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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介道:“主子也知道,太后宫里的人一向口风严谨,可巧汪总管手下那元福儿,曾承过奴才的情,那日高总管看中那宫女时,他正好在场—奴才费尽心机,总算撬开了他的嘴。”
他为了向主子献好,啰里啰嗦一大堆,亏得莲真也有耐心,静静地听着。他喘了口气,接着说下去:“据元福儿说,那宫女并无什么来历,但太后那日去苑中赏景,偶然见着那她时,举止神态有些异常。”
莲真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什么异常?”
“他说也说不清楚,反正太后盯着那宫女看了好一会儿,那模样倒像是认识她似的,后来景也不赏了,匆匆走了,汪总管便留下来,跟那宫女说她不用在原来的地方当差了。”
“这么说这事是汪总管的意思了?”
“不不,应该是高总管的意思,高总管自然是看太后的眼色行事。”
莲真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歇着罢。”
因天气晴朗,阳光甚好,莲真上午照常去尚武殿骑马,御马司的两个掌事太监,早已牵着赤龙驹在那里等候。
莲真一路上沉默寡语,见着赤龙驹方有了几分笑意,但毕竟怀揣着心事,便不能像平日般认真专注,骑了大半个时辰,见冰轮还没过来,更添了几分焦躁,于是双手紧了紧缰绳,翻身下马。
宝贞忙赶上前去:“怎么了?主子,您是不是累了?”
莲真眉目间略带疲意,将马鞭递给旁边的小太监:“有点。”
宝贞道:“那今儿不练了,先回去歇着。”
“不。”莲真摇摇头:“我们去太后那里。”
熏风殿外,数十名内侍面无表情,如木桩一样矗立着,四周一片鸦默雀静,高贤坐在太阳底下打盹儿,听得小太监禀报,立时精神起来,忙掸了掸衣裳,走下台阶迎接。
莲真随意问道:“太后在做什么呢?”
高贤脸上笑眯眯的:“太后在看折子了,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主子要见太后,不如过会儿再来?”
莲真道:“这可奇了,太后昨晚跟我说,让我今天这时候过来,她有事情要跟我商量。”
高贤想起她昨晚确实是在这里呆了片刻,一时也不知她所说是真是假,略一怔愣,陪着笑道:“太后并没跟奴才提起,烦请主子稍候片刻,奴才这就进去通禀。”
莲真脸色突然冷下来:“怎么?你是觉得我在撒谎吗?”
她性子温柔娴雅,待宫中诸人向来宽仁和气,对高贤更是客客气气的,这时略使脸色,连高贤都有些着慌:“不不,奴才绝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你就走开让我进去。”莲真向前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冷冷瞟了他一眼:“我以前过来,也并非次次都需通禀,不是吗?”
鼎炉里犹焚着香,满殿氤氲,幽香缕缕,紫檀御案上堆着奏折,朱笔搁在一旁的笔架上,上面的朱砂已干了。
地上铺着厚达数寸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莲真在殿内转了一圈,便走向左侧,来到通往内室的那道门前,才将那道软帘掀起一角,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
那名叫绿映的宫女,手握着笔,正伏在书案上,冰轮身着一件明黄色的袍子,俯着身子站在她身后,一手撑着书桌,一手却握着她的右手,一笔一划的写着,那样子,似乎将她整个人搂抱在怀里。她们是那么的亲昵,那样的全神贯注,浑然不觉门外有人,也没有要侧头看一眼的意思,仿佛两个人正做着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容不得丝毫打扰。
莲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沉香殿的,在寝宫的门槛前,还被绊了一跤,差点摔倒,亏得横波一把扶住。她见莲真失魂落魄的,又惊又疑,用眼神询问宝贞,宝贞也是不明所以,进了内殿,横波正要婉转相问,却听莲真道:“你们出去罢,我要歇会儿。”
横波道:“主子,你。。。。。。”
莲真声音有气无力,却是不容置疑:“出去罢。”
横波和宝贞对视一眼,只得行了一礼,悄然退出。莲真伏在榻上,无声饮泣,伤心欲绝。她对冰轮情根早种,日久愈深,一路走来,虽也曾为之数度心碎,但彼时或因冰轮态度不明,忽冷忽热,或因她绊于旧情,于今日之见异思迁,毕竟大有不同。
那幅画面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她哭了一会儿,心中默念,莲真啊莲真,你该怎么办?你要怎么办?你能怎么办?冰轮,难道你竟是这样的人么?
正是肝肠寸断,意乱心烦,宝贞再度进来,小心翼翼的道:“主子,皇上来了。”
莲真一惊,立即坐起,才胡乱擦去眼泪,宗煦已兴冲冲的进来:“母妃!”施了一礼,便挨到莲真身边,突然“咦”了一声:“母妃,你在哭吗?是谁惹你伤心了?”
莲真极力忍泪,强颜笑道:“我没有哭,才刚出去,被沙尘迷了眼揉的,皇上怎么过来了?”
宗煦看着她的脸,将信将疑:“若有人欺负你,你可要告诉朕,朕一定杀了他替母妃出气!”
“我现是太妃,谁会欺负我?”莲真抚着他的肩膀,轻声责备:“皇上今后是要做仁君的,怎能动不动就说杀人?”
宗煦听她说得有理,也不再追究,伸开手掌,托起一个如黄金般灿然生光的东西:“母妃,你看看这个,这叫辟寒犀,是交趾国从前敬献给太宗皇帝的,出京前,朕从西苑的宝库里找到的,今天特地把它赠给母妃。”
莲真已感觉到温温然暖气袭人,颇觉惊异:“这是御寒用的?”
