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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的父亲,大昌的户部尚书,最年轻的阁臣,陛下心目中的肱股之臣。
薛耀弘是崇拜薛庭儴的,可这种崇拜每多上一分,他心中便会多上一分自惭形秽。
“怎么不说话?”
“爹,我”
薛庭儴从书案后走出来,来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道:“过来,这边坐。”
薛耀弘走过来,坐下。
“我们父子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是不是爹这些年忙了,小狗子就对爹不亲近了?”
听到这句‘小狗子’,薛耀弘白净的脸上现出赧然之色。
幼年不懂事,他记忆早,还没忘记小时候总是小狗子小狗子的这么称呼自己。那个时候大抵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爹的官位不高,还没有肩负朝廷重担,总会用个小背篓,背着他和娘四处游玩。
孺慕之情顿起,薛耀弘同时也想到他家的情况不同他人,一直以来父母对他都是宽容默许的状态,从不干涉他的生活,甚至也从没要求过他一定要如何如何。
“儿子觉得自己思想浅薄,见识也太少。我是家中长子,可爹不在时,作为长子的我却没有挑起家中的重担,碰见危机时,还得娘出面周旋。儿子今年已十六,爹十六的时候已经是个举人了。如若只是困守在家中这方天地,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儿子觉得自己大抵一辈子不能成长”
其实还有许多,薛耀弘没有说。
在嘉成帝住在薛府的那段时间里,也许宁宁和泰哥儿还不能察觉到家中的危机,作为长子薛耀弘却是心知肚明。
他很想帮着娘,担起那份责任,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竟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为了全家安危,殚精竭虑。
尤其薛耀弘是出生在薛庭儴未发迹之时,他几乎是亲眼看到爹从一路艰辛到位极人臣,如今年逾三十已是内阁辅政大臣。
期间的艰难险阻,他虽不能体会到,但只从那次娘失踪了一年时间,就能感觉出。
他总会下意识拿着自己,和爹当年这般年纪时比较,比较下来的结果是自愧不如。再加上之前乡试失利,紧接着又发生了许多事,他才生了外出游历的心思。
只是家中正值多事之秋,他一直没敢提,眼见一切进入正轨,这想法又上了心头。
随着薛耀弘的诉说,薛庭儴只是默默听着。
等他说完了,他才抬眼看向身边这个俊秀斯文,却难掩青涩的少年。
少年的面孔稚嫩,就如同当年的他一般。
这是他的儿子!
每个人都会经历,才能成长。诚如他,何尝不是因为那个梦,比旁人多经历了一辈子,才会在这辈子得心应手。
人生没有捷径,他薛庭儴也不是总把儿女护在羽翼下一辈子的人。儿女成长了,就该放他去飞。
至于结果是好还是坏,总得经历了,才能知道,不是?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很可笑,明明现实早已脱出梦里的轨迹,他为何要去担忧儿子会不会再度变成一个断袖。
会与不会,那都是他的人生。
“你既想去,那就去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是出门在外,多想想家中父母弟妹,就算不成也不需要气馁。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必要的含义,都有他应有的位置,只要自己快乐了,又何必在乎许多。”他略微有些感叹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很显然这些话,暂时薛耀弘是不会懂的,也许以后能懂,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薛耀弘并没有在家中停留太久,很快就收拾行囊上路了。
宁宁历来和大哥亲近,知道大哥要出远门,连着哭了好几天的鼻子。
送走儿子,遥望着那渐渐远离的马车,连素来坚强的招儿也忍不住红了眼。
“你真放他走啊。”招儿哽咽着,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薛庭儴环着她的肩,另一手搂着她腰,安慰道:“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我还是舍不得,你说他打小就养尊处优,这么出去了能吃苦?你说都有你这么个爹,还有我这么个娘,钱权都有了,你放他出去游历个什么!”
“人有不如我有,他有自己想走的路,你忍心干涉?”
招儿抽了抽鼻子,道:“我不想跟你说话!”说着,她气得扭头走了。
当然这气肯定持续不了多久,别看招儿嘴里说,其实她心中也是挺自豪的。见多了京中那些纨绔子弟,自己的儿子能有这种想法,她心中觉得很安慰。
只是做父母的难免会多思多虑,不是有那句话——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招儿以为大儿子出门游历,顶多也就是一年半载,谁曾想薛耀弘这一去就是数年才归,其中另有奇遇,当然这是后话。
*
又是一年上元节。
每逢上元节之时,都是京城里最热闹的时候,可薛庭儴一家人却从没有逛过灯市。
无他,开始是忙着没空,这几年则是每年上元节宫里都会举办宫宴,不光薛庭儴,连其家眷都得入宫赴宴。
好不容易这回宫里总算不办宴了,招儿和薛庭儴提前就商量着带两个孩子去逛逛灯市。
这边刚决定下,哪知宫里那边又变了主意,不过嘉成帝下命不在宫里办宴,而是与民同乐。
因为这一句话,户部又开始忙了起来。这次薛庭儴借着由头拉上了礼部,总算是有人分担了。
到了当日,棋盘大街至正阳门大街这一路,早早就开始扎起灯棚、灯塔。
除了朝廷置办以外,自然少不了各家各府凑趣。
难得陛下有兴致出宫赏灯,若是自家花灯博了圣上眼缘,是时可是面子大涨。连薛家也跟着扎起灯棚,又购置了许多花灯,不求当日出彩,只求中庸即可。
除过各家各府的灯棚,最为吸引人眼球的当是正对着宫门的那座鳌山高灯。
这事是礼部张罗的,户部只管出银子就好,反正这几年大昌国库丰足,难得欢庆佳节,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
天还没黑,那座鳌山高灯就被人点亮了。
若是有人居高望去,内城之中最显眼的就是这座巨灯。
巨灯整体为山状,其下饰以各种花灯作为点缀,其上盘旋着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象征的皇权的威严。
随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各府的灯棚也都亮了起来。
说是灯棚,不如说是用各种花灯装饰而成,棚前悬挂着一盏盏各式各样的花灯,皆是各府得意之物。
薛家一家人自是盛装而来。
因着薛家灯棚左右分别是林家和陈家,都是相熟之人。到了后,薛庭儴便入宫迎圣驾去了,招儿也不愁没人说话。
都是当娘的,自然唠的都是儿女经。
“对了,招儿姐,你给宁宁看人家没?可是有中意的人选?”
