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杨昭抽回胳膊,胡乱绑起绷带,放下袖子挡住:“一点皮外伤,大夫一诊便知缘由。李林甫狡诈奸猾,疑心又重,还是谨慎些好。”
“可是你不加医治,这么大片的烫伤若是腐烂化脓就难以收拾了!你不想要这条胳膊了吗?”
杨昭静静地看着他。“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莲静不自在地扭过头去:“你为救我出此下策,实在是犯不着。若是因此让你残废,我岂不是要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负疚终身。”
“值得的。”
莲静一时未弄明白他这句答非所问的话,随即醒悟过来,心下略一浮动,杨昭却又笑了:“一条胳膊换一条人命,还是很划得来呀,何况只是伤一点皮肉。”他的语气轻松得好似在说笑,“而且,莲静,你忘了么,你可是曾经差点把我这整条胳膊都砍下来。那时我也是为了救你,可没见你有半点内疚。”
莲静默然不语。外头有些喧闹,他掀开布帘看了看,问车夫:“这位大哥,我们是要从西市穿过去么?”
车夫答道:“从西市走要省许多路,就是人多嘈杂。您若不喜吵闹,改道绕行便是。”
莲静忙说:“不用不用,就从西市里头穿行罢。劳烦在松韵居门前停一下。”
车夫应下,莲静放下帘子坐定。杨昭问:“松韵居,我记得是卖古玩的?你现在去那里做什么?”
莲静道:“也卖花鸟盆景。”却不回答去松韵居的目的。
不一会儿进了西市,车夫在松韵居门口停了车。莲静对杨昭道:“我去去就来,你稍等我片刻。”说完下车进松韵居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手里抱了一盆绿色的盆栽。盆是粗糙简陋的瓦盆,可见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盆内种了一棵尺把高的碧绿植株,形状有些像未开的兰花,颜色较浅,叶子尖长且异常肥厚。
杨昭问:“这是什么东西?我从没见过。”
莲静道:“据说是昆仑奴从极南极西的酷热之地带来的,因此叫作奴会。极难得才能扦插成活一棵,不过长得其貌不扬,也未见珍贵。”
杨昭失笑道:“你特意来松韵居,就是为了买这个?不会是想献给陛下的罢?”
莲静道:“不是买,是赊的,老板和我相熟。我现在身上半文钱都没有,连个烧饼都买不起。”他折下那奴会的一段叶片,撕开表面,肥厚的叶子里蓄着浓稠的汁液。“把胳膊伸出来,解开包扎的布条。”
杨昭头一次听他这般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语中还带着几分顽意,看他唇角微弯,眉梢含笑,不由失了神。莲静连唤数声,他才神思回转,挽起袖子露出左臂伤处。莲静小心地将那叶中汁液涂在他伤口上,清清凉凉的十分舒服。
“这东西的汁水治烫伤烧伤很有效,以后你每天涂一遍,兴许还能不留疤痕。”难得他有玩笑的心思,“我听说西方的女子还用它来养护肌肤呢。”
他低垂着头仔细涂抹。杨昭居高临下,正看到他颈后柔软的绒发从冠巾中漏了出来,顽皮地打着卷儿。发下是细致如瓷的肌肤,散发着幽幽的荷花香气,延伸进微敞的衣领中。杨昭清了清嗓子,戏谑道:“莫非你这一身光滑细腻如羊脂白玉的肌肤就是靠它养出来的?啧啧,连女子也鲜少有人比得上。”
莲静放开他退后些许,神情有些尴尬:“中丞莫拿小人小人开玩笑了。”称呼也变了。
杨昭见他不悦,心想若是别人拿自己取笑说像女子,自己定然也会不高兴。一时有些懊悔,便转开话题:“对了,说到治伤,我倒想起陛下召你进宫之事了。这东西真能治疤么?”他指了指那盆怪草。
莲静道:“伤时用可以防留疤痕,旧伤就不知道了。怎么,这和陛下召见我有何关联?”
