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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你是舍不得贵妃和我呢,还是舍不得你家李荣保啊?”瑭淑这些时与桑柔朝夕相处,倘若桑柔生了孩子就回去,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借着贵妃的话头,她开起桑柔的玩笑。
“自然是都舍不得,何况孩子还要留给你呢!”桑柔笑道,“我也常劝李荣保上进,争取早日回京当差,就当为我了。”
“到底还是桑柔丫头有良心,竟想得这样周到!”贵妃闻言,已是暖在心头,当即示意瑭淑举杯,“如此,那咱们便以茶代酒,祝李荣保早日回京!”
入夜皇帝召瑭淑侍奉,听她说起桑柔的事却笑得颇为勉强——倒不是因为皇帝不在意桑柔,年关将至,皇帝的案头堆积如山,想要心头无事几无可能——就在今天,噶礼控告江宁巡抚张伯行好友陈鹏年数年前所作的《虎丘》诗有悖逆之语。但皇帝左看右看,也没觉得陈鹏年的诗作有何不妥。陈鹏年一贯清廉,康熙四十四年南巡时陈鹏年督办行宫不利,尚有不少人替他向皇帝求情,曹寅甚至磕头到血流不止。因此皇帝赦免其罪,只撤了他的官职命他入京修书至今。张伯行与陈鹏年交好,在皇帝看来不过是物以类聚。身为两江总督的噶礼对汉臣素有偏见,加上今年秋闱闹出的江南科考案,噶礼与张伯行早已势同水火,自然不肯放过丝毫可以弹劾张伯行及其友人的机会。此前便已借着《南山集》的案子将张伯行弹劾一番。皇帝素知张伯行乃一清流,只是为人处世不够圆滑。倒是噶礼,皇帝虽然把他当自家兄弟一般,他却未必始终与皇帝同心。早先有人检举噶礼是索额图同党,皇帝总也不愿意相信。然而就在不久之前,皇帝发现被他视作“自己人”的齐世武竟为胤礽与他人纠集会饮。倘若皇帝无比推心置腹的人都可以辜负他对他们的信任,那么噶礼又怎么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利投靠索额图和胤礽呢?事到如今,皇帝不得不怀疑自己复立胤礽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皇上,您在想什么?”见皇帝今日突然沉默寡言,瑭淑不由娇嗔道,“该不会是在想把桑柔家那位调回来的事儿吧?”
“啊,什么调回来?”皇帝的目光落在瑭淑的眸子上,瑭淑忽然觉得那目光有点冷,她低头垂眼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自从康熙四十七年以后,瑭淑总觉得皇帝比从前更难相处,有的时候,她说什么他都高兴,有的时候她说的话却会使二人陷入僵局。就像今天,也许是因为她无意间越过了前朝与后宫之间的那道门槛,他把她关在外面。
“在承乾宫住得可还习惯?”直到进宵夜时,皇帝吃了一口桂圆,才感到舌尖有一丝甜意,向瑭淑笑了一笑。
“贵妃很照顾奴才,谢皇上挂怀。”看到这样的笑脸,瑭淑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桑柔的事,朕自有打算,回去告诉贵妃,叫她放心。”皇帝虽不愿理会瑭淑将李荣保调回来的“妄议”,却觉得应该给贵妃一个交代,“开春桑柔便要生产,现在就要将该预备的事预备下了,你也帮衬着点儿。”瑭淑点头应允,忽觉未来充满希望。
转年二月,正当皇帝纠结于会饮案,《南山集》案和噶礼、张伯行互参三件事错综复杂的关系时,他收到了桑柔平安产女的消息。见到贵妃口述,瑭淑执笔的书信,皇帝不由会心一笑。
