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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素笺极薄,皇帝看出那是新生女儿的八字——癸亥、己未、庚寅、辛巳——他是懂这个的,心里咯噔一下。
“你也看到了,别跟世棋说,她受不了这个。”太皇太后将那张纸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紫檀念珠,“倘若这孩子没福气,将来佛祖会弥补她的。”本来皇帝是预备报喜的,现在只有沉默。
佟世棋是她的名字,她是佟国维的第二个女儿,生于顺治十七年。虽然当年佟国维的阿玛为了彰显自己满洲人的光荣身份,把自己的名字从“佟盛年”改成“佟图赖”,佟国维却依旧喜欢汉人的那些风花雪月,不能再给自己的儿子按从前的佟氏族谱的字辈起名字,他便把这份闲情放在了四个女儿身上,琴棋书画,每个字里都有佟国维向往的一片天地。
康熙十四年,豆蔻年华的佟世棋成为备选的贵妃,因为一年前她母亲赫舍里氏的侄女——皇帝的元配,不幸难产亡故。三年后,刚刚继任皇后之位不过半年的钮祜禄氏再次难产——从那时起,佟世棋成为备选的皇后。佟国维向往的只不过是琴棋书画的闲情雅致,他大概不曾想到,二女儿的名字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世事如棋。
“世棋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你总该补偿她点儿什么吧!”到了康熙二十五年,皇帝已经记不清这是太皇太后第几次向他提议立后的事情了。
“朕会补偿她的,皇祖母请宽心。”这是多年以后使皇帝感到最后悔的一句话。太皇太后最终没能等到这一天,直到康熙二十六年太皇太后去世时,佟世棋距皇后之位还是一步之遥。
“世棋,明年做朕的皇后吧。”太皇太后去世,对皇帝而言如同天塌地陷,长时间的哭泣与哀嚎使皇帝形销骨立,双眼凹陷无光,他此时此刻的话听在佟世棋的耳中,毫无力量。
“和姐姐相比,我除了和她一样有个好阿玛以外,哪儿都不如她。如果她还在,哪里轮得上我呢?”佟世棋见过钮祜禄氏做皇后的样子,她知道这是一副沉重的担子。
“可是她不在了,朕只有你了。”皇帝突然握住她的手,像在湍急的河水中抓住一块浮木。
佟世棋靠在皇帝的身上哭起来“可是——可是我有什么呢?”自从康熙二十二年小公主夭折,佟世棋再也不曾受孕。她喜欢孩子,却始终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她不想母仪天下,只想做一个孩子的母亲。
“会有的,会有的,你别着急……”在太皇太后刚去世的那些日子,皇帝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从八岁到三十四岁,他从来没有那样哭过。但他不能一直哭下去,当佟世棋倚靠在他肩头的时候,他决定重新将自己的腰杆挺起来,“明年朕带你去江南看看,你什么都不要想了。”
康熙二十八年,佟世棋果真在南巡途中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好消息,这个消息使她重新充满了活力,皇帝与她一起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倘若这个孩子平安临世,皇帝心中的一块石头便能安然落地了。然而七夕那天佟世棋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早产了。当皇帝连夜从畅春园赶回宫中,孩子已经夭折。但他来不及为那还不知『性』别的孩子感伤,因为太医告诉他,皇贵妃恐怕命不久矣。
“他怎么就走了呢,我要去问问他——”成为皇后的消息并没有在生命衰竭的佟世棋心里激起半点波澜,孩子带走了她全部的快乐。
“世棋,你不许走,朕不许你走……”皇帝的声音变得沙哑,“朕需要你——”
“皇上,您需要的人太多了,可我……可我其实只需要一点点。”哭了两天的佟世棋已经没有眼泪了,她微微蠕动着干涸发白的嘴唇,一双眼睛因绝望无助而空洞地睁着,向上看,“我只不过是喜欢孩子。我希望他可以好好长大,疼爱他的阿玛、额涅看着他成亲、生子——可是您却告诉我,您需要我母仪天下,这个责任……太大了。皇上,对不起,我一直很任『性』,一直没有成为您想让我成为的那个人,我尽力了。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
