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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调极怪,似偏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罗令妤耳朵酥酥麻麻,便知他又贴着她的耳说话,她一下子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罗令妤恼自己道行不如某人高,便只管瞪着他。却见他眸色微暗,暗光涌在眼底,幽深无比地看她。罗令妤觉得他盯着自己的眼神不对,让人不安,她再看时,却是陆昀眼睛一眨,已经收回了他方才的神色。
陆昀笑一声,拉着她站了起来,从漂浮的船上走上陆地。
与女郎衣袖相叠,陆昀侧下头,对两位侍女:“再叫几个小厮,将我院里的修林喊来。与我一道去见范郎。妤儿妹妹知道范郎住在哪里吧?”
罗令妤点头,被他领着走。
到府门前,陆昀的那个用惯了的小厮修林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罗令妤已踩凳上车,余光看到陆昀的眼神飘过来,她一顿,看去时,陆昀和他的小厮走到了一边说话。那人不愿让她听,她不听就是;眼下,她只想把妹妹带回来。
坐在车上拿出小镜子整理仪容的罗令妤,便不知车下的陆昀正嘱咐修林:“今日是表小姐的及笄礼。老夫人他们操心二哥没空办宴,就只能私下关上院门小贺了。你让锦月去安排同时拿我手书去找周、周子波。待我和表小姐回来时,我要看到宴已备好,平日和表小姐常在一起玩的女郎郎君们都在,都过来给她过及笄礼。”
修林:“郎君放心,仆定办好此事。”
陆昀再加一句:“我二哥的消息,陈王会传给我,你也记得用鸽子给我及时传送。”
待林林总总吩咐好事,陆昀才撩袍上车。车中女郎已经不耐烦地等了他许久,却是他一上车,她就换了不耐的神情,送他一个笑容。陆昀看透她的虚假,嗤笑一声,移开了眼。
被陆昀念叨的陆二郎神智昏昏,坐在回城的牛车上。同车既有忧心的给他擦汗的宁平公主刘棠,也有给他处理伤势、给他上药的疾医。陆二郎头靠着车壁,一路车辚辚而走,车行的快,陆二郎的头就一下一下地“咚咚咚”撞着车壁。
刘棠看得满心惊骇,见陆二郎闭着眼、满头渗汗、无知无觉的样子,她迟疑了下,还是伸出帕子压在他与车壁相撞的额头上。宁平公主涨红着脸,将这位郎君揽到怀中,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睡,别再撞车壁了。同车的疾医只是撩眼皮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刘棠忧郁:“陆二郎上了车就又睡了”
疾医哼一声:“他本就身体虚弱,不该出行。”
刘棠叹口气,再次给陆二郎擦去他额上的汗。看这位郎君皱着眉、神情似痛苦,她看得也颇为心惊。宁平公主一遍遍给这位郎君擦汗,并不知陆二郎深陷自己的梦中,迷迷糊糊,再次梦到了一些片段。
许是六月十九这日是一切故事的转折点,陆显之前做梦只是梦到一些大概的情形,很多具体的他都看不到。然最近的几次噩梦,离六月十九日越近,他梦的片段越具体。就好像亲自站在罗表妹的门外,看到罗表妹在做什么。
这一次,他甚至梦到了六月十九这一日发生的事。
和现实中一样,梦里的时候,陆家对表小姐的生辰也不上心。罗令妤被衡阳王和范清辰两相逼迫,精神疲惫下,在自己的生辰这日去参加了陈王刘俶给周女郎周扬灵办的大宴。周女郎生辰日办得那般轰烈,刺激到了罗表妹。罗表妹失魂落魄地回到她住的地方,坐在院子里就开始哭。
哭得陆二郎看得难受,想怎么就无一人关心表妹。
若是他当时知道就好了
梦中,却是在罗令妤哭泣时,以魂魄形态旁观的陆二郎,看到了院门口靠藤墙而站的陆三郎陆昀。陆昀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就站在门口看罗表妹哭泣。陆三郎目中清黑,眼底有连日办公的红血丝痕迹。他怔然望着罗表妹,不知在想什么。
陆二郎猛顿:这是在梦里,他难得清楚看到三弟和罗表妹在一起的样子。
梦中这时候,北方战事爆发,陆昀已连续熬夜了两晚。马不停蹄地回来,并未休息,他出去找罗令妤。到了那里,却见罗令妤一人哭泣,侍女灵犀在安慰。罗令妤背着陆昀,没看到院门口的三郎。灵犀却是一抬头,便看到了英俊的郎君。
灵犀才讶,便被陆昀使个眼色。
灵犀犹豫下,离开女郎,向陆三郎走去。罗令妤大约难过得厉害,并不知侍女已经走开。
而出了园子,陆昀问起灵犀:“她在哭什么?”