杨昭顿了一顿:“不瞒你说,其实这回不是陛下要见你,而是贵妃。”
“贵妃?”莲静愈发诧异。
杨昭也觉难以启齿:“贵妃她也听说了你的奇事,在狱半年受刑无数竟然毫发无损。贵妃前些时日游园时不慎摔倒,划伤玉臂,留了一道浅疤。你也知道贵妃丽质天生艳冠群芳,哪能容忍自己身上有这样丑陋的地方,为此连舞衣也不肯穿了,让陛下十分忧闷。这时听到你的传闻,贵妃料你必有疗伤秘术,便下令进宫觐见。”
莲静愣住,脸上表情不知是无奈苦笑还是愤怒不满。
杨昭劝道:“莲静,这是你的好机会。你讨得贵妃欢心,陛下必有重赏,届时官复原职也不是难事。”
莲静讷讷道:“这样的机会,不要也罢。”
杨昭道:“这又不是头一回了,你以前”话一出口,立觉后悔。
莲静伏下身:“是啊,我以前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三年前初入宫廷不就是靠进献灵丹求媚取宠。那时都做得出来,现在反倒做不出来了?”
杨昭右手覆上他后背,轻道:“莲静,凡事有得必有失,得的越多,失的自然也越多。你当初下山入京时早该想到会是这样,那又何必要下山来呢?必定是你想要得到的东西让你觉得失去一些其他也是值得的。现在如果你依然认为值得,就打起精神随我一同进宫见贵妃;如果你觉得不值了,趁早回你的深山老林继续清修去。”
莲静起身,呆呆望着他。还值得么?当然是值得的,花了那么多的心思,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甚至连自己也舍弃了,还有什么放不开、舍不了的?只是他不知道这样努力会不会有结果,以后是不是还会继续像这四年一样。四年了,绕来绕去,还是绕回原处,徒劳无功一事无成。想要改变的没有变成,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更糟糕;而不想改变的,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失了,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
马车在宫墙外停下,两人下车步行入宫门。朱漆的大门,高耸的宫墙,还和四年前第一次见时一模一样。那时他独自一人跨进这道高高的门槛,前途未卜,心里忐忑不安;如今他跨过这道门槛时依然忐忑迷惘,未来依然难以预料,但是身边,却多了一个人。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杨昭,后者回以微笑:“你随我来。”
他低下头:“好。”
如果能就这样一直跟着他走,也未尝不好。这个似曾相识的念头在莲静脑中闪了一瞬,随即湮灭。纵然偶有交会,他和他,也始终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一三莲浮()
杨贵妃得宠,不仅父母受封、兄弟得官,连姐妹也跟着受惠。之前贵妃的三个姐姐崔氏、裴氏和柳氏就各自在京城繁华的地段获得皇帝赏赐的豪宅,出入禁中如同自家后院,荣宠无比,皇帝也称呼她们为姨。到天宝七年十一月更册封三人为国夫人,分别赐号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杨氏姐妹的宠遇至此可算是达到了顶峰,势倾天下。
然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杨贵妃纵然是三千宠爱在一身、春从春游夜专夜,也毕竟要看皇帝的脸色行事。偶尔撒撒娇发发小脾气,皇帝还能宠着哄着;脾气发大了,惹恼了皇帝,一样要受罚。天宝九年二月,杨贵妃因忤逆皇帝,皇帝一怒之下把她遣出皇宫,送回堂兄的宅第。
