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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歧疑惑道:“为什么在意它?”火把在小福面前晃了晃,少年咬着唇,面上红痕颜色愈深,瞳孔转黑、继而碎裂成千万细小的玻璃晶体,头上伸出两根细细长长的黑色触角,如轻纱般的翅膀在后背出现垂落,已是妖态尽现。
小福愤怒地挣扎着,冲着廉歧无声尖啸,目光转向正因他这副姿态而偏头干呕对上时又转为担忧、恐慌,复眼愈发晶莹,仿佛要滴出水来。
宁逾明垂下的手扯住廉歧的袖子,他努力说:“拜托你,放过他,放过你自己。”
他终是察觉到了,小姐也好,书生也好,道士也好,蝶妖也好,他们的容貌都是相像的。
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他是来帮忙渡情劫的,又不是来斩心魔的!
道士沉默半晌,空气中隐隐积累着危险的味道。
他空茫地看着宁逾明,两人的脸靠得很近。
“快到终点了。”廉歧突然说,“不是它就是我,你更希望我死吗?”
“为什么?”
“我们先认识的。”
“我们相处得很好。”
“我没有伤害过你,你被抓走的那一次非我操纵。”
“你不是为我而来吗?”
就算是连发质问,廉歧的神情和语气也是不变的冷淡,也许不是冷淡,只是空茫,他已忘却在何时做出何种表情。
只有从他袖下死死握住宁逾明手的力道能窥他内心激烈感情的一角。
宁逾明的回答是以匕首抵住他的胸口。
廉歧放他们离开了。
死了一地的人在地上缓慢地蠕动,渐渐地组合成一个混合了无数虫肢和人脸的巨大怪物。
有妖瘴逐渐蔓延。
廉歧告诉他,他们中只有一个能离开此处。
宁逾明背着小福奔离这个所在。
廉歧之前面无表情地捅了小福好几刀,小福逐渐维持不住人形,在他背上化作一只一人大小的巨大蝴蝶。
宁逾明一瞬间大脑空白,脚下一绊,和大福蝶一起双双摔飞出去。
他趴在地上喘着大气,终于爬起来,然而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继续背这只蝴蝶,只得脱下外衫,将蝴蝶拉到外衫上,拖着它艰难前行。
所幸这些天来,车队根本就是向着虫巢中心而来,宁逾明很快就带着蝴蝶回到了捡到它的地方。
他把蝴蝶塞到茧里,用外衫撕成条固定住仍是不敢看它。
“你说这里安全,那便呆在这里,等一切过去吧。”
蝴蝶垂颈,发出无声的哀鸣。
这是一只很美的蝴蝶,半透明的彩色双翅在竭力的扇动挣扎中激起同样彩透的磷粉,如梦似幻。
但这些都毫无用处,蝴蝶宁愿自己只是人,单纯的人,如同所有能与他安然对视与接触的普通的人。
第一眼见到便莫名熟悉倾心,他早察觉自己不是人,依然待他很好。
蝴蝶是另一个人正面情感与虫化污染的集合,被舍弃的部分,一个为死而生的替身。
这个人也曾把蝴蝶当做某人的替身,但又很快清醒,只剩纯然的善意。
可是他愿意的,做谁的替身都一样,只要被需要,只要再摸摸他的头,纵使本能厌恶也强忍着温和地与他对视说话。
就够了。
宁逾明用折扇轻轻碰了碰蝴蝶的翅膀,苦笑道:“是我想错了。我不该老想着找回书生,你们谁也不是他,那个笨蛋已经不在了。”
“抱歉,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其实我本人不讨厌蝴蝶。”
“我会让这个折磨所有人的幻境结束的。”
他把折扇留给小福,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奋力跑去。
远处,虫妖、虫人和人从天上、地上、林里团团冒出,遮天蔽日,渴求地包围了廉歧。
廉歧还维持着某人离开时的动作——左手提剑,右手是沾着蝶血的匕首,站立着一动不动。
又要被分食了,但是无所谓,下一个轮回再杀回来就好。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一个想法突然闯入他的思绪:但是下一个轮回,那个特别的、闯入这个世界的家伙还会在吗?
廉歧的心开始下坠,下坠不由自主地恐慌起来这情绪亦十分新鲜,但他会不会永远失去这种新鲜?