灵犀:“今日是我们女郎的十五岁生辰”
灵犀揉眼睛:“范郎还把小娘子带走了”
陆昀:“哦。”
梦中,陆二郎见陆昀漫不经心地走出了院子。
院子哭泣的主仆二人并不知,两夜未曾合眼睡一觉的陆昀感同身受,他满心狼狈,不愿在罗令妤怀念父母的时候站出去。他离开了罗令妤住的地方,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让陆家办宴,为表小姐贺生;
第二件,他亲自去见范清辰,将罗云婳小表妹带了回来。
然当晚陆家大宴,罗令妤出现时,是与衡阳王一道。
当夜灯火阑珊,烟火满空,灯红酒绿。陆昀站在角落里,幽幽静静的,什么也没说。
再梦到建业城破后,陆家南逃,陆二郎领着哭泣的罗云婳坐在同一车中。他安慰这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怀里抱着姐姐的字画,抿着嘴,眼泪不住掉。
陆二郎试探小表妹:“那字和那画莫非罗表妹暗中喜爱三弟么?她暗中喜爱我三弟,却不曾让三弟知道?”
罗云婳立即反驳:“三表哥也喜欢我姐!”
二郎:“不可能。你姐都嫁人了。我三弟绝不是那般人。”
罗云婳:“你知道什么?当初三表哥救我的时候,他亲口跟范哥哥说要娶我姐。只是我姐不知道”
小女孩儿重新泪眼婆娑:“我姐一直不知道,呜呜呜。”她想告诉姐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陆二郎失神。
现实中,刘棠唤道:“郎君,该醒了,衡阳王府到了。”
1()
衡阳王府中;已是剑拔弩张之势。
陈王刘俶知衡阳王刘慕性情高傲;故亲自来劝;希望刘慕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同意陆家搜府邸。随陈王而来的幕僚说得口干舌燥:“殿下;陆家现今寻不到陆二郎;已经急得快要疯了。陆家盯上了好几家存疑的;不巧衡阳王府正是其中之一。希望殿下理解陆家的心情,让他们搜吧。为这么点儿小事,不值得大动干戈;将矛盾激化,闹得皇室和世家两处都下不了台”
刘慕立在大堂前,少年身形巍峨;如山如剑。他府上的侍从已经密密麻麻围住了这边;刘慕冷眼看着有勇气踏入自己府中想当说客的刘俶,浓眉压眼;山雨欲来:“陆家胆敢要搜孤的府邸;本就是不将孤放在眼中;何以到你们口中;成了孤存心激起两方仇怨?”
幕僚急得满头大汗:“这、这陆家二郎已经失踪四五日了;恐凶多吉少;陆家等不及了”
刘慕厉声:“等不及就来搜孤的府邸么?我知道你们一个个怕世家,闹得自家底气毫无,全无皇家气派。但孤与你们不一样;孤的府邸;孤不点头,看谁敢来搜!”