在皇帝的印象中,佟世棋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那么多话。从进宫那天起,佟世棋就一直想做一个好母亲,皇帝知道她格外喜欢孩子,便将乌雅氏的第一个孩子四阿哥胤禛养在承乾宫里。成为后宫之首的佟世棋并不在乎皇帝是否宠爱自己,她似乎只愿意将自己的目光投『射』在皇帝的子女们身上。对于后宫的其他人事,佟世棋总显得不太上心,也不太善于与各宫妃嫔沟通感情。在很多人眼里,佟世棋远远比不上皇帝的前两任皇后,她既不够体谅圣意,也不够贤惠大方,皇帝却不这么看。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他的母亲,佟世棋的姑母孝康皇后也是这样的女人,一心想着自己的孩子,其他的一切仿佛都无关紧要。这样的人也许注定不能让全天下的人满意,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人是他的母亲,是他的表妹,是他想守护而不能守护到底的亲人。
在“孝懿皇后”的灵前,皇帝决心此生再不立后。这个只当了一天的皇后,享受了皇后去世之后应当拥有的全部哀荣。皇帝处罚了那些在皇后去世之后享乐、斗殴的人,他希望天下人知道佟世棋是自己的妻子,是天下人的母亲,是可受万世景仰的女人。
“皇上,苏麻喇额涅妈妈派人来说,她老人家想跟您说几句话。”太监魏珠的通报打『乱』了皇帝的思绪,皇帝终于取下西洋的玻璃镜,将目光从瑭淑的生辰八字上移开,“派人用轿辇将额涅妈妈抬过来吧,朕今日与额涅妈妈一块儿吃斋饭。记着,抬辇一定要当心,上回额涅妈妈就说有个轿夫走路不稳,颠着她了。”魏珠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好些日子不见,您可还好?”苏麻喇年近九旬,虽说腿脚已经大不如前,却依旧中气十足,“皇上似乎又瘦了许多。”
“朕怎么比得上您老人家的好福气呢!”皇帝笑盈盈地搀扶苏麻喇在炕上坐下,宫人将盛有茄子、王瓜、素鸡等小菜的瓷盘摆放停当,又上了两碗小米粥,便依次退下,屋内只剩皇帝与苏麻喇二人。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癸亥年夏天老身来献皇贵妃所出公主八字的事?”苏麻喇先是不急不慢地吃完了眼前的那碗粥,又擦了擦嘴,方才开口。
“您……您怎么提起这事儿来了?”皇帝吃惊地放下筷子,见苏麻喇前的那些回想再次涌上心头。
“老身来说的,就是这件事。”苏麻喇似乎早就预料到皇帝会惊讶,“小公主还在,就养在宫外你外祖母的侄孙儿家里,已经十七了。”
皇帝呆若木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为什么——”
“当年是我给她看的生辰八字,她小时候若是养在宫里,肯定是养不大的。若是顶着帝王之女的身份,活不过一个月。所以只有这个办法,太皇太后也是为了您和孝懿皇后好,才出此下策,现在小公主平安长大,已经是阿弥陀佛了。”苏麻喇早年便断绝俗念,遇事从不慌张,说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依旧面不改『色』,“现在她已经成年,我已命人将她接回来,大约明日您就能见到她了。”
皇帝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信息,仍旧无言,由苏麻喇说下去,“只是有一件,您得记着她今生今世都是觉罗氏的孩子了,将来无论在您身边还是嫁人,您都不能把她的真实身份告知于人——若想她平安一世,只有这个办法。”
“只可惜,世棋没有看到这一天。又有谁想得到,会有这么一天呢?”半晌,皇帝心里终于明白了一些,笑着叹了口气。
“听说皇上新纳了一位癸亥年生的姑娘,这也真是巧了。”苏麻喇虽在深宫居住,却对皇帝的消息了如指掌。
“说起来也是因为敏妃突然没了……”皇帝摇摇头,“这世上的事,大概总是一悲一喜——罢了,那丫头进了宫,就当是养在宫里的格格,给佟佳氏做个伴吧!”
