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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三郎心情怪异地看着这封信,看到信中二哥抱歉的语气,他的心神却不自禁地飘远了。想到若是罗令妤真怀孕了,那该多好。他期待了那么久,他日日想着那个无缘的孩儿。再想若是生个女孩儿多好,他们陆家阳盛阴衰,就没有几个女孩儿。他和罗令妤的女儿,必然极为漂亮。
陆昀低头微笑,笑中带怅。
猛然间,外头传来几声争执。夜深人静,陆三郎抬起头时,毡帘一掀,外面争执声结束,北国公主披着厚实的灰鼠毛大氅走进了帐中。公主立在帐门口,目光幽幽若若地看着他:“我有话与你说。”
陆昀皱了下眉:“夜已深了,明日再”
北国公主冷冰冰道:“你从我这里买走了灯,送与你那心上人,我可不曾多说什么。怎么我有事,陆三郎就不能多听两句?”
陆昀沉默,不再说话。
公主向外看了一眼,示意人都退下。帐中只剩下她和陆三郎二人,北国公主向前走去,站到陆三郎面前的几案三步外。她俯下眼睛,声音柔了下去:“陆三郎,我听说过你的大名。寻梅居士的名气,我们北国也是流传的。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当真不愿娶我?虽为利益,但我确实倾慕你。”
陆昀敷衍地笑了下:“承蒙殿下厚爱,但是不必了。”
他虽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眼神很明显:倾慕我的女子,太多了。你又强在哪里呢?
陆三郎是个清高傲慢的人,他即便不恶语相向,那不将人放在眼中的、漫不经心的神情,也极为伤人。两人相交,你已心动至极,于他不过是寻常事件。郎君眼底深处的无情和厌烦,让北国公主面上难堪。
她沉思了一下,见陆昀俯下眼去,她心中破釜沉舟,手指落到了自己大氅上系着的衣带上。
衣衫倏地滑落。
陆昀猛地抬眼,锐寒目光看来,然极快的速度,北国公主尚不曾看清,就见他重新垂下了眼皮。陆三郎端坐案后,动也不动,除了抬眼垂眼这样简单的动作,他连放在几上的手肘都没晃一下。
分明是心之凉薄,无人能及。
北国公主呼吸重起,几多狼狈、窘迫、寒意拂身。她赤身站在他面前,看到他那不在意的低垂眉眼,目中就噙了热泪,恼怒至极——竟是动也不动,连起身躲开、为她披上衣都不曾。他的温润端方呢?
陆昀本质是个何等无情、不给人情面的人。
陆昀:“公主请回吧,莫污我之名。”
北国公主颤声:“我污你的名?!你竟看也不看,你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
“刷——”
帐帘突得一掀。
北国公主分外骇然,连忙蹲下去抱住自己扔在地上的大氅。她瑟瑟发抖,润柔的肩骨露在空气中,长发如云散落。她万分害怕自己这样的窘迫被人撞到,而她看到陆昀眼神一变,竟站了起来。
公主回头,见到罗令妤端着一碗汤水,神色诧异地站在帐门口。
公主掩饰的仓促动作,不足以消灭帐中的证据。罗令妤拧眉,笑意收起,脸若冰霜,看向陆昀。陆昀平静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罗令妤眼冒怒火,冷笑一声,一下子摔了手中碗,她转身就走。临去前,她愤怒地瞪一眼公主,气得发抖,却没做什么。女郎掀帘而走,陆昀看也不看周边,抬步就追了出去。陆昀急声:“令妤,听我解释!”
帐帘掀了又落,冷风吹来,遥遥听到外头男女的吵声,火气甚大。而空落落的帐中,眼泪一滴滴掉落,北国公主沉默地穿好衣裳。那两人竟都无视自己,北国公主暗恨至极,抖得更加厉害。从未受过这般侮辱!