他话一落,四方侍卫们刷刷刷拔了刀剑,寒气凛光,杀气扑面。
幕僚这才想起,这位少年衡阳王,也是从战场上爬摸过来的。一身血气,果真与建业的寻常公子不同。
眼看刘慕就要下令杀了这个多舌的幕僚了,刘俶才慢慢说道:“陆家要搜你,府邸,自是,有些,证据。”
刘慕的眼光如电,冷厉十分地刺向那立在堂前、看似温和秀气、实则在他的刀剑寒光下毫不见怯意的陈王殿下。刘慕眯了眼,他尚未开口,陈王的话就提醒了他自己带来的那位幕僚。那幕僚重新活了过来,连连点头:“不错!陆家要搜衡阳王府,是因他们发现了一些东西。陆二郎曾劫走您原本要送往太初宫的道士不假,现今那些道士不见踪迹不假。还有您府上突然换防也不假。陆家怀疑您府上还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自然我等不信!可为了洗清殿下身上的疑点,少不得让陆家搜上一搜。”
刘慕心里一顿。
正是他稍微停顿这一下功夫,眼神间微妙的变化被陈王刘俶捕捉到。刘俶轻声:“这事,若闹到父皇,面前,他也会责你。”
刘慕心中如遭重拳击来,面孔一绷,肌肉缩得整张面孔一阵扭曲。他冷冷看向陈王——刘俶说到他最烦的心事上。他现今知道皇帝陛下要杀自己,那么如果这事闹到那位皇兄那里,难说那位皇兄不找这个借口把自己交给世家处置。
刘慕心中不屑,但他知道当今老皇帝能坐稳皇位,正是因为世家全力支持。皇权是个很复杂的东西,老皇帝适当地会给世家些面子,让双方相安无事。而想当然,他刘慕一定是被牺牲的那个。
刘慕淡声:“陈王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说服我放下郡王的尊严,让陆家来我府上搜一搜,随便给我编织些罪名,定我之罪么?”
他嘲讽道:“莫非这是我皇兄的意思?”
刘俶眉轻轻一跳,察觉到衡阳王话中对陛下的不满。这事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他事后会琢磨,但眼下他不会借此发挥。刘俶道:“我在这里,正是在调节,你双方。小皇叔请安心,我在这边看着,陆家,不能冤枉你;你也,不能冤枉陆家。”
刘慕沉默不语。
在短时期他产生了动摇——陆家是不可能在他府中搜出什么陆二郎的踪迹的,因那人已经死了。他怕的,不过是陆家给自己网织罪名。再是自己一个郡王被臣子搜府,哪怕知道世家势大,刘慕的自尊心也让他接受不了。
他心中厌恶世家。
可他又了解陈王这个人。在自己皇兄的一众儿子中,陈王非常的低调。做的事多,说的话少。且他做的事无非是安置流民啊,给寒门安排官职啊,修建水利啊,和夺嫡争位全无关系,是以让自己那位皇兄信赖这个儿子。这个人虽然不争皇位,但做事目的性强,没有用的事,刘俶通常不会出现。反之刘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这个事得走下去,抗,是抗不了的。
眼下,刘俶就是要保证在一定范围内,陆家和衡阳王府双双平安过关。
刘慕还在犹豫该不该信刘俶,他大开的府门外,已哗哗哗涌至兵马。陆家郎君当前,长冠褒衣,高声道:“两位殿下还没商议出结果么?陆家却不能再等了。”
刘慕和刘俶这对叔侄双双看去,见是一位在朝为官的陆家子弟领着兵马,包围了衡阳王府。这位陆家郎君面色带着世家子弟独有的孤傲矜持,冲脸色难看的衡阳王淡淡点了下头:“陆家怀疑的几家府邸,其他几家都搜过了,没有搜出可疑证据。现在就剩下衡阳王府了,请公子让道,让人进去搜一搜,还公子一个清明吧。”
刘慕淡声:“若是什么都没搜到呢?”
陆家郎君不在意道:“若是没有搜到,改日陆家给公子登门赔罪便是。”
刘慕被陆家人骨子里流着的这股傲然激怒,一旁刘俶口拙不能阻拦,刘慕已经怒极而笑:“搜错了王府,最后仅仅一个赔罪就来打发。陆家果然好大口气,丝毫不将我刘氏皇姓放在眼中。今日这般对我,是否哪天你们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