闻言,招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氏在说什么。她为难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和陈如月说话的女儿。
这就是别家的女儿和自家女儿的区别。小时候还看不显,可随着两家孩子渐渐长大,如月随了徐氏,娴静温柔,而宁宁却是随了反正是不像她,活泼好动的像个假小子。
倒也不是说宁宁不好,她烂漫而纯粹,可这样的闺秀明显迥异京中其他家的闺秀。眼见也十三了,却没有大姑娘家的样子,反而还是像个孩子。
为了这事,招儿没少头疼,可闺女有爹护着,人家爹都说了,我薛庭儴的女儿干甚要和别人一样,再加上招儿也舍不得管教,只能这样了。
心里想着再过两年,等女儿再大点就好了,可她这样明显还不适合谈及婚事,所以招儿也一直也都没忘上面想。
“这可不行,招儿姐你都不急?宁宁今年十三了,看人家定亲得一年半载,等说定了还要准备嫁妆,忙着忙着也都十五六了,你看京里各家哪家不是女儿十三岁就开始说亲的?”
这个道理招儿动,可——
“你看我家宁宁那样,还跟小孩子似的,她爹说不急,那就不急吧。”
见此,徐氏也不好再多说,只能和招儿说起她给陈如月看的几户人家,从家世背景,到人品德行,乃至家风以及公婆性格,甚至妯娌之间都有考虑。
听得招儿十分汗颜,觉得自己当娘当得真不太合格。
随着时间过去,夜已不期而至。
而外面的灯会上,更加热闹了。
不得不说礼部的人还是有一手,不光请了许多杂耍班子,什么吞火、吞剑、变戏法、舞龙灯应有尽有,还有不少卖小吃和花灯的摊子。
真不知他们从哪儿找来的。
总而言之,这灯会布置得十分热闹,与琉璃厂和灯市口的灯市并没有什么区别,唯独有些区别的,就是赏灯的从平民百姓变成了达官贵人。
开始各家都拘着,因着都带了家中孩子来,孩子们闹腾,渐渐都不免放开许多。圣驾有没有来,招儿并不知道,不过去宫里迎圣驾的薛庭儴一直没回来。
陈家小儿冲哥儿一直闹着要去看花灯,他今年才六岁,是陈坚和徐氏唯一的独子。宁宁也说出去玩,招儿见外面已经有不少人了,便和徐氏商量着出去逛逛。
徐氏是个娴静的性子,本来还有些怕抛头露面,不过礼部给每家灯棚里都发了一些面具,倒也省去这点子顾忌。
一见娘点头答应了,宁宁忙叫下人去把面具取来。
这些面具怪模怪样,有的头上还有角,乍一看去有些吓人。
“礼部弄这些做甚,大晚上的出去戴上这种面具,没得吓着人。”招儿手持一个整体为棕黑色,头有两角的面具道。
这个徐氏倒是知道些,便与招儿解释了一番。
原来上元节赏花灯戴面具是许多年以前传下来的古习俗,来源自上古时期的傩文化。而‘傩’有人避其难、惊驱疫厉之鬼的寓意,所以这些面具才会如此吓人,就是为了吓走疫病、厉鬼这些不吉祥的东西。
估计礼部弄这套,也是为了应景。另外也是这次来参加皇家灯会的,都是一些勋贵国戚与王公大臣,还有不少女眷,有了面具,也能替彼此避一避忌讳。
“原来是这样。”
见此,招儿也不免来了兴致,将面具分了下去,一人一个,连冲哥儿也分了一个小点儿的。
一行人各自戴上面具,便出了灯棚,没入人流之中。
*
“礼部和户部这次差事办得不错。”
灯市中,有一行人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拥簇着一个靠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因为都戴着面具,也都穿着便服,倒是看不出其容貌如何,身份又如何。
不过能出现在这灯会上,又是坐着轮椅的,还能是谁,其他几人的身份自然不难猜出。
不过陛下及轻装简行,明摆着是不想人认出来,就算见到这行人并猜出其身份,也没人不识趣的主动说破。
甚至为了不败坏陛下的兴致,碰见的人都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得不说能当官的都得有一份七窍玲珑心,不然早混不下去了。
“户部不敢居功,多是礼部的功劳。”立在轮椅右侧的青衣男子道。
正是薛庭儴。
“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