之前贵妃已有一次这样的教训。那是天宝五年七月,贵妃妒悍,撞破皇帝与其他妃子幽会,大吵大闹冒犯了皇帝,被送回杨铦家中。当日皇帝闷闷不乐,食不下咽,动辄鞭打左右。到夜晚时再也忍耐不住,打开宫门把贵妃迎了回来。从此贵妃愈发受宠,皇帝甚至为了她不再接近后宫其他妃嫔。
这回贵妃又因忤旨被谴出宫,前脚刚走,后脚皇帝便后悔了,百般思念,无奈没有个台阶下。这时户部郎中吉温托宦官进言,道是贵妃乃妇道人家,见识短浅,忤逆了圣人心意,陛下何必吝惜宫中一席之地,不把她在宫中赐死,反而要让她在宫外忍受屈辱、丢人现眼呢?皇帝听后立即派宦官将御膳送到杨府赐给贵妃,以示情义。贵妃此时也追悔莫及,痛哭流涕,对宦官道:“妾罪当死,陛下宽宏大量,不杀而归妾于家。而今要永离宫廷,金玉珍玩都是陛下所赐,不能献与陛下以为纪念。只有头发是受之父母,可以将它献给陛下,以表诚心。”于是剪了自己一缕青丝让宦官带给皇帝。皇帝见贵妃青丝,潸然泪下,当即派高力士迎回贵妃,恩宠愈深。
两人经这一番折腾愈发情浓。皇帝赐膳,贵妃剪发,一时传为美谈。既是美谈,又是关于皇帝和贵妃的,自然有人附会。剪发不能随随便便地学,这珍馐美味倒可以照搬一番。皇帝在观过左藏库之后,生活更加奢靡,吃的东西比以前更多更珍奇。王公贵戚便投其所好,争相进食取悦皇帝。因进食过多过频,皇帝应付不来,甚至专门任命宦官姚思艺为检校进食使。每次进食都是数千盘珍品,一盘抵数十户人家的资产。
这日莲静下朝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出来时正逢秦国夫人进食,远远的就见上千人的队伍列队于天街中央,将几丈宽的天街都堵得严严实实。队伍前方及四周有数百名手举棍棒的宫苑小儿护卫,以防外人冲撞;中间是捧持珍馐佳酿的宫女和运送的车马,来来往往出入其间。因为人多拥挤,姚思艺只能骑在马上指挥。
莲静本只想从旁边过去,刚靠近进食队伍,那最前面的持杖护卫便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冲撞陛下珍馔?还不快快让道!”一边还举起手中长棍指着莲静。莲静身穿紫色官服,一看便知是三品以上官员,这护卫竟无礼地对他吆喝,杨氏奴仗势欺人至此。
莲静皱眉道:“此处本是皇宫前的主道,百官都从这里出入,你们在此阻塞交通玷污庄严,反倒要我让道?”
那护卫怒道:“献给陛下的食物若有差池,你担待得起吗?叫你让开就让开,啰里啰唆的,想干什么呢?”
另一名护卫道:“我看他是别有居心,故意来搅局,想趁乱造事。兄弟们别听他胡言乱语,他要是再赖着不走,就乱棒把他轰出去。”
莲静气急,正要斥责,那两名护卫已伙同近旁的几人举杖向他招呼过来。莲静举手格挡,众人一拥而上,顿时就将他团团围住。莲静被围在人群中,棍棒交错摩肩接踵,挤来挤去的施展不开手脚,眼看就要吃一顿棍子。
“住手!这位是太仆卿,你们竟敢对他无礼?”一声怒喝止住了众人动作。护卫们抬头一看,见是秦国夫人的兄长,纷纷让开。
莲静被人群一挤一扯,冠带歪斜衣衫凌乱,十分狼狈。他踉踉跄跄地挤出人堆,整了整衣裳,对马上人谢道:“多谢杨侍郎解围。”
杨昭新近兼任了兵部侍郎,一手握财政,一手握刑狱,又开始涉足兵权,权势益重。他下得马来,笑道:“他们也是心系陛下安危,过于谨慎了些,冒犯了太仆卿,你可别见怪啊。”
莲静道:“不敢。”神色颇是不豫,心中气愤不平。
杨昭看了看前方人群:“进食刚开始,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结束,你若急着出宫,还是从旁门绕道罢。下官正要进宫面圣,吉卿若不嫌弃,下官请与同行。”
莲静婉拒道:“杨侍郎是入宫面圣,下官则要出宫,即使同行也不过片刻即要分道扬镳,还不如各自行走,也免耽搁侍郎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