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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闷闷道:“如今可不比当初了,有锦衣玉食高楼华厦。”
他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身上:“这不是锦衣。”她不明所以,他突然凑过来,飞快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还有‘玉’食。”
她气他不过:“相爷!你、你别闹!周围全是人”
“哪里有人?就算有,天这么黑,谁看得到?”仍不罢手。
她连忙闪躲:“今晚有月亮”
他抬头看了看天。十三的月亮已经接近满月,只边上缺了一小块,亮堂堂的似一块玉盘高悬天中。“好罢,那我们就到没人的地方去。”
她大窘,连忙推托:“我、我还有别的事,陛下刚刚好像说要召我过去问话”
“好了,逗你两句就紧张成这样,你真当我会把你吃了呀?”他失笑道,“我只是想带你去个地方,你定然喜欢。”
她期期艾艾地问:“那地方在哪里?离这儿远不远?”
“不算远,只有一里地。”见她明显一缩,更觉好笑,“你别怕,那儿虽然没有旁人,我也不会趁机吃了你。喏,咱们就约法三章,今晚上我决不做任何你不愿的事,你也不许说我不爱听的话,行不行?”
她犹豫片刻,伸出手去:“君子一言。”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不过答应了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他朗声而笑,挥掌与她相击,顺势将她手握住,牵着走出驿外,绕到背后。
驿站后面杂草丛生,只中间一条幽微小径,白日大约也少有人走。月光下小径两侧都是漆黑的草丛,中间一道灰白通路,曲曲折折。她紧随他身后,渐渐地离驿馆远了,杂草变成了蓊郁的灌木,人声小了下去,前方的蛙鸣却响亮起来,一阵一阵此起彼伏,十分热闹。她问:“前面有水塘么?”
这么一出声,到底还是惊了鸣蛙,声音忽地小了下去,近处的都停止了聒噪。她屏息止步,静候了片刻,那些青蛙才又亮开嗓子鸣唱起来,你追我赶,仿佛有意一争高下。
他也随她止了步,低声笑道:“几只青蛙你也怕吓着它们?”
她小声道:“以前一直住在荷塘边,常年与莲荷鱼蛙为伴,有如邻居。冬日里花枯蛙伏,只剩我一个人,最是寂寞。立夏之后听到第一声蛙鸣,就好像远游的故友归来一般。”
前方一棵倒垂杨柳,枝叶繁密,垂于小径之上,如一道碧玉珠帘。他拂起柳枝,从中穿越而过,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密密层层的荷叶一片叠一片,一枝挨一枝,波浪一般延展开去,竟是看不到尽头。月光下辨不清红粉碧色,花和叶都是灰暗的剪影,亭亭地高出于水面之上。
两人走近,塘边的青蛙受惊,扑通扑通跳下水去。他笑道:“不小心打扰了你的故友。”
她呆呆地望着那片荷塘。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广阔的荷叶了。相府里也有荷塘,人工挖就,几丈方圆,直接就能望到对岸。去年冬月里回衡山,荷叶都败了,满塘都冻成了一块冰,冰面上杵着几茎枯枝。细数起来,还是下山之前那个初夏最后一次见,荷花还没有开,水面上一溜嫩绿荷钱,随波荡漾,仿佛还未从沉睡中醒来。
过了这些年,那四年倚莲而居的混沌日子几乎已忘却,现下面对似曾相识的满塘莲荷,回忆起的也只是零碎片断。忽然间他收紧了五指,那些隐约的迷思便都悄然消散,只有身边这个人和他握着她的手,切实而清晰。
他转过脸来,微微一笑:“如今就算到了冬天,荷花败了,鱼虫潜了,你也不用怕一个人寂寞。”
她低下头,悄悄扣住他掌心:“玉儿从来都不寂寞。”
“好,好”他喜不自禁,捏一记她的手心,“你先在这里,我去准备一下。”转身往树下去。
菡玉回头去看,他弯腰在树底下不知摆弄些什么。她走近去问:“相爷,你在做什么?”
他往地上用力拍了两掌,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自言自语道:“这下应该都弄平了。”
她只看到地上白乎乎的一块,约三尺宽、六尺长,也弯腰下去看,才认出那是他的披风。正站直身子转过来,冷不防被他一推,跌倒在那披风上,人就躺了下去。他也在她身侧坐下,一手搭在她肩上,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平,硌到你了?”
菡玉顿时满面飞红,结结巴巴道:“相爷,这里野地荒僻,幕天席地,我、我不习惯还是等到了城里不,等到了成都”
他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哑然失笑:“我是怕这地上潮湿,才把披风铺了让你坐,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她这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脸上更红。他却侧身过来,邪气地一笑:“难得你这么主动,我还没有想到,你倒先提出来。我若不从善如流,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心意?”说着一条胳膊就搭到她胸前。
菡玉慌了手脚:“相爷刚刚不是和我约法三章”
“我只说不做你不愿之事,”他贴近她耳边,气息吹得她耳朵微微发痒,“但如果我有办法让你愿意呢?”
她一边往后缩一边推他:“相爷再这样,我就也不守约定了。”
“好啊,那就大家都不守。要不这样,咱们一对一交换,你说一句我不爱听的话,我就做一件你不愿的事,怎样?”
她瞪大眼:“这、这哪有这样交换的?”
他皱起眉:“这句话我就不爱听,好,换一件。”说着手就不规矩地来搂她。
菡玉瞠目结舌:“我哪里说错了?”
“这句话我也不爱听,再换一件。”
她气结:“你、你使诈!”