北国公主踏入南阳府军营的第一步,北国公主诱惑陆昀的那一次,两国之间的历史也向前推了一步。在整个大时代的缩影下,少人能从这一刻便看到命运的轨迹。南阳这边做不到,千里之外的建业城中,陆二郎却凭借自己的梦,窥到了某些痕迹。
白日北国公主入南阳军营,当夜,陆二郎便做起了梦。他在这个梦中,终于看到了害死三弟的那个原因。
北国派出了使臣团,与南国交易并谈判。北国使臣团入建业,因陆三郎的提前泄密,谈判不成,使臣团恼羞回国。但北国公主被南国皇帝看中,入了皇帝的后宫。常年沉迷求仙问道的南国皇帝身上,总算多了些烟火气——皇帝他,偏宠这位北国公主。
太后的意志都不足以抵抗。
而随着南北两国继续交战,南阳大胜后,双方正式谈判,南国皇帝凭着对这位北国公主的喜爱,大肆让利。朝廷不再给予南阳补给,要求南阳撤兵,陆三郎回都。陆三郎上书言局势不稳,不可回都。北国公主建言杀了陆三郎,南国皇帝犹疑。
朝廷分为两派,大部分人都要求陆三郎、魏将军回建业。且按照谈判,南国皇帝有将汝阳、南阳、颍川几相邻郡送给北国,以换两国百年和平的意思。世家支持朝廷,因世家并不愿再出钱供养军队。大声音中,连陆家也认为陆三郎回来不错。何必在南阳那烂摊子上耽误?
满朝上下,只凭陆三郎一手书,只有陈王据理力争,说南阳情况不稳,希望多给陆昀一段时间。
但是无兵马、无粮草,陈王孤身一人,即便百般周旋,却因并不知南阳。具体情况,只凭着多年好友间的默契去支持陆昀他难逆大局。要到陆昀死了,陆二郎才会后悔无比,陆家后悔无比,早知那时候,不该逼陆昀回来,应该支持他留下。
北国公主未曾再进言,但弃局已定。
只是梦中的陆二郎魂魄游离间,看到北国使臣聚在一起,看到北国公主面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恨意他模糊地想到,南阳一定还有什么,给了北国公主这样的信心,这位公主说不定知道陆昀不肯回建业的缘故。
陆二郎惶惶地想:这是为什么?这位公主哪来的恨意?陆三郎哪里得罪了她?
世间的仇恨多的是缘故不深,私心甚重。有时候只因为那人没有多看她一眼,恨意便如洪涛般,汹涌成灾。便想着:既不知我的好,不给我留情,那何妨去死?
1()
次日;下了很大决心;北国公主才愿意出门。
到底是公主;即便独处时心里何等恨恼自觉不堪;面对外人时;北国公主仍是骄傲冷艳的。公主他们不和军营中的军士同吃同住;中午用膳乃另开一灶。恰恰罗令妤也不是军中人;她也另开一灶。
北国公主去用膳时,正好在尘土飞扬的校场外碰上与侍女同行的罗女郎。侍女提着食盒,罗女郎广袖裳;长罗裙,衣袂上许多系着的带子被风吹起,如此风流灵动。更兼女郎眉梢微蹙;眼中笼着氤氲烟霭;脸上神情柔弱动人怎样一个我见犹怜的绝代佳人呀。
看到这女郎,北国公主掉头便想走;却不想罗令妤的美目已经扫到了她;隔着十几丈远就打了招呼。
走到近前的罗令妤依然满目清愁;与公主说话时也恹恹:“这是我亲自做的午膳;去送给雪臣哥哥。”
北国公主一个没忍住:“你们不吵了?”
昨晚隐约听到两人在外吵得天崩地裂啊。
罗令妤柔弱一笑。
她身后的侍女灵玉眼皮一跳;知道女郎又要开始了:她就说呢;刚才走路走的好好的,表小姐怎么突然神色一变,立即变得梨花照水一般楚楚可怜。原来表小姐是在这里等着啊。
而北国公主自然不知;她只看到面前的罗女郎长叹一口气;柔声:“我怎能怪雪臣哥哥呢?昨夜是我孟浪了,郎君是天,我一介小女子,有什么理由指责他呢?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呀,只要雪臣哥哥不生我的气,还要我就好。我只想好好伺候雪臣哥哥,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的。”
北国公主心里略有些不适,满腔的不屑话被她这副样子憋了回去。此年代贵族女向来行事彪悍,很少见柔弱之势。罗令妤这样北国公主还试图挑拨罗令妤:“我不知他怎样与你说的,但他一定没告诉你他昨夜与我欢好吧?”