时候到了。
虫妖的嘶鸣鼓噪一瞬间重合,第一只虫鳌嵌进他的手臂,第一张虫嘴刺入他的肩膀。
然后
他手中的匕首被夺过,狠狠地扎进一只虫的脑,飚出绿血,另一只虫被贴上黄符,滋啦自燃。
一个怕虫怕到晕厥的人,扑到了他的身上,为他挡下虫撕虫咬。
廉歧下意识地挥剑,在周身清出一片空白地,才搂住了这个浑身是血的人。
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那个人在他耳边忍着痛道:“我不希望你死。我先认识你。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你一直在保护我。”
“廉歧,我为你而来。”
第114章 专业帮渡情劫3.1()
今日;城东的连府有一场小小的白事。
继连府二老爷英年患病早逝后;守寡多年、独自一人将遗腹子拉扯到十数岁的连府二太太也终于撒手人寰。
二房在连府的存在感一向很低很低。因而这场葬礼又冷清、又简陋,根本就没有什么宾客,只有二房年幼失怙的小少爷守在灵前;安静又苍白地烧着纸钱。
下人们守着灵堂;压低了声音;窃窃地讲着屋内人的闲话:
“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父母”
“哈;有甚么好可怜的,又瞎又哑,克父克母”
“老爷太太心善才养着这天煞孤星,要是生在我们乡下嘿”
“早拉去填井了”
这些话实在恶毒又刻薄;像是连风也听不下去了,忽而狂暴大作;刮得二房院内一株十分高大古老的桃花树枝条乱颤,簌簌作响。
怕不是亡者显灵发怒?下人们吓得够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索性逃班;就是逃了,里头那位小瞎子、小哑巴少爷,也不见得能发现呢。
他们挤眉弄眼地把臂离开;却在院门处齐齐绊倒;莫名狠狠地摔了一跤。忙不乱爬起来;哪里还敢乱说;念叨着一些叫鬼神息怒的话语,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院内的狂风和缓下来,从秋冬的凛风化作暖人的春风,悄悄越过门,卷起葬礼上的白色帏布,绕着灵前跪坐着的小少爷打转。
小少爷似有所觉,抬起头来。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小小年纪便显得温雅、秀气,可惜睁开眼时,无法视物的瞳孔总是黑洞洞的、空旷的,除了简单的“啊”、“啊”之外,也从发不出其他声响。
甚至有人怀疑,他那么安静,虽常年与寡母一起关在这方幽深的小院子里不见人,偶尔大太太为了宣扬自个儿的善行,也会叫他去说说话,可这只瞎哑却不聋的小少爷面对贵妇人们同情的眼泪,从来没有任何反应,也许脑子也有问题吧。
小少爷倾听着风的声音,风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送来不该在这个时节出现的桃花暗香,怜惜地在他鼻尖萦绕。手中突然落入一片桃花花瓣,殷红凉软。
小少爷昂起头,对着身前突然出现的身影,露出春风一样的温软笑容。
连歧末自有记忆起,眼前就是一片黑暗,也是从有记忆起,便口不能言。
但也许他生来并非瞎哑,否则就不会隐隐记得什么是光、什么是明亮。
母亲曾抱着他哀哀哭泣,又慨叹他好歹能听能嗅,不算完全的废人。
但听觉带给他的只有恐怖和不安。
为什么,表面慈和的大伯会像野兽一样粗喘?
为什么,温柔的母亲会发出那样绝望的惨叫和压抑的悲鸣?
为什么,母亲要掐着他的肉,扯着他的头发,又恨又怒地对着他哭叫:“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连岐末捂着耳朵缩在窗台的角落里,尖利的诡笑与哭嚎是逞凶的妖魔与鬼怪,白天不放过他,夜里也不放过他。
直到有一个春天,他听见了桃花开放的声音,浓郁的花香赶走了屋内得叫人作呕的气味。桃花的花瓣随风而入,落满了他的全身,好似有一双手,一双和他的手差不多大小的小手,为他捂住了耳朵,隔出一个小小的安宁的世界。
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嘿,我又来找你了。”
这是连岐末第一次,也是此后无数次地庆幸,还好他能听见他的声音。
宁逾明握着廉岐的手,让桃木剑将两人一起贯穿。
理所当然地,这个世界崩溃了、结束了。
他看见小福的身影和廉歧重叠,冲着他伸出手,但终究什么也来不及说,就化作碎片消失了。
宁逾明闭着眼睛继续往下坠,他又经历了一些世界,在某人的意识海洋中越坠越深,越坠越深。
他已经意识到,他所做的可能与渡劫无关,说不定恰好相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情天欲海、有情皆孽。借助孽镜台他被送进的一个个小世界中,总有对立的两方、两个人。
一个总是正面的,一个总是反面的。原本还能互不干涉,但宁逾明的到来往往会激化事态,屡屡导致你死我活。
想也知道自个儿和自个儿过不去不是什么好事吧?所以他不是来渡劫,他是来送劫的!
大神,惨。
如果这就是送他进来的梦中仙的本意,那么宁逾明就是在助纣为虐、干坏事儿。
然而,通过测试,他不管通过何种方式于幻境世界中反抗,结果都不会有变化,他的存在本身就足够导致结局一路狂奔到修罗场了。
要破局,只能从外而内。
在那之前,此劫非成不可。
时间在这件事情中毫无意义。
这一次,宁逾明成了一只有些微末道行的桃妖。
接着他努力修行多年,终于能够凝出身形去照顾某个他看着出生的小可怜。
他和大神已经是老熟人了。一个在这里,另外一个总有一天也会按捺不住蹦出来。
在那之前,宁逾明安安心心地带起了孩子。
连歧末小少爷的童年之悲惨可以说全是孽镜台操控者设定的套路。越惨,当然越方便他这个“拯救者”去偷取好感。
这种人为推动的感情对于受折磨的幻境主人公来说真的很不道德、很卑鄙,他并不认同。
他这个努力想转污点证人的帮凶进行时能做的也只有尽力默默减少一些折磨。
说得好像有点勉强,但很快宁逾明就乐在其中了。
因为养成,妙不可言。
特别当你养的是个又乖又听话又聪明又好看的小孩时。
他有时化作和连歧末同样大小的小孩,陪伴他成长与玩耍。
但更多时候他能把连歧末抱在怀里,给他念许多许多的书,告诉他外面世界的精彩,买玩具和吃食回来逗他玩,也手把手教他写字、吹笛、弹琴。
连歧末看不见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算宁逾明告诉他他是妖怪也完全不怕,真的非常容易被拐走了。
他身体一直不好,他母亲身体更不好,常年卧床。
宁逾明不来找他,他可以自己一个人蹲在窗台边“看”着桃树发呆一整天,然后像运货一样被下人态度颇差地搬去吃饭、洗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