“若她问起来,只说是她祖母家的亲戚,想来她也会欢喜的。”见天『色』已晚,苏麻喇便欲起身告辞“这次接她回来,也是她养父母先后谢世的缘故,这孩子本就多愁善感,得好好疼她才是。”
第三章 惟尔闲情不晓愁()
“给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自打听说自己的表侄女桑柔要进宫与自己同住,佟佳氏的心中终于有了难得的喜悦,但眼前的女孩儿却是眉尖若蹙,面上无半点儿喜『色』,佟佳氏这才想起桑柔去岁刚送走了父亲,心下不由自责起来,起身走到桑柔跟前牵起她的手道,“以后别这么称呼了,我是你表姑,就是你的亲人了。”桑柔红着脸,怯怯地点了点头,佟佳氏引她与自己一同坐下,又是一阵嘘寒问暖。
“主子娘娘,长春宫的新人来了,您见见吧?”说了半刻钟话,桑柔渐渐对佟佳氏不那样生分了,这时明姑姑进来通传,桑柔却又紧张起来,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惊得突然起身。佟佳氏赶忙拉她坐下,笑道,“是跟你同龄的一个姑娘,也是刚进宫的,你别害怕。姑姑,请她来这里说话。”
“瑭淑见过妃娘娘,给您请安了。”瑭淑进得屋内,那气度与桑柔全然不同,在场诸人的目光全被她那张喜气团团的银盘脸吸引了,清泉般明亮的嗓音刹时冲走了桑柔带来的惨淡愁云。瑭淑瞧见与佟佳氏同坐的桑柔,知道这必是承乾宫里的重要人物,遂笑着一福,“这位姑娘初次相见,不知如何称呼,这厢有礼。”
桑柔也起身还礼,轻声道“我也是刚来的新人,妃娘娘是我的表姑母,特蒙皇恩眷顾,在承乾宫侍奉。姑娘叫我桑柔便是。”
“原来是娘娘的家人,桑柔姑娘,这里瑭淑。”瑭淑进宫方才几日,不曾见过皇帝,又见这桑柔与自己年龄相仿,便只当是姐妹。不料话音刚落,佟佳氏嗤嗤笑了两声,“桑柔丫头可别忙着叫她的名字,她可是日后的长春宫主位。你俩年龄虽然相仿,可还差着辈儿呢!”
桑柔感到了佟佳氏的幽默,终于用帕子捂着脸低头浅笑了一回。佟佳氏见她笑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嘱咐瑭淑过几日要准备接驾的事宜,瑭淑一一记在心里,桑柔听了,却只感叹侍奉皇帝真是不易,心里想着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何等样人,自己倘若见到了,要如何应对。
桑柔正不知胡思『乱』想到了哪里,佟佳氏的嘱咐已经说完了,瑭淑就要起身告辞。
“今儿晚膳,皇上会到咱们这儿来。”送走了瑭淑,佟佳氏的一句话使桑柔不知所措。
“表姑,皇上是想跟您进膳的,桑柔还是回避吧……”桑柔以为这样便可推脱过去,不想佟佳氏却说皇帝是特意来看桑柔的,还想问问她家里的情况。桑柔听着心里愈发不宁静,只觉得一时一刻都是煎熬。
皇帝这日只恨那些朝臣们啰嗦又愚笨,浪费了自己许多时间,午时刚到,皇帝便出现在承乾门前,佟佳氏早早领着桑柔在道旁迎驾,见皇帝入内,方才跟在后面一同进去了。
皇帝眼前的桑柔与佟世棋眉眼相似,面『色』却不似他印象中的佟世棋那般红润。桑柔站在距皇帝几步之遥的杌子边,低头望着自己那双不知如何安放的手。皇帝心里虽然激动,却也知道今日是初次见面,不能吓着她,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