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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夸张地说,假如不是二十多年后,墨远宁以苏家女婿的身份站在他面前,并一再给他找麻烦,他不会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也不会从他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眉眼中,想到那个可能。
发现一个当年从未被期待过的孩子,他的内心竟然是窃喜的,喜的是岁月终究还是留给了他一笔隐藏的财富,窃喜过后,却也百感交集。
陈朔纵横一生,自问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愧疚感,即使是被他抛弃的发妻,他也给予了高额的抚养金,就算不那么喜爱的长子,他也一手扶他坐上陈氏领导者的高位。
但惟独对这个孩子,他不敢说无愧于心。
他在漫长的时光里,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曾想到去寻找他。
如今他已成人,也有了能力,甚至一度凭借自己的力量,获得了高位。
这时候他才发觉他是自己的儿子,想要让他重新回到陈家,也的确是有些站不住脚。
他想到这里,就抬头扫了眼苏季,轻哼了声:“我从没关心过小宁,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你呢?你倒好,人放在你身边被你看着,却给糟践成这样子!”
陈朔这个人没别的特点,就是唯我独尊兼刚愎自用,这个特点在他上了年纪后更加变本加厉,往往他在陈家咳嗽一声,都没有人敢再动。
他自觉看在小宁的面子上,没当面批评她媳妇当得这么差劲,已经给足了苏季脸面,现在这几句话说出来,站的当然是长辈批评小辈的立场。
苏季正准备继续反驳,靠在她身上的墨远宁就皱眉躺下身:“两位,想要吵架请去外面,我听得头疼。”
他们两个吵来吵去,无非就是互相指责谁对他更加不好,墨远宁却像他们说的话根本不关他什么事,只想求个清净。
他还在病中,而且又得的是最气不得的病之一,苏季和陈朔的气焰顿时就都下去了。
苏季更是忙着扶他躺好,细心地把病床摇低一些,又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远宁,你先睡一下,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百忙中她还分出神来瞪了眼陈朔,目光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墨远宁合上眼睛像是要睡,苏季就收起桌上的碗筷,和陈朔一起从病房里出来。
她送他出去,顺便就准备两个人“单独”谈一下,出了隔离区,等电梯的时候,她就冷哼了声:“陈先生还真会找时间,远宁今天好不容易有胃口喝点汤,就给您倒了胃口。”
陈朔假装没听懂她话里的嫌恶,关心地问:“小宁现在胃口很差,我看比上次又瘦了些。”
苏季不屑地看他:“您既然这么关心远宁,他住院手术那天,为什么不来看他?这都五天过去了,不知道您还献什么殷勤。”
陈朔倒真不是故意等了这么几天才来医院看人,只是他当天在苏康大厦,向墨远宁表达过希望他回陈家的意愿后,就觉得应该给他留几天时间思考。
墨远宁病倒住院,苏季又瞒住了苏家之外的人,所以五天后陈朔觉得应该再给儿子提个醒敲个警钟了,打电话去苏康,才知道了他已经住院多日。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还没好好说过几句话,人就这么病恹恹地躺在医院里,他心里也不好受,更加对苏家也颇有微词。
在他眼里,苏季毕竟不过是个小辈,别说她,就算苏伟学重生,在他面前也不能如此肆无忌惮。
他刚才在病房里,不过是因为担心儿子,才受了她几句话,现在听她还这么没大没小的说话,就冷笑了一声:“你要是真关心小宁,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此时正好电梯来了,他也没想让苏季送她下去,就抬步自己走进去,临走前望了她一眼:“好好给我照顾着小宁,再出了什么事,别怪我对苏家不客气。”
他多年身居高位杀伐决断,身上带着的戾气不是一般年轻人可以有的,只是一眼,一句话,苏季就给看得心里一颤,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倒不是怕他真的对苏家怎样,而是知道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听起来轻描淡写,实则重逾千金。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不管是她还是苏家,都绝不会好过。
走回病房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余悸未消,只是里面之前已经睡下的墨远宁看她走进来,还睁开眼看了看她,出声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苏季摇摇头照顾好他本来也是她的心愿和所想,所以陈朔不能算为难了她。
她坐在床边,抬手轻抚他消瘦的脸颊,笑了笑说:“他倒是没说错,又瘦了些。”
她如今说什么甜言蜜语的话,墨远宁都可以淡然处之,听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又说了一句:“他要是有什么地方为难了你,告诉我。”
到了这地步,他仍旧是站她的立场的,哪怕对方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也会先护着她。
苏季心想自己当初为什么就迷失了内心,被表象所迷惑,忍心那样对他。
明明这个人,对她好到,已经全无要求。
她想着,实在太想吻他,就凑近了一些,感觉自己和他的呼吸都快胶着到一起,她笑了笑说:“远宁他要是想为难你,也要告诉我。”
她脸凑得太近,墨远宁就看了她一下,勾了唇说:“看来我们都对陈先生防范颇多。”
苏季也毫不客气地点头:“因为他是肉山大魔王嘛。”
墨远宁就算不知道这个“肉山大魔王”为何物,总归也知道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忍不住轻笑出来。
苏季逮到他一笑融冰的机会,轻吻住他的薄唇。
这个吻当然要比10秒钟多很多,良久才松开,她的脸颊都有些红红的,眉眼弯弯,心情像是极好:“击败魔王都会有公主奖励的当然,王子也可以。”
第46章()
苏季以为陈朔只不过是自己来一趟,结果第二天,陈柏岳赫然就提着一堆营养品,站在了病房外。
他不知是不是被***风格的父亲逼着来的,神色有些僵硬,他本人的气质本来就有些阴郁,又顶着这么不大情愿的表情,整个人都快变成一个会走动的暗黑信号发送体。
苏季下意识的举动不是害怕,竟然是想笑:没办法,任谁看到这么一个本该是狂霸邪魅大反派的人,却做着这种给老爹和新冒出来的弟弟拉感情的跑腿活儿,好笑都会多过恐惧。
陈柏岳自己大概也知道,要是把那堆数量颇庞大的营养品给苏季,她肯定是拿不动的,于是干脆在地板上找了块地方放下,才略显机械地抬头说:“小宁,祝你早日康复。”
别说他的动作,就这声“小宁”,也叫得无比干巴巴,不但没一丁点感情,还相当不顺畅,听起来这声称呼绝非出自他本意,大半是被陈朔逼着改的。
苏季想到上次她见陈柏岳,还是那次和墨远宁一起参加的酒会,那次墨远宁还毫不犹豫灌了自己一杯酒,就为了赶走“很烦”的他。
她忍着笑,清清嗓子说:“陈先生,怎么拨冗到这里来了?”
