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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只有一条路可走,还想着掩藏什么锋芒,自然是嘉成帝想什么,投其所好便是。
薛庭儴重新在考案前盘膝坐下,执笔蘸墨,在稿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他写得很快,随着他下笔如飞,一个个乌光圆润的小字出现稿纸上。也不过须臾之间,一篇两千多字的文章便在他笔下浮现。
待写完之后,他从头至尾地看了一遍,似乎不甚满意,又在稿纸上删删减减。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直到已经陆续有人交卷了,他这边似乎依旧没拿定主意。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保和殿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交卷,没交卷的人也是在做最后的誊抄了,薛庭儴终于轻吁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毫笔。
最终,他还是改变了主意,锋芒毕露虽好,可过刚易折。若仅是他一人便罢,他还有招儿和弘儿。
所以薛庭儴最终还是将初稿改掉了,删掉了一些会引起惊涛骇浪的东西,磨圆了棱角,只在文章中透露了些许意思,若是嘉成帝有意,定然会注意到的。
其实早在来之前,薛庭儴就对自己这次名次心中有数,他的名次不看文章,而是看这场君臣之争。
心中一面想着这些事,薛庭儴在另一张稿纸上将文章原样抄写了一遍,刻意注意了排比对偶,若是有多字或者少字的,进行了一些删减。之后便是往考卷上誊抄,等他将最后一个字抄下,外面已是日已西斜。
如此认真的誊抄,一般不会出错。即使出错也没办法改了,错了总比涂改了好。
薛庭儴将考卷吹干,便起身去交卷了。
受卷官拿到考卷的第一时间,就去进行糊名,之后便没薛庭儴什么事了,他回到考案前收拾东西,然后离开保和殿。
他并没有发现,因为他心事重重,收拾考案时遗漏了张稿纸,而他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个小太监借着收拾考案,将那张稿纸一并带走了。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随着夜幕降临;保和殿的殿试已然结束;而集义殿的阅卷方正开始。
监临官乃是锦衣卫指挥使杜继鹏;由他亲手从受卷官那里接过卷箱;当众在桌案上打开。
这次的读卷官由六位阁老及数位高官组成;内阁里除了吴阁老、费迁;都来了。另还有刑部尚书尹年、鸿胪寺卿赵良玉、国子监祭酒阮成杰等人;共计十位读卷官,桌案挨着桌案,围成了一个圆。
杜继鹏拿出考卷;依次分发下去。
乙酉科贡士三百,也就是三百份考卷,每个人分下来也就是三十份儿。
这一次徐阁老和谭亮都没有像以前那样;找个什么年老体衰之类的借口先离场;而是让人多摆了两个烛台在桌上,便拿起卷子阅了起来。
读卷官看完一份;会将卷子传阅给下一个读卷官;轮流传阅一圈算是结束;此举又称转桌。读卷官阅完一份;就需在卷角上留下自己的意见;这些意见一般以‘圈’、‘点’、‘竖’、‘叉’为表现。
其实会试评卷规矩就是从殿试里学来的,殿试因为读卷官人数较多;显得更复杂讲究一些。
例如这几位读卷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般不会太扫对方面子;如果第一个读卷官在考卷上打下‘点’的符号;后面的人必然不会画圈。
画圈就是代表你觉得这份试卷好,你觉得好,别人觉得次,这不是大家互相不给面子,不给面子就得‘打架’。
当然肯定是不会打架,只会另派读卷官再次阅卷,还需经过首席阅卷官审核。一般情况下,读卷官们都不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所以也就是说卷子会第一个落在谁手里至关重要,至少对一个贡士来说,能不能进头两甲,就得看自己在首阅官上的运气如何。
此时十位读卷官看似在认真看卷,实则大部分都在找一份卷子。
这份卷子便是薛庭儴的。
在来之前,有些人便看过薛庭儴的字迹,也因此只要卷子到手就能认出,可这份卷子偏偏没落入想找卷子人的手里,而是到了鸿胪寺卿赵良玉手中。
赵良玉拿到考卷,便看了起来。先不看内容如何,而是看是否有犯了忌讳或是错漏的地方,一般阅卷都是这般开始。
迅速浏览了一遍,赵良玉满意地点点头,才仔细去看内容。看完后更为满意,此卷文章可谓上等,既不会显得假大空,又言之有物。且在对当今歌功颂德之上,既不会着墨太多,显得过于逢迎,又不是太少,而是恰到好处。
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此卷都是可圈可点,不列入上等对不起天下文章。他在卷角上画了个圈,并在圈后签自己的姓。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冯成宝,卷子甫一入手,冯成宝便认出是谁的卷子了。按他所想自然画个大叉最好,可他又不想做得太明显,便犹豫地将卷子看了一遍。
一遍看完,犹豫心更重,这般考卷若是他给个太差的评价,坐在他右手边的是尹年。尹年此人素来是个混不吝,且一直和他不对付,他若是意见相左给个高一等的评价,这事可就不好圆场了。
冯成宝往右侧看了看,尹年边上是沈学。沈学虽是面上从不与阁老来往,可两人却是姻亲关系,于情于理他都该站在吴阁老这边。
