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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几个专家年纪老迈,加起来几百岁,林芝怀疑他们不光眼睛花了,连看仪器上字都看不太清,不然哪会连年份都辨认不出来?
“定不了价,那就算流拍。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了!”王会长冲着主持人小声打招呼。
“既然这件拍品朱松专家需要多一点时间来鉴定,就暂定为流拍”
主持人见朱松还在跟另几人商讨,便举着话筒依王会长的指示向台下买家进行解释。
话说一半,下面立刻有人起身抗议。
“我参加这场拍卖会,为的就是这本苏涌诗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算做流拍呢?”
为这本诗集浪费了大个半小时,大家早就不耐烦了,这人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不少抱怨之词。
“是啊,到底是真是假得给个明白话?这样含糊混过去,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真品肯定不会给不出价格,大家心里有数就得了,非要人家亲口承认,不难看吗?”
“我看不会认。要认了拍品是假货,以后王会长还有什么资格牵头举办拍卖会?专家也要脸啊,第一轮鉴定的那几个人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听着后面一些人的大声质疑,何教授脸色越来越难看,握着茶杯的手也捏得微微泛白。
东西是他送来的,货不对板,背骂名的也是他。
何教授自问一生光明磊落,从不做那些欺哄人的事,后面那些人字字诛心,几乎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针对这本苏涌诗集,台下说什么的都有,而那几个专家对厅内流言听而不闻,只顾着小声讨论,看得林芝心头火起。
“请问这本苏涌诗集真的是赝品吗?”
林芝起身,看着台上几位专家,朗声提问。
因为坐在前排,一站起来就极为醒目,声音又刻意提高了,后面那些嘈杂声渐小,纷纷将目光投到了林芝身上。
“暂时还没有这样的定论。”主持人赶紧回复。
林芝看都不看他,目光锁定桌后几位专家。
“朱松先生,请问这本苏涌诗集真的是赝品吗?”林芝又问了一次。
几个专家一直讨论得非常激烈,根本没听见林芝的第一次问话。
现在台下安静不少,林芝声音又清脆,朱松听到有人提起自己名字,抬起头,这才注意她。
“你说什么?”朱松专家问。
“这本书是由何教授捐赠拍卖的。您做出无法定价这种解答,很容易令人误解。苏涌诗集经过何教授鉴定,确定百分百是真品才定为拍品,如果您有异议,请摆事实讲道理,别说些模拟两可的话,好叫人心服口服。”
林芝能感觉得到何教授在轻轻拉扯自己,却依旧站得笔直,板着脸把话说完。
真就真假就假,含含糊糊算什么事?
何教授碍于同行颜面不好亲自出面,她可不怕什么。
自己就是个新人,谁都不认识,别人不给脸,她也没必要别人这个脸!
林芝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很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台上几个专家瞧了,都笑了起来。
“我没有说这本书是赝品啊。”朱松专家满脸无奈。
林芝并没像何教授那样大松口气,依旧冷着张脸提问,“那为什么无法定价?难道苏涌诗集值不了二十万?就算是封面那副高起明的小画也至少能定到这个价位了?”
“对呀!真品价值至少在二十万以上,怎么就无法定价了?”台下有人应和。
“原来是真的?不早说!差点冤枉好人。”
“我就说何教授不会做这种事。”
朱松专家抬手压了压,等下面议论声小了,转头看着何教授苦笑,“主要是因为这本元代诗集所用的修补材料和原册纸张毫无区别,所才会在定价上犹豫不决!特别是有几处用到的纸张现代工艺无法复刻,突然出现在这本同年代的诗集上,真令人有些难以理解。”
“依照修补材料可能会出现的时代,我们最初是将书上的修补工艺划分到了元代,这样一来起拍价会定得更高一些至少是八十万往上走。”又有一位专家站起,向众人解释。
“可经仪器鉴别,后期修补的纸张是新制的。这样的话,跟一直以来以年份定价方法又起了冲突。”
几个专家纷纷起身,各自说出看法。
“依何专家的意思,是要直接按照古籍本身年代来定价。可是鲁专家却对后期修补材料这一块有不同意见,大家讨论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个结论。所以,不是我们故意要含糊其词,而是没有见过这种先例,无法做出判定”
朱松专家说完,看向何教授的目光更热切了。
“吴公牋的制作工艺早已失传,可刚刚经检测又是新制的!何教授,我能问问你修复这本诗集的那些材料是从哪里找到的吗?”
“这”何教授一脸茫然。
他哪知道吴公牋怎么来的?
平时用来修复古籍的那些材料,都是由学校统一采购的。
就算里头夹杂着旧纸,也绝不会是失传已久的吴公牋啊。
愣了两秒,何教授转头看向林芝。
“这本书是我学生修复的”
“哦?”朱松专家微诧,将目光移到林芝身上。
林芝心中暗叹。
果然,该来的就跑不了。
兜兜转转还是在修复材料上出的问题,她还当这些人眼睛不好使,根本瞧不出来其中差异呢。
好在自己早做了准备,不怕!
“是,吴公牋是新制的。因为这本书边角封包是用的这种纸,所以我就材质相同的吴公牋做了修复”林芝淡定解释。
“真是新制的!我没看错!”朱松专家激动转头。
“不可能啊。吴公牋制作方法失传近二百年了,怎么可能有新制的?”
