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朏一直在哭。她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树林里跑,身后似乎有人呼喝着追赶。韩国夫人年岁大了,腿脚不灵便,被树根绊了个跟头。她跑出去一段才发现,回头正看到身穿铁甲的禁军举起钢刀,一刀斩下了韩国夫人的头。她吓得拔足狂奔,出了林子正巧碰见虢国夫人驾车经过,二人只对视了一眼,虢国便拉她上了车。
如今,也只有她们俩能相依为命了。
马嵬之变的消息很快传遍附近郡县,杨家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裴柔和虢国夫人仓皇躲避着追兵,昼伏夜行,向西逃出去近两百里,无奈在陈仓县暴露了行迹,被县令捕获下狱。
“我们杨家是彻底完了,宰相死了,贵妃也死了。”虢国夫人蓬头垢面,倚在监牢的铁栅栏上,呆呆望着屋顶下面一小方窗户,“这个县令不杀我们,铁定是要把咱们送给太子请功,到时候只会死得比贵妃更难看。”
胐听不懂她的话,只是饿得直哭。虢国夫人又说:“这孩子是三弟的儿子,他们更不会放过他的。我听说三弟被他们乱刀斩首,连个全尸都没落下”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神空落落的,干枯得流不出眼泪。
“那娘子说,咱们还能怎么办呢?”她徒劳地安抚着胐,心里一片空茫。
“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虢国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昂起了她美丽高贵的头颅。她慢慢地展开袖子,露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怀里的胐哭得累了,声音渐渐小下去,似乎是要睡着了。就这么几天,他已经瘦了一圈,小脸颊都瘪下去了。他本该是个卖醋郎的儿子,如今却要为不相干的人送了命。“是妈妈连累了你妈妈对不起你”她的眼泪扑落落地掉在孩子的头发上,“娘子,我实在下不了手,你帮我等我不知道了,再帮他”
虢国夫人的手也在发抖,连刺三刀,才终于刺中了要害。她躺在监牢里发霉的草垫上,血从腹部汩汩地流淌出来,并不很疼。她觉得有些冷,她累了,于是合上了眼睛。胐又醒了,抽抽噎噎细声细气地哭着。监牢大门口有人走进来,叮当的碗筹之声,她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还有一股熟悉的陈醋味儿。一个牢头说:“这个老醋肘子味道真地道,下酒最好了,又是那家伙送来的?”另一个说:“是啊,一个西京卖醋的,囤了不少酿醋的粮食,这一打仗,发财了。最近和明公走动得很勤,说是想要捐个浊官做做呢。”先前那人说:“卖醋的也想当官,痴心妄想!我还想睡睡陛下的小姨子、宰相的老婆呢,可惜明公不让啊!哈哈”
声音渐渐地模糊了,后面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了。她这一生似乎都在后悔着,懊恼着,临死前最后一刻,竟还是这样。
之三:明珠
杨昭的众多姬妾里,要说谁最貌美,明珠未必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但要说谁最得相爷的宠爱,明珠肯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很多人都奇怪,明珠到底是凭什么抓住了杨昭的心。论相貌,这一大院子的莺莺燕燕各有千秋,谁也不比她差;论出身,她原只是个婢女,卖断了终身,被相爷收作妾室都是抬举了她;论性情,从来只见她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众美人私底下嚼够了舌根,最后终于总结出来一点明珠与众不同的地方:她是相爷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大概是别人碗里的饭总是比较香的缘故。
明珠自己也很疑惑杨昭看上了她哪点,但是,不管他对她多么宠爱纵容,多么柔情款款,她从来不敢问出口。
她非常怕他。和其他人慑于他宰相威势的敬畏不同,她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某一个花好月圆之夜,相爷——那时还只是御史——在秦国夫人家临街的楼阁内宴饮,偶然瞧见楼下有车马经过,车中坐着一名美人,惊鸿一瞥,一见倾心,相爷便将车主人邀入秦国夫人家中,强行留下了这名美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些人都啧啧赞叹,露出艳羡的神情:“相爷真是个风流多情种,这事流传到后世,可不就是一段佳话。”
见明珠并不搭话,她们又故作好奇地问:“听说你原来那位是个六十多岁的道士?”
立刻有知情人反驳:“胡说,什么七老八十的老道士,明珠妹子原先的家主是杨慎矜,人家可是户部侍郎、前朝炀帝的玄孙。”
“哦,我知道了,就是那个在家供奉前朝皇帝、妄图复辟被抄了家的杨慎矜嘛。本来前朝遗脉也是尊贵的身份,你看贵妃,祖上也是前朝的尚书、上柱国,才被贞顺皇后相中选为哎呀!总之,好好的户部侍郎不当,前朝都灭了一百多年了,复什么辟呀!”