就算沈学不给面子,沈学的旁边是阮成杰,阮成杰是他们的人,自然认得出薛庭儴笔迹。而阮成杰的右侧是翰林院侍读包铭,包铭也是他们的人。
他若是给上一个圈,哪怕不算上沈学,也有两个不会打圈。前三名即一甲的试卷必须是八个‘圈’,所以只要后面的人随便给个不是圈的评价,薛庭儴就稳稳当当入不了头甲。
而这次他的任务就是不让薛庭儴入头甲,只要不是头三名,卷子便不会到嘉成帝手中,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如此一来,既不会将自己显出来,又能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
为了确保万一,他在打圈后将卷子递给沈学时,还专门看了对方一眼。
冯成宝也没看出沈学有没有看出来,因为左边又递来卷子了,他便忙佯装认真看卷。不过他眼角余光倒是看见沈学在阅过卷子后,在上面画了一笔,见此他心中大定,认真投入阅卷中。
阮成杰从沈学手里接过卷子,细看之下也认出是薛庭儴的笔迹,见上面画着两个圈一个点,也猜出冯阁老的意思,他也没细看卷子,便在上面画了个点,交给下面的包铭。
与此同时,乾清宫里,薛庭儴遗失的稿纸正握在嘉成帝手中。
东暖阁里,烛火明亮,淡淡的龙涎香从一角处鎏金饕餮三足的香炉里吐了出来,晕得满室淡香。
嘉成帝面色阴晴不定,眼中异光闪烁,目光时不时投注在那张纸上。
这纸张着实称不上体面,上面许多涂改,不过倒也能看出写了什么。恰恰是那些一看就涂改掉的只字片语,让嘉成帝独坐近半个时辰,时不时下炕来回踱步一番,看得出内心汹涌澎湃,郑安成几次想凑上前看看,都没敢上前。
“郑安成。”
“奴才在。”
“去再跟徐首辅说一次,务必要保证薛庭儴的卷子递到朕的手里。”
“是。”
此时集义殿里正安静着,只能听见纸张翻动和偶尔喝茶的声音。一个小太监端着茶盏来到徐首辅身边,徐首辅看了他一眼,便长叹一声道:“这上了岁数,不如你们年轻人火力旺盛,各位稍坐,老夫去去就来。”
徐首辅乃是首席阅卷官,又是首辅,众读卷官俱都放下手中的卷子,向他拱了拱手,待其离开后,放又继续看起卷子。
不多时,徐首辅就回来了,而此时薛庭儴的卷子已经到了包铭的手中。包铭自然也是要画点的,画完后卷子便流向右边去。
就这么转了一轮,薛庭儴的卷子算是阅完了。
*
经过紧锣密鼓的一日,在第二天晚上之前,殿试所有卷子才算是阅完了。
接下来便是评卷,先将八个圈以上的择出,之后按圈的多少为首要评卷要点,圈数相同者再比点,再比竖,以此类推。
这次也是巧了,八圈以上者只有两个,也就是说头甲只选出两人,还得从七个圈里择出一个填入头甲三名之列,才能送到御前,选出状元、榜眼、探花的名次。
七个圈的那一摞考卷很快就被择了出来,冯成宝心中生了一丝不安,却没当成回事。他并不认为薛庭儴有这么好的运气,除过沈学、阮成杰和包铭,但凡后面只要有一人画上圈以外的,他就还是与头三名无缘。
一番对比后,七个圈的优异者很快就选出来了,恰恰就是薛庭儴的卷子。
其实还有一个优异者,可惜薛庭儴有三个点,对方有两个点一个竖,还是略输了一筹。
冯成宝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恼怒至极。他哪里知晓后面画圈者都是看了前两个的评卷,能连得两个圈,文章本质定是上佳的,之所以后面会得了点,大多是因为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的缘故。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冯成宝眼睁睁地看着徐首辅将三份考卷,命人送去乾清宫,心里还在想着怎么跟吴阁老交代。当然最后悔的还是自己为何要怕惹麻烦,故意画上个圈。
一圈之别,境遇就是天翻地覆。
且不说这边,嘉成帝拿到了三份考卷。
看到其中一份考卷,他笑了起来。笑完后,他命郑安成将那张稿纸拿来。
对照着看了一遍,嘉成帝面色似怒非怒,似喜非喜,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这小子倒是个懂得藏拙的。”
郑安成还正在好奇陛下何出此言,就见嘉成帝执起朱笔,在那份考卷的第一折上写下:第一甲第一名。
并让郑安成捧来印,在其上留下印记。
郑安成顺势瞅了一眼,恰好看见薛庭儴的大名,心中当即对这个新进的状元爷,是如何讨陛下欢心有了些数。
要知道最近朝中连着发生许多大事,陛下龙心不悦了好些日子,能是这般也属难得。
*
又是一日黎明将至的清晨,三百新进贡士齐聚宫门前。
此时天色微亮,淡白色的晨雾缭绕,却遮不住新进贡士们脸上的跃跃欲试。
其实也就他们能显出这般,常年做京官的无不怨声载道上朝太早。卯时上朝,寅时就要起,还有那住的离紫禁城远些的,甚至半夜就要爬起来,摸索着前来上朝。
东方渐渐染上一抹红霞,天际终于褪去了灰色,昭告着今日将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伴随着庄严肃穆的钟声,午门上的五扇门齐开。
老百姓只道紫禁城正门的午门只有三个门洞,其实不然,在三个门洞外,还另有左右掖门,只是左右掖门极少打开,所以有明三暗五之说。
因今日嘉成帝在太和殿举行大典,此时自然门户大开,也是代表着皇权者对天下人才之重视及笼络。
有礼官唱道,文武百官携贡士觐见。
还是如同殿试当日那般,薛庭儴打头,率着其他二百九十九名贡士,尾随在百官身后踏入幽深的门洞。
他们走的是左侧门。
按规制,百官走左侧门,宗室王公走右侧门。当中的正门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帝大婚时,皇后可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