“我还是那个观点,纸是仿制的,只是仿得比较好而已”
“仿?你到底懂不懂吴公牋的制作工艺?别的不说,只看里面的丝金纤维就能鉴别真假!我还没听说过仿吴公牋能达到这种丝金比例!”
“那是你见得少。”
“你在哪儿见过?在哪儿?”
台上几个专家就吴公牋真假争得不可开交,朱松开始劝了几句,后来不知怎么地也加入了争辩。
拍卖会大厅内,上百人盯着台上几位老专家争得脸红脖子粗,都有点怔神。
“怎么了?到底书是什么情况?既然确定是真的,怎么不给个价呢?”
“又在说什么吴公牋,几个人拿不定主意,可有得吵!”
“吴公牋就是一种纸吗?这有什么好争的?”
“可不是一般的纸。前年大亚湾拍卖会你去了没?一张从宋代流传下来,保存完好的吴公牋,拍出小二百万的价呢。”
“一张纸?”几人惊呼。
“你们是没见过,那一整版的纸漂亮得跟丝缎似的,拿出来轻轻一抖,晃着水波纹呢。吴公牋的制作方法早已失传,据说现今世上存留的只有百张不到。”
“再怎么好看,也就是纸啊!”
“你刚刚拍的那个琉璃摆件不也就是个玻璃吗?怎么花了三十二万呢?”
“那怎么一样?我这是古法琉璃,密度不仅高于普通玻璃更高于水晶,手感润滑,敲击时有金属之音。汉代吴王墓里出土的那件古法琉璃到现在色泽如新,剔透如故!我这件虽然年代没那么远,但胜在工艺!三十二万根本不贵!”
“吴公牋也是一样啊。存世量稀少,保存更为不易,还只有整版的才值钱,比你这古法琉璃价值更高有什么不对。”
这个解释大家倒是听懂了,物以稀为贵,不管是什么东西,有人追捧就有价值。
如果能批量生产了,这东西还算不算稀有呢?
想到这个问题的人,纷纷将目光移到林芝身上。
她说吴公牋是新制的
新制的纸,不是一整幅一整幅的吗?
一张宋代流传下来的吴公牋真品能拍出二百万的价格。
所以,她是拿着能拍出高价的吴公牋,裁小了去补苏涌诗集吗?
这种暴殄天物的做法,令不少人暗暗咋舌。
林芝能感觉出许多蕴含深意的目光在身上扫视,却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用失传古法制出各式纸张,林芝想得到的用处,也就是拿这些纸来修补陈旧书画和古籍善本之类的东西。
每种纸的筋骨不一样,用材质不同的纸张来做修复,总会引起大大小小的问题。
要么干后收缩率不同引发纸张皱褶,要么颜色无法匹配,要么纸底上的洒金料密度不同,很容易叫人看出修复后的破绽。
何教授一直很是头疼这样的问题,系里一些同学也老是抱怨找不到好的材质做古籍修复,有时为了补一个洞,得在碎纸堆里翻一整天,还不一定能找得到匹配的。
有时候做修复没法利用商店的东西,林芝就会跟同学们一样为这些材料头疼。
趁着这次拍卖会怕露馅的事,她干脆把几种常要用到,制作工艺已经失传的制纸古法抄录下来,做成了造纸八方这本书。
应付拍卖会上火眼金睛的专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林芝也是想照着书里的法子把这几种纸都制作出来,平时自己要用也方便。
至于怎么批量制作,林芝早就想好了。
学校就有印刷厂,平时都在京省两家定点纸厂拿货,到时候把书直接交给他们,让照着定制一批就好。
这种古法制的纸肯定没有现代工艺制作的那么雪白顺滑,一般人要着也没什么用,大约就是一些学校的文物修复系用量大一些。
所以,林芝从来就没指望过靠这种失传的制纸方法赚什么钱。
雪白雪白的好纸才值多少钱?靠这个?根本就是赚不着的,想都不想。
台上几个专家争论告一段落,谁也没能说服谁。
“你说是新制的?那是谁制的知道吗?或者说说在哪里能买到同样的纸。”看到林芝还站着,觉得用于修复诗集吴公牋是仿制的何姓专家皱眉问道。
“谁制的”林芝怔了怔。
她想过会有人提这个问题,也准备过答案。
可看到台上几个专家怀疑目光,又有点说不出口。
原本想着任谁来问,只说是自己手工作制作就得。
不管是河滩上挖芦苇捣烂,砍竹子制浆,捶洗青壳,还是将原料泡进石灰水里浸煮。
哪怕这制作工艺再繁琐再辛苦,那那也都是她一个人干的
是、是这样说?
话到嘴边,林芝还是有些虚。
林芝面上表情变幻,看得出正在做心理斗争,几个专家在台上见了,不免对吴公牋的真假有了更进一步的推测。
“吴公牋价值高昂,舍得拿出来做修补就很不容易了!你还要刨根问底知道来路,叫人家怎么答?”
“纸张真假刚刚已鉴定过,何必多此一举。”
不光台上几人这么说,台下一些买家也颇有微词。
“要是我有制作吴公牋的来路,哪会告诉别人?这不明摆着要断了财源吗?”
“我看他不是在质疑吴公牋真假,而是故意用这个借口打听出处。趁着东西还没大量流出市面,指不定是想提前买些赚个差价。”
“真会问。人家要是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