“这句话我又不爱听。玉儿,你已经欠了我三件了,一二不过三,之前我一直隐忍不发,这回真是忍无可忍,你可不能怪我新帐旧帐一起算。”
她正要辩驳,他突然往上一窜,张口含住了她薄软的耳垂。菡玉大震,立刻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去年那夜的记忆尽数涌上脑海,她恍惚中只觉得他好像又像上次那样扣住了她双腕,手腕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她稍稍清醒了些,挣扎道:“相爷,我的手疼”
他听她喊疼,再多不愿也只得先放一边,掀起她的衣袖来,触手竟是一片软烂皮肉,不由大惊:“玉儿,你的手怎么了?”
她想了想:“是被绑在关西驿时叫麻绳给磨破的。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就把它忘了。”
他心中又疼又气:“伤成这样你也能忘!”
她小声道:“就这样放着又不怎么疼”这么一说才觉得胳膊是有点不爽利,打算把袖子拉高一点看看其他地方,却见他瞪着自己,连忙放下来,“没事的,这么一点皮肉伤,一会儿把表层刮掉就行了”
他觉出有异,拉过她的手臂来捋起衣袖,纵然月光昏暗,也看得出自手肘以上,肌肤下全是淤血,整条胳膊都已泛黑。
她连忙解释:“这是因为被绑太久,血流淤滞所致,没关系的”
他恼怒道:“这回你准备怎么办?把里头都刮掉?”
她讪讪地一笑,眼角瞥见面前荷塘,忙说:“这里正有一塘莲藕,换两支便又能恢复如初了。我、我这就去挖。”
他伸手拦住她:“你好好坐着,我去。要什么样的?”
她依言乖乖坐着不动:“和我手臂差不多粗、差不多长。”
他折了根树枝,脱下外衣和鞋袜,挽起裤腿涉入水中。塘中都是软泥,水也不深,倒不难挖。不多时挖了十来支藕,在清水里洗净了,捧到她面前来。
她挑出六支长短粗细最合适的,照着胳膊比了比,把两头的藕节摘去,解了外裳准备换,见他坐在旁边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犹疑道:“相爷,你转过身去好么?”
“你还怕被我看?”
她嗫嚅道:“我是怕吓着相爷”
他直直地盯着她:“不会。”
“可是”
“玉儿,”他放缓了语气,“我想知道得更多一些,关于你。”
她咬一咬牙,把长袖衣衫都脱了,仅剩贴身一件束胸,只见两条胳膊一直到肩膀都是乌黑。她在左边肩膀下摸索了一阵,找到了线头,抽出一根细长的银丝来。那只左臂立刻从她肩上落下,化成一段发黑的莲藕。她这才想起弄错了步骤,低头去摆弄那截断藕,却限于单手着不上力,怎么也抽不出手肘关节里那根银丝来。
“我来帮你。”他拿过那段藕去,抽出一段银丝,“是不是这个?”
她点点头:“手腕那里还有一根。”却不敢抬头去看他。
他把两根银丝都抽出来,捡了地上她选出的新藕,欲照着原样将三段藕缝到一起。她制止道:“等一等,还有一样东西要放进去。”拿起废藕,小指伸进藕孔中掏出一点东西来。
他认出那熟悉的香味:“助情花?”
“是。有了它,这具草木拼成的身子才有感觉。”她把那一点点助情花塞入新藕孔中,将藕凑到肩上,却腾不出手来缝那银丝。
“我来。”他拿过她手里的银丝,一手扶着藕,一手穿针引线,将它缝到她肩上去。按序依样画葫芦,把两外几段一一缝上。一边缝,一边随意问道:“除了手臂上这些,你身上还有哪些地方用了助情花?”
菡玉答道:“凡需要有感觉之处都有,尤其是面上五官,全靠了它才能视听。身上肌肤本都应有触觉,但面过广,只在手足这样比较紧要的地方多放了一些。”
“怪不得你有些地方十分敏锐,有些地方却迟钝得很。”
菡玉脸上微热,低头道:“助情花本来是天生就有这样的缺陷。”
他笑道:“这可不是缺陷。”
她顾左右而言他:“倒是有不怕疼的好处。”
他笑了笑,不再逗她。花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把两只胳膊都缝上。他轻轻举起她双臂,问:“你觉得如何?”
她挥挥手臂,又握了握拳:“一时不太习惯,不如以前利落,不过行动应无碍了。”
他拾起她的衣衫替她披上:“那快把衣服穿上罢,别着凉了。”手碰到她背后肌肤,也只是一掠而过,仿若未觉。
她心下微苦,始终不敢抬头看他,只怕一抬头就看到他眼中有嫌恶之色。“相爷,你你是不是觉得”
“恶心?嫌弃?”他蹲下身和她平视,“玉儿,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现出原形。上一次我怎么说的,你还记得么?”他轻叹一声,“你不是人又如何?莫说是莲蓬藕荷,就算你是猛兽厉鬼,我也要你。”
她眼中蓄了泪:“那你为什么”
“刚刚我想亲近,你百般不愿;现在我怕伤着你新臂,忍着当一回君子,你却又当我是嫌弃。”他重重叹一口气,“唉——难道非得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才肯信?”他俯下身去,圈住她单薄的双肩,轻吻她鼻尖,“回头你可不许后悔,又说我使诈,趁机占你便宜。”
她落下泪来,哽咽道:“我信。”举臂环住他颈项,温柔地抬头吻他。
他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当仁不让地迎上去。她披在肩上的外衣滑下去,露出光洁的后背,从他掌下滑过,如柔滑的丝缎。他不禁在心中叹息,这样美丽无伦的身子,哪里像是草木。
半晌,呼吸渐深,心绪摇动,方依依不舍地推开她,哑声道:“好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