“要我说呀,这都是明珠妹子的机缘。要不是杨慎矜谋复祖业,也不会和术士往来,把妹子送给那个老道士;妹子要是还在杨慎矜府中,就遇不着相爷,哪里来现今的荣宠呢?所以说啊,人的命都是一早注定好的。杨慎矜自己皇帝没做成,倒是成全了明珠妹子和相爷的一段良缘。”
另一个人幽幽叹道:“也是,你看那台上戏文里唱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也都是历经波折的。戏里最爱演的才子佳人,有大家闺秀看中寒门书生,有世家子弟巧遇风尘女子,这才令人津津乐道。像咱们这种普普通通的出身,就没有那么多的故事。有的时候想想,还真是羡慕得很呢,可惜没有那个命呀!”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地议论着,叽叽喳喳讲了很久,见明珠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坐在一旁,脸上木木的也没有半分尴尬的神色,不由觉得无趣,便将话题扯到其他上头去了。
这就是别人眼中明珠和相爷的故事,有眼红羡慕的,有冷嘲热讽的,左右不过男男女女那点艳事。说得多了,明珠自己也不禁怀疑,也许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就是相爷看见了一个美女,把她抢回来做妾,如此而已。
至于那之后发生的事,或许也只是顺便罢了。
明珠还记得起因是杨家的祖坟里突生异象,草木流血。她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人说得很是吓人。后来杨慎矜请来了一个道士,名叫史敬忠,在墓园里做了一场法事,异象止住了。杨慎矜很是看重这个道士,把他请到家中来设宴款待,两个人小声耳语了许久。明珠在一旁侍宴,只听出他们是在说祖宗什么的。那个道士频频拿眼睛瞥她,她也不敢凑近。
终于杨慎矜也看出来了,笑着捋了捋胡须:“此婢色美慧质,愿赠与先生以表谢意,万勿见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她送了出去。以前杨慎矜也曾动过收她的念头,碍于主母妒悍,一直未敢付诸行动。杨慎矜虽然年纪足够做她的爹,但好歹是她从小就侍奉的家主,品性脾气都知根知底,说不上是良配,倒也不至于难以接受。而这个史敬忠,素昧平生,年龄更是做她爷爷都绰绰有余,明珠无法想象自己的终身就托付在这人身上了。
所以,当秦国夫人把他们邀请上楼,向史敬忠索要明珠时,她心里甚至是有些雀跃的。
秦国夫人说,是代她的兄长求车中美人。明珠偷偷瞧了一眼她所说的兄长,那人酒后微醺,姿态慵懒,酒杯噙在嘴边,眯着眼也正打量她。她只看了一眼,心头便突突直跳,双颊立刻红了。人说贵妃的兄弟姐妹们个个美姿仪,相貌出众,果然半点不假。
他几乎满足私下里姐妹们对良人的一切幻想:年轻,俊俏,家世显赫,前程似锦。虽然他身上欠缺了一点明珠喜欢的书卷气,但是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看着史敬忠颤巍巍地低下身,迫于秦国夫人的威势而不得不答应,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峰回路转的运气。
那时候她心中也是怀着少女美好的憧憬的。试问一个陷入困境绝望的女子,突然有一个英俊的男人对她倾心,拯救她于危难之中,她如何能够拒绝得了?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你先在这里暂住几日,等过些天找个好日子,我再把你迎回去。”
她娇羞地点了点头,觉得他如此看重自己,欣喜无限。
秦国夫人笑道:“那倒让我得了便宜,这么美貌的丫头,带出去脸上都有光。三哥你晚几天再来,让我多带她出去给我长长脸,省得二姐老说我身边没人。”
她感激地说:“娘子对明珠恩同再造,明珠愿终身侍奉娘子。”
秦国夫人说:“你要是留下侍奉我,有人就要不乐意了,我可不夺人所爱。”
第二天秦国夫人将她打扮一新,说要入宫去见贵妃,她也丝毫没有起疑。这是明珠头一次这么近地看见皇帝和贵妃,以前只在城楼上远远望见模糊人影,不由心中惴惴,不敢抬头细看。贵妃倒注意到她了,问:“三姐,你从哪里得来这么个美人?以前似乎不曾见过。”
秦国夫人便将杨慎矜赠美于史敬忠、后为她所得一事说了。贵妃道:“如此美人,想必杨侍郎承了那位先生极大的情才赠与他的,三姐你怎好向他索要过来。被人知道了,又要说咱们家的闲话了。”
皇帝忽然沉声问道:“杨慎矜和那个术士是什么关系?为何要赠他美人?”
明珠悚然一惊,抬头见皇帝正蹙眉盯着自己。她忐忑不知如何应对,慌乱地看向秦国夫人。秦国夫人道:“其中因由妾也不甚清楚。明珠,你且将前后因果对陛下道来,莫有隐瞒。”
突然间的沉默让明珠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恍然惊觉这不再是一件说笑闲话的事。杨昭在一旁提醒她说:“你莫要害怕,只须对陛下实话实说,陛下不会怪罪你的。切记不可有半句虚言,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他的语气依然温柔,但听在她耳中却更像恐吓。她战战兢兢地将杨慎矜祖墓草木流血、史敬忠施法止异一事说了,皇帝听完,眉头深皱:“杨慎矜竟私下与方士来往,弄些怪力乱神之事,其心可诛!”
秦国夫人和贵妃又火上浇油地佯劝了几句,皇帝愈怒,宴席不欢而散。明珠回到秦国夫人家中,心中一直辗转难安。果不其然,只过了五天,杨慎矜便出事了。先前坊间有流言蜚语说他是隋炀帝玄孙,这次被其表侄王鉷揭发,杨慎矜在家中供奉隋帝,与术士过从甚密,妄称图谶,谋复祖业。杨氏兄弟三人皆被赐死,妻儿流放。
明珠去西市时还经过杨慎矜的旧宅,此时已被查封抄家,大门上横七竖八贴满了封条,不见人影。她从小被卖到杨家,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九年,离开才几天,居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切都只因为她在皇帝面前说了几句话。她觉得愧对杨慎矜一家,但是就算从头再来,她又能改变什么?她始终是被别人推着走,任人摆布,没有哪个环节能由得她。
她伺候秦国夫人一直到第二年开春,杨昭才想起她来,要把她接回去。她对秦国夫人说:“明珠不舍娘子,愿留在娘子身边伺候一生一世,求娘子成全。”
秦国夫人道:“傻丫头,我兄长官运亨通,刚刚又升迁为御史中丞,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为人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这样的良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有什么不乐意?”
她呆呆地说:“我害怕。”
她怕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温柔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