“汗阿玛,您老人家今天倒高兴,实乃儿臣之福,亦是天下之福。”与皇帝一道视察畿甸的胤礽,自会饮案发后终日惶惶。今日见皇帝难得和颜悦『色』,赶忙竭力讨好。
“富察福晋平安生产,朕心里高兴。”皇帝在胤礽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真心,他的所有快乐都与胤礽无关,和胤礽说话的时候,他也就不那么快乐了。
胤礽听出了父亲的不满,只能不再说下去。一个微不足道的李荣保福晋,竟然可以在宫里安胎生产,又得皇帝如此眷顾,胤礽实在是不明白。皇帝可以原谅胤禩,也可以原谅胤祥,可是皇帝真的原谅自己了吗?第二次当上大清皇太子的胤礽,觉得自己是古往今来最憋屈的皇太子。
“孩子可有名字了?”三月皇帝回京,终于见到桑柔的女儿。把她捧在怀里的时候,皇帝对佟世棋的思念忽然不可抑制。
“等着您回来赐名呢,奴才等不敢擅专。”贵妃见桑柔的孩子在皇帝臂弯里安稳地睡着,不由湿了眼眶。
“朕看,就叫她傅宛央吧!她额涅的名字就是《诗经》里找的。”皇帝想起二十多年前给佟世棋写的悼诗里有“断弦声在未央宫”一句,“傅宛央”三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奴才等替傅宛央谢恩!”贵妃、瑭淑闻言,应声跪地叩首。皇帝示意她们平身,将傅宛央交给『乳』母。
“你们且好生照料她们母女,桑柔什么时候想李荣保了,再叫她回去也不迟。”桑柔未出月子,皇帝只委托贵妃、瑭淑带去问候,便匆匆离去。
“李荣保来信说,他媳『妇』生了,是个闺女。”这日胤禛在年氏的住处读罢李荣保的来信,心中很是高兴,“这李荣保儿子多,就是一个闺女也没有,这下可算儿女双全了。”
“那可真是喜事,回头我跟掬月说一声,毕竟是她的旧主。”年氏这些年一直吃『药』调理希望有孕,太医告诉她这事不能急,她便不怎么把这事儿放心上,只求顺其自然。如今掬月为胤禛生下弘历,年氏亦是欣喜的。
“霁玉这孩子就快出嫁了,也不知道宗人府什么时候有准信儿。”霁玉是侧福晋李氏所生,是胤禛唯一一个养大的女儿,如今已到指婚的年纪。胤禛喝了一口年氏泡的碧螺春,从李荣保的女儿想到了自己的霁玉,“这孩子身子不好,我跟汗阿玛提过,希望不要远嫁。”
“王爷就霁玉一个闺女,想来皇上一定会顾念王爷爱女心切,给她许个好人家的。”年氏说起话来轻风细雨,温柔和顺。胤禛心里虽然也和年氏是一样的想法,但每次也总想把心里话跟年氏说说,只为听她一句安慰。
万寿节后不久,霁玉指婚纳喇星德的旨意便传至雍王府。因霁玉是侧福晋所生,宗人府便公议封她做郡君,皇帝当即同意,只待择日颁旨册封。
“恭喜四哥如愿以偿,这下霁玉那丫头不用远嫁了!”六月胤禛得旨往热河请安,临行前请胤祥到府中小聚。胤祥经过一年的休养,身子已经好了不少,只是如今仍旧行动不便,所以不得离京。胤禛勉强『露』出笑容,将酒杯举起喝了。胤祥看出异样,忙问道,“四哥怎么好像不大高兴?”
“没什么……”胤禛尴尬地抬抬嘴角,搪塞道,“只是一想到敏妃母所生的两位妹妹,我总觉得难过——”
胤祥听胤禛这样说,当即又痛饮三杯,红着眼道,“只恨我当初没有四哥这样的魄力,要是我能劝得汗阿玛把她们留在京师——”
“十三弟千万不要自责——”胤禛酒量不好,刚才竟口不择言了一回,当下懊悔不迭,“公主们联姻蒙古,是我大清的功臣,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留下的。霁玉这孩子命好,我这个当阿玛的也做不了她的主呢!”