宗煦得意道:“对呀,冬天的时候,将这个宝贝用金盘置于殿中,便不会感觉冷了。”
“母妃知道皇上有孝心,但这么贵重又有妙用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
宗煦抬起头:“不,朕知道母妃畏寒,虽说这行宫气候比其他地方要好,可是冬天快到了,到时候毕竟还是会冷,将它放在寝宫中,就不怕了。”
莲真望着他真挚而又诚恳的小脸,再也忍不住心痛,突然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煦儿。”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还会更一章
不好意思,又拖到月底了
第96章()
窗外有微风拂过;日光透过轻如烟霞的窗纱,在华贵的羊毛地毯上洒下温情脉脉的斑点。绿映斜着身子坐在椅上;脸颊阵阵发烫;悬腕空中;只觉得笔锋格外柔软;一旦没人握着自己的手,便根本无从着力;手臂渐觉酸软,掌心亦一片湿润。
鼻端幽香萦绕,醉人心扉,那是少女身上特有的气息。冰轮神情恍惚;多年以前,她也曾在窗下;如此这般看人写字;通篇的卫氏和南帖;虽是临摹;却是清雅婉丽;妩媚灵动,颇有几分“仙娥弄影,红莲映水”之态,与眼前纸上简单幼稚的笔画,歪歪斜斜的丑陋字迹,何啻霄壤之别?
绿映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声在静谧的空气里清晰可闻;冰轮眼神逐渐黯淡下去,随手将手中的鹧鸪斑茶盏搁在几上,那叮然清脆的一声轻响,将绿映唬了一跳,侧头望去,但见冰轮神色淡然:“算了,别写了。”
绿映离座而起,然后跪了下去,脸色惶恐而羞愧:“奴婢天资愚钝,毫无悟性,有负太后教导。”
冰轮凤眸幽暗如夜,看不出丝毫喜怒,过了许久,方缓缓道:“你是初学,原也怪不得你。”
绿映不知如何接话,垂着头,身子犹瑟瑟轻颤。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的不真实,有时候半夜醒来,她都要掐下自己的手臂,看看这会否只是一场梦境。眼前的这人,是当朝的皇太后,她有着高不可仰的尊贵身份,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度,奇怪的是,她对自己是亲近的,有时候甚至像是,温柔的。。。。。。她不知自己为何能幸运蒙受垂爱,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宫女,自始至终,她都对她敬畏若神明,不敢有片刻忘形,更唯恐在她面前出一丁点的差错。
冰轮虽没看她,也似感受到她的惊惶,终是摆了摆手,低沉着声音道:“罢了,你下去罢。”
绿映轻声道:“是。”俯身拜了拜,弯腰退下。
冰轮只觉头隐然作痛,一边抬手轻轻揉着太阳穴,一边缓步踱至窗前,一抹阳光斜斜的映在她美丽而漠然的脸上,她双眼微微眯起,忽然记起自己曾允诺莲真,如果天气好要陪她去骑马,那手便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外面帘栊轻响,高贤对着她的背影行了一礼,轻声禀道:“太后,京中有消息过来,西凉侯不日将从京城出发,赶往行宫。”
“他?”冰轮蓦地转过身,凤眸射出两道冷峻的寒光:“他来做什么?”
高贤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侯爷见太后暂无意回京,惦念太后安危。。。。。。”
冰轮嘴角微沉,用手势阻止他说下去,室内顿时沉寂下来,死一般的安静,高贤屏住呼吸,背脊莫名生出一股凉意。昨日莲真从熏风殿出来时,不发一言,举止神态大为异常,他虽不知莲真看到了什么,但亦心知不妙,只是此事自己有失责之嫌,且绿映片刻未离太后身侧,所以一直犹疑,没有及时禀告,现在眼见自己主子神色不善,哪还更敢再提一字?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冰轮眸底的阴鸷之色已消失于无形,淡然吩咐:“你即刻派人传于剑锋入宫,我要召见他。”
高贤不敢怠慢,飞快去了。
于剑锋闻召即至,进入殿中,单膝跪地:“微臣叩见太后。”冰轮轻捻着手中的翠玉佛珠,从宝座上站起身子,声音和缓平静:“京中传来消息,说霍泽很快就要过来西晏山。”
于剑锋心下雪亮,道:“京中已知太后改变原定行程,欲在行宫过冬,两位国舅爷大约心里有些不踏实了。”
冰轮笑了笑:“这是霍淞的主意,他被刑部的事牵绊住,走不开罢了,不然他应该很想亲自过来的。”看了于剑锋一眼:“你在这里呆得久,当可从周边找个稳靠点的人出来,到时去与霍泽周旋。”
“这个容易,微臣即刻去办,嗯,官职太大了的不合适,太小了的侯爷只怕瞧不上眼。”于剑锋略一思忖,道:“龙谷郡的郡丞令狐融,不知太后是否还记得?他八面圆通,老于世故,是很不错的人选。”
“他靠得住吗?”
“他很忠心,且跟微臣私交极好,外间鲜少有人得知。”
冰轮微微颔首,话锋一转:“霍家二爷的性子,你是再清楚不过了吧?”
于剑锋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太后放心,微臣相信令狐融一定可以投其所好,让侯爷满意归京的。”
菊花开得正盛,螃蟹正当肥美,各色各样的甘美鲜果或是陆运,或是水运,源源不断地送往行宫,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后宫女人们行乐的大好时节。晴太妃见这日天清气朗,艳阳普照,一早就忙着命人准备赏花午宴,然后扶着侍儿,亲自前往沉香殿邀请莲真,却被莲真以身子不适为由婉拒。
这一两日,莲真总未踏出房门一步,或是看书,或是抚琴,或是作画,总没一时闲着,横波和宝贞等人初时疑虑担心,但见她既非身子欠安,也不像是有甚烦恼,待要劝慰,也无从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