罗令妤再次捧心若西子,她的侧脸笼着愁绪,一口气叹得更自怜了:“欢好便欢好,我不介意。我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只有雪臣哥哥一人。哪怕他要娶公主为妻,纳我为妾,我也愿意。我做了膳给雪臣哥哥,希望他看在我尚能贤惠的面上不要跟我计较,不要再打我骂我了,嘤嘤嘤。”
女郎掩唇而泣,泪落如珠。
侍女灵玉看得已经呆住:真是委屈女郎了呢。
北国公主同样目瞪口呆,大约她从没见过弱成这样的女子,挑拨都挑拨不到实质。她满心的恶意,被罗令妤这副充满自卑的不计较郎君在外如何风流的大凛然感所镇住。一口血憋在喉咙里,北国公主还要听罗令妤继续嘤嘤泣泪:
“他打我是应该的,骂我也是应该的,跟着他,我无怨无悔。我哪里会生气?只要他不生我的气,我便甘之如饴了。”
北国公主被罗令妤弄得脸色难看——从没见过这种没追求的女人。
罗令妤还待再刺激这位公主,遥遥的,听到陆三郎极淡的声音:“令妤,你做什么呢?”
扭过脸,看到军士操练为背景,前面不多远的参军帐篷帘子被掀开,光风霁月一样的陆三郎不动声色地站在帐门口,扬目望来。北国公主难堪躲开视线,一会儿却发现陆三郎根本没看她,她再次忿忿不平地抬目。而罗令妤只是一顿,便满目欣喜地奔了过去,扶住郎君的手臂,她羸弱无比地靠着郎君:“雪臣哥哥,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再也不吼你了。我要无名无分地跟着你。”
陆昀:“”
他挑一下眉,原本心神淡淡,她一来,就搅动了他满心兴味。陆三郎面上却不显:“无名无分?不至于吧”他这还在忙着给她退亲之事呢。
罗令妤挽紧他手臂撒娇般甩了甩:“不,我就要无名无分。”
陆昀一只手臂都被她甩麻了,看她一眼:“妤儿妹妹开心就好。”
陆昀目中笑意加深,伸指捏了捏她的脸。遭来罗令妤的瞪视:干什么呀?能不能配合我?能不能凶一下我?
陆昀当即冷下脸,嗤了一声:“你这样的贱。货,也就配无名无分了。昨晚竟跟我闹,谁给你的胆子?”
罗令妤更委屈了,凄凄切切,支支吾吾,愈发看着不争气。
北国公主已经说不出话,心里感觉非常怪异。一方面被罗令妤这副雪白莲花一样的架势弄得心里翻白眼,一方面又震撼于陆三郎这样的人物说出这样羞辱女郎的话。那个罗令妤竟然仍没被气走,反而嘤嘤嘤不断,非要扒着陆三郎不可。
北国公主:服气了。
她脸色难看地被气走了,而罗令妤被陆昀领进营帐,等放下帘子,她才意犹未尽地收了面上的神情。罗令妤冲陆昀冷哼一声,眼中光刀子似的剜了他一眼。根本不想多待,敷衍无比地让侍女把食盒放下,她人就要走。
陆昀低笑了一声。
从后抱住她。
灵玉无表情地低着眼,专心致志地盯着地上的氆毯端详研究纹路。
陆昀从后搂抱住罗令妤,笑道:“怎么了,还生气呢?不是知道没什么吗?我只为你心动呀。昨晚她那样,我可是连心跳都没快一下的。”
罗令妤心里其实相信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