陈柏岳脸上神色不动,目光中却似乎闪过了一丝焦虑:“我来看望小宁,这么多年没机会联络兄弟感情,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补救了,当然要多来一些。”
他说这么一长段话,仿佛觉得很累,说完还小小的呼出了口气,当然幅度很小,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得出来。
苏季之前只觉得这个人虽然长得英俊,但面目阴沉,实在不想跟他多说话,今天却意外发现他竟然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她想起来墨远宁对他的评价是“很烦”,就更感兴趣,要知道能让万事不怎么入心的墨远宁觉得烦,也算一种本事。
墨远宁之前就不是很耐烦跟他说话,现在也没多什么耐心,只是躺在病床上略微勾了下唇角:“陈先生多虑了,我无意去陈家和您一争长短,兄弟之情,还是不用客套了。”
陈柏岳听着就皱了眉,他也出乎意料地没有被他一句话顶走,反而就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好像是酝酿了一番话语,才又接着说:“无论你回不回去,兄弟总是兄弟。”
这句话不再透着僵硬和刻板,语调也舒缓了一些,想必不是被陈朔交待了要说的话,只是他自己的心语。
苏季瞧得有趣,正想在旁边凑凑热闹,墨远宁就抬头看了她一眼:“苏小姐,可否给我和陈先生一点独处的时间?”
自从说了自己辞职后,墨远宁现在都叫苏季为“苏小姐”,就像他们的关系,连老板和下属都不再是,而是两个纯粹的熟悉陌生人。
苏季早习惯了他这样的叫法,也不介意,说了声好,就起身去了病房附带的小客厅,还顺手把门给他们带上。
陈柏岳等苏季离开,又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我从未对你有过什么成见。”
他又顿了下,才接着说:“不管是作为一个对手,还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弟弟,我对你都没有恶意的想法。”
墨远宁看着他,终于微微笑了笑:“他是个很严苛的人吧?我是说,老陈先生。”
陈柏岳眼中浮现出一丝无奈和茫然:“是啊,我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让他满意。”
上次陈朔在苏康见他,对陈柏岳的评价是“木讷无趣”,其实陈柏岳只是性格偏于严肃,大概是那种天生缺乏丰富情感,又没有可以隐藏本性的人。
论到个人能力,他能在二十八岁时就执掌陈氏,在性格强势的父亲和公司的诸多杂务间斡旋,不能说全无失误,也成就颇多。
墨远宁知道自己那次能设下圈套让陈氏陷于房地产泡沫的危机中,不是因为他骗过了陈柏岳,而是陈朔本人性格太过自信,不愿错失看起来不错的良机,才让他一击得手。
事实上据他所知,当时陈柏岳是力主审慎投资的,却被陈朔骂了个狗血淋头。假如他的对手真的是这个异母的哥哥,他攻陷陈氏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还要更多上许多。
他对苏季说过陈柏岳“很烦”,那是因为他知道作为对手,陈柏岳相当难缠。
他从小就没有父母,更没有什么“孝道”的概念,听他这么说,就笑了下:“如果真想做一番事业,独立创业也不失为更好的选择你现在可以调用陈氏那么多资源,为什么不找个机会自立门户呢?”
被昔日的对手,现在的血缘兄弟这么说,陈柏岳也没多少意外,他早知道墨远宁对陈家没什么企图,只怕也对他和陈朔没什么感情。
陈柏岳笑了下,他脸上表情缺乏,不笑时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阴沉,笑了后竟意外柔和,和墨远宁自己有几分相似:“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除了陈家和父亲,如果连这个都丢掉,就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了。”
比起陈朔,墨远宁倒还真更愿意和他多谈一些:“不破不立,当然你若有机会让老陈先生对你有根本性的态度转变,也不错。”
陈柏岳点了下头:“但愿如此。”
有时候对手往往比朋友更了解你,他们的谈话并不长,三言两语却都切中要害,陈柏岳又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离去。
墨远宁目送他站起,在他走到门边时问:“陈先生和陈太太,以及儿女的感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