀战技,而是商七传她的五行刀法。
她随萧承忠学了斗转星移步法后,就发现配合这套五行刀法练起步法更灵动,便轮换着练这两种刀法,彼此印证之下,又有进益。
过了昼食,小雪粒子便停了,地面上没能停雪,雪水融后湿漉漉的。萧琰便穿了木底乌皮靴子,双脚踏着藤蔓墙迭次两蹬,轻松跃上墙头,足尖一踏,身姿很是飘逸的落下二丈五高的白墙,木底只在落地时发出轻微声音。
院墙外的树下,萧承忠身姿如柏,眼睛掠过一抹讶色,“十七郎君身手愈发轻捷了。”
“这是老师教得好。”萧琰笑着抬手向他揖了下。
萧承忠不敢受的侧过身子,“这是十七郎君天姿聪颖。”心里却很高兴。
两人一前一后往承和院去。
进了书房,萧琮看见她时清雅的眉眼间透出喜色。
“阿兄。”萧琰上前行了礼。
“阿琰。”萧琮笑着按上她肩,目光扫过她身上的细葛短褐,笑道,“去换身大袖服,阿母要见你。”
萧琰一惊,呆住了,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兄,你是说……”你母亲,公主要见我?
“对。”萧琮笑着,“快去换衣服。”
萧琰在这边的寝居里备有换用的衣服,她脱了身上的细葛短衫裤,换上宝石蓝的右衽交领大袖服,出了房门神情还有些愣怔,心里莫名的紧绷,直到和兄长下了楼,被外面的雪风裹着雪粒子一吹,才清醒了。她伸手接过萧承义手中的伞自己撑着,走在兄长的肩舆旁边,一路默默念着太上玉清经,到了盛华院时,她的心已平静下来。
侍婢领着他们往莲湖水榭去。
冬日的莲湖已经冻结,枯败的荷叶与枯黄下垂的莲蓬一簇簇一丛丛,全无春夏莲叶田田的翠绿清新,只有阴霾雪天里黄白二色的萧索,但有了那道金红华贵的身影,就仿佛枯笔画中的生机,变得明丽起来。
她一人,就敞亮了这片天色。
萧琰不由得呼吸一顿。
这就是四哥的母亲?
和她的母亲,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却同样的,动人心魄。
脚步踏在雪地上,簌簌的声音。
安平公主回身望过来,华丽明辉的眸子便与萧琰纯黑晶澈的眸子远远对视。
萧琰呼吸再次一顿。
“阿琰,去吧。母亲只见你一人。”萧琮坐在肩舆上微微俯身拍了下她的肩。
萧琰“嗯”一声,回手将伞递给萧承义,顶着雪花往水榭走去。
安平公主挥了下手,两名侍女便将水榭开着的轩窗合了起来。
水榭内静谧,四名侍女都垂眉侍立在四角。
萧琰抬手摘下面具。
安平公主眼色有些复杂,盯着她精致无瑕的脸庞,良久没有移开视线。
萧琰呼吸轻轻的,深黑纯净的眸子近距离凝视公主,那双华美的眼睛让她觉得莫名亲切,很想摸一摸,她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当带着薄茧的手指落在睫毛柔长的眼睛上时,她倏地清醒过来,顿时惊愕无措,脸红如潮。
安平公主笑了一声,抬手握住了她缩回的手,纤长的手指在她的虎口和指腹上的薄茧上摩挲而过,“在练刀?”她的声音仿佛瑞绫宫锦,华美绮丽,又如乳酪,柔滑的醇。
萧琰不由嗯了声,道:“四岁就练了。”
她眸子看着公主,这个女子身上有种吸引她的特质,让她想靠近,这个想法让她心中生起了愧疚,仿佛背叛了母亲,不由得挣脱了手,退了一步。
安平公主凝视着她的脸,那直直的目光让萧琰有些受不住,微微垂了眼。
那目光很复杂……萧琰说不出来,就仿佛是数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反而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何种情绪。
安平公主看了她很久,说道:“我与你母亲有仇。”
萧琰霍然抬眼。
安平公主冷然道:“我早就想揍她了!母债子偿,你是选择打脸,还是打屁股?”
萧琰呆了脸,脑子里一片混乱,公主与母亲有仇?公主认识母亲?
她声音讷讷道:“您……认识我母亲?”
“不认识!”安平公主说的斩钉截铁。
萧琰被搅迷糊了。
“过来!”安平公主横眉喝声,一边挽袖子。
萧琰走近去,声气有些弱弱的,“打脸会被人看见的。”
“趴着。”
“哦。”萧琰很老实的趴到安平公主坐着的壶门榻上。
“啪!啪!啪!……”
四名贴身侍女嘴角都同时抽了下,眼睛盯着足尖,一动不动。
安平公主打了七八下就甩手。
萧琰等了一会没见巴掌落下来,侧了下脸,眼睛疑惑地看向公主:不打了?
安平公主冷哼一声,“手打疼了。”
萧琰很贴心的道:“我练武要淬体,您力气不大……要不,您用尺子打吧?”