胤祥惊觉自己方才无意间抱怨了皇帝,一时后悔起来。原来贪杯误事,胤祥放下酒杯,告诫自己今后千万不能再多喝了。
实际上那日胤禛所念的并不是八公主与十公主多舛命运——自己已是亲王,按理说女儿应以郡主身份下嫁。现在因为霁玉的母亲不是嫡福晋,霁玉便只是一个县君,胤禛这个做父亲的,总觉得仿佛丢了面子一般。在奔赴热河的路上,胤禛不免心事重重。
“如果汗阿玛不嫌弃,不知可否赏光到儿臣的狮子园小坐?”到了热河行宫,胤禛小心翼翼地应对着皇帝的问话,全力做出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皇帝一日比一日厌恶胤礽的结党行为,厌恶他的目无君上,对胤禛的这般拳拳之心自然欣喜,当下便答应七夕那日驾幸狮子园。
“儿臣叩谢汗阿玛恩典!”七夕那日用罢晚膳,胤禛请皇帝到园中凉亭观赏莲花。待皇帝坐定,胤禛忽然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倒把皇帝吓了一跳。
“你且起来,为何突然行如此大礼啊?”皇帝起身扶起胤禛,又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道,“这里没有旁人,我们父子随便些好。”
“儿臣是替唯一的女儿谢主隆恩。”在月『色』中,皇帝看见胤禛脸上拂过一丝忧『色』,“汗阿玛知道,儿臣子嗣单薄,嫡福晋生的孩子皆已早夭。如今膝下只有侧福晋李氏生的一个女儿,现在汗阿玛给她许了好人家,儿臣也就安心了。”
“哦……朕想起来了,你跟朕说起过,你那个女儿,叫什么——霁玉,对吧?”皇帝子孙众多,如今竟说出霁玉的名字来,胤禛打心眼里感动了,“说起来也是难为你,你与那拉氏倒也恩爱,竟无一个嫡子嫡女——霁玉这孩子,定是被你们当嫡女一样疼爱罢?”
“那拉氏将霁玉视若己出,如今她要出嫁了,最难过的倒不是她的生母。”胤禛听皇帝提及“嫡女”二字,便觉胜利在望了。
第二十六章 云去天疑近()
七夕过后不久,曹寅去世的消息使皇帝难过了好一阵子。如今噶礼张伯行的事情尚未有定论,替皇帝暗中打探消息的曹寅却撒手人寰了,身后还留了一大笔未能偿还的亏空。一想到数次南巡中曹寅的尽力『操』持,兼念及数十年他在江南为皇帝所做的点点滴滴,皇帝不免心生恻隐,恩准其子承继父业。
“曹寅那包衣奴才到底是与汗阿玛亲厚啊,他一死,他儿子就接了班了。”这日胤禛偶遇胤礽,被他邀至住处小酌。胤礽一面看着宫人为胤禛斟酒,一面冷笑道,“那曹寅向来与汉人交好,到底不是纯正的满洲人——”
“他帮汗阿玛打理江南事务,又修了不少书,得这恩典也是应当的。”胤禛知道自会饮案后胤礽对皇帝腹诽颇多,思忖自己千万不能做了胤礽的应声虫才好——从前他因见皇帝对胤礽多有回护,因此还曾替胤礽说项。会饮案一出,胤禛即刻觉出风向有变,在胤礽面前亦言辞闪烁了。
“打点事务?修书?哼……”胤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当初我找他要几千两银子在江南赏人用他都不肯给,这‘打点’的什么?汗阿玛是他的主子,我不是吗?”想起自己当初被废的原因之一是打了曹寅的女婿纳尔苏,胤礽心中的怒火已不可遏制,只想着倘若有朝一日自己登基称帝,一定要好好治一治曹家的人。
胤禛听胤礽这样说,心里默默感叹这样的『性』子多半是当不了大清未来的天子了,嘴上却只能敷衍应付,熬到胤礽许他回去,方才如释重负。
且说端午过后桑柔因惦记李荣保,便回张家口去了。傅宛央留在承乾宫由贵妃、瑭淑照看,二人便没有心思陪皇帝到热河避暑。九月,在热河侍驾王嫔因染疾提前回宫养病。贵妃、瑭淑遵旨前往翊坤宫探望。
二人到时,宜妃已在正厅恭候,脸上挂着勉为其难酝酿出来的笑容——来人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和自己儿子一般大,却在近年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和妃。病着的那位是个汉人,自己原来最瞧不上的,可如今却被皇帝捧在手心……眼前的桩桩件件皆不能让宜妃高兴,可她还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