“……”安平公主嘴角抽了下,她要夸奖这孩子实诚么?
但想起这孩子那个混蛋母亲,安平公主又怒气腾腾了,握起拳头就在萧琰屁股上捶了几下。
萧琰觉得这点子力道跟掻痒差不多,心想是不是应该应景哼哼两声,省得公主不开心,便“哎哟,哎哟”的叫起来。
四名侍女垂着头憋笑。
安平公主一怒戳她后颈窝子,又抬手拍了她后脑勺一巴掌,“欠着,下回用尺子打!”
萧琰“哦”了一声,爬坐起来,心想:下回叫得真一点。
安平公主冷着眉眼看她,“还不行礼?”
一位侍女拿了锦垫放在安平公平坐着的榻前。
萧琰起身跪坐到锦垫上,磕头行礼。按礼,庶子女应称嫡母为“母亲”,萧琰却是叫不出来的,心中一迟疑,叫道:“公主。”
安平公主眉毛挑了下,穿着金线宝相花袜子的右足踹了她一下,“公主?”跟着又踹了她一下,“你父亲终于……嚇,要给你上举了。”她挑了下眉,“在族谱上,你记在我的名下,是我的儿子。”
萧琰“啊”一声抬头,脸上的神情是“啊?啊!啊?”外加长串的“……”
安平公主见她那表情,心里痛快了。
萧琰脑袋里轰轰了一阵,猛地摇头,道:“不!我有母亲!”她是阿母的女儿,谁也不能代替阿母。
安平公主又踹了她一脚,“这事不归你做主。你回去问商清,她会上萧氏的族谱?”她斜眉一嗤,又抬足踹了她两脚,“行了,滚罢。”
萧琰呆呆木木的走出水榭。
安平公主乘着肩舆,一名侍女在后面张着红罗大伞,在水榭外一众仆婢的簇拥下呼啦啦从她身边走过,经过萧琮肩舆停驻的路边时,她对儿子挥了下手,“行了,带十七回去罢。”
“是,母亲。”
萧琮目送母亲浩浩荡荡的离去。
第二十五章 金粟平()
一行人走到承和院时雪已经下大了。
萧琰这时已没了心思再去练刀,与兄长道别后便照例由萧承忠护送回了景苑。
她跃墙入内,几乎是飞步而走,进外院时看见商七正在廊下劈柴,每一刀下去却是静而无声,圆木从中无声裂开,均匀的四块。
商七向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萧琰点了点头,放轻脚步,没有一丝声音的进入内院。
雪花纷纷扬扬,如柳絮飞舞,落在庭中的苍柏、梧桐和地面上。
书房门前的回廊上一方书案,皮毡茵席。
商清墨发未挽,素色氅衣,右边衣袖挽了两转,素白的手持小刀,竹简刻字。
萧琰从回廊走到东厢,绮娘轻无声息的过来,替她脱下有些半湿的外氅,萧琰在廊下换了软底解脱履,静静的跪坐在茵席一边,看母亲刻字。
商清只刻一个字:雪。
刻的是金文大篆。
商清刻完这个字,似乎并不满意,刀一扔,挥袖起身,“烧了。”
“喏。”绮娘应声,递上热巾子给商清拭手。
萧琰趴到案边看那枝竹简,眼睛眩然发亮,喃喃道:“刻得真好!”总之,她是刻不出这种字韵的,明明是刀刻的雪字,且字深入竹半寸,那“雪”却像是轻羽般若飞。她宝贝似拢在怀中,趿上解脱履就往东厢房跑,“阿母,我拿去烧了。”
绮娘噗声笑出,小郎,你是要在寝房里烧竹简么?好歹往膳房跑做做样子啊。
“小郎的心不静。”若换往常,不会这么失措。
商清淡声道:“小孩儿。”认个母亲罢了,有什么好失措的。
绮娘笑道:“小郎对您情深。”太在意您这个“母亲”了。
商清笑了笑,眼睛望着雪花飞舞的庭院,目光如雪色淡静。
萧琰将那枝竹简收好,换了件浅青色素纹的交领外袍,出了厢房,走到正房廊下,却有些踯躅。
她在回廊上走过来,又走过去……犹豫了好一阵,才推门进了书房,脱履后先走到青铜铭文的炭鼎边,让衣服烤得暖和了,才蹭到母亲榻边,抱着她的腰,讷讷的道:“阿母,我今天,见了,公主。”
商清嗯了一声,目光仍然看着手里的《南海风物志》。
萧琰声音里带着不乐意道:“公主说,父亲将我记在了她的名下。”她仰起眸子,看着商清,“可是,阿母,我不愿意。您才是我的母亲!”
商清合上书卷,敲了敲她的头,“你不是说要山高地远、海阔天空?我若上了萧氏宗谱,以后如何悠然南山?”
萧琰“啊”一声,好像是这个道理:阿母若上了兰陵萧氏的宗谱,以后就不能脱离萧氏了。
但是……她想着又纠结了,“我是阿母的女儿呀!”
商清无所谓道:“你就当认个义母。”
“啊?”萧琰见母亲不在意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