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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又一春-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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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天黑花花才鼓起勇气。小男孩的爸爸妈妈早就没了影子; 它心里着实难过,开始想念旧主人和小男孩。傍晚时分的公园不如白天热闹繁华,不过还是经常有遛弯的游人从路上经过,每当这时候它就蜷缩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石头。花花肚子饿了; 往日早就应该吃饱炖小鱼或是猫粮在沙发上舔爪子了,可如今食物根本没有影子。漫无目的顺着草丛走了好一段路,茫然一片的花花忽然看见另一只黄猫从前方一闪而过; 它来了精神,跟着对方发力奔跑。七拐八弯绕了几个大弯,沿途载着它叫不出名字的花树; 对方总算减慢速度。前方是一大片看不到边际的湖泊,上面还浮着星星点点的小船,从没有见过湖水的花花整个猫都呆住了。

    玉渊潭的清晨往往从响彻云霄的歌声开始。合唱团成员“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歌声随风飘到很远很远,广场舞大妈则随着“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举着绸缎扇子载歌载舞;穿着统一服装的叔叔阿姨举着拍子把一个小球耍的团团乱转却始终不掉下来; 听说那叫太极柔力球,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花花着实看呆了。湖边常年坐着个流浪汉,怀里抱着把吉他,他说他是来自北方的狼,行走在孤独的旷野上。

    做为一只新晋流浪猫,花花很快适应了周遭一切,知道哪里每天有人喂饭,哪里能找到水喝;认识哪里离管理处近非常安全,哪里容易被保洁员轰赶;老头老太太总是热衷于大撒猫粮做好事积阴德,从女人手里也很容易得到食物,遇到小孩子最好躲得远远的……他们总是没轻没重的。

    有猫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附近一只威风凛凛的独眼大公猫总能把花花打的屁滚尿流,大公猫抢到的吃食总会分给另一只瘸腿老猫一小半;一对流浪猫情侣素日形影不离,某天母猫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呕出一滩污血,公猫寸步不离守在身边盼着爱人能熬过去。花花偶然在寒风凛冽的深冬把没吃完的火腿肠叼给饥饿的母猫……她怀里的小崽子眼睛还没睁开,也曾在温暖的盛夏清晨目送寿命到头的老猫咽下最后一口气。

    从天而降的大鸟叼住湖面嬉戏的小野鸭冲天而起,花蛇钻出草丛对花花吐着长长的信子。花花尝过清晨青草上冰凉甘甜的露水,也遇到过子夜湖底徘徊哀怨的幽魂。很有几个人想把它带回家去,不过花花对所有拿着大包小包或者纸箱子之类接近它的人都很敏感,总能早早逃开去,于是一年过去它依然自由自在的在公园里奔跑。

    年怪兽第二次下山吃人的时候,花花躲在公园一座假山里,周围围着几只零零落落的流浪猫。公园里并没什么人放鞭炮,不过小动物的直觉很敏锐,偌大四九城城市大部分角落都充满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花花警惕的扫视四周,耳朵竖得老高,打算一有什么动静就夺路奔逃,不过好在鞭炮再一次立了大功,年怪兽始终没有出现。

    心底对旧主人的漫长怀念、对年怪兽的深深恐惧以及对鞭炮的由衷热爱伴随花花度过一年又一年。粉粉白白的樱花盛放了一年又一年,天边云彩飘来飘去,玉渊潭喂猫的人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广场舞领舞大妈在一个清晨无声无息的倒下了,湖边流浪汉的鬓边也添了白发。做为一个幸运儿,花花早早金盆洗手受了招安,某个天天打太极柔力球的好心人把它抱回家,做了它的女主人。

    九年后的2015年初,花花在新居迎来了猫生中第十一个春节。其实抛开年怪兽和炮仗不算,过年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总能吃到比平时更多的大鱼大虾,倒也还算凑合。花花对现在生活很满意,阿福是天下最好的猫咪、最好的伙伴、最好的情人;平时只要小女主人老公不在家吃饭,它已经能时不时端端正正坐在桌子一角,等待女主人推到它面前的一小盘鱼虾,不过只要小女主人老公在家,它就没了这么好的待遇,只能在桌下昂着头喵喵叫。说起来小女主人的老公是个没什么意思的男人,只有晚上才在家,偶尔也会摸摸它,很少喂它吃的,大多数时间都和小女主人黏在一起,还不如他们生的两个喜欢啃脚丫的小崽子有趣。

    睡得迷迷糊糊的花花舔舔爪子,有些奇怪阿福去了哪里。下午这个时间它通常会和阿福依偎在一起舔爪子或者索性再眯一会,直到嗅到晚饭香味再起来。说起来阿福是只好猫,虽然花花以前很不友好的对待过它一段时间,可既然花花已经承认错误,总把好吃的让它先吃,又成天赖在它身边死活不走,阿福也就原谅了花花。花花有时候自己想想,如果把它和阿福颠倒过来,换成阿福先欺负它,那自己一定见到阿福就和它打架,打不过就跑,然后找机会再打。这么一来花花更发觉阿福的好,到处在家里找起它来,亲爱的你在哪里?它花了很长时间把家里各个房间踅摸个遍(房子大真讨厌),还是没看到阿福的影子。

    它疑惑的跑到女主人面前。女主人正和阿姨商量晚餐菜谱,见它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乐了,“阿福病了,让你姐姐送医院去了。。”

    “病了,送医院”这几个埋藏在心底的字眼张着血盆大口冲到花花面前。旧主人就是“病了,送医院”,然后花花再也没见过他。花花早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猫崽,它已经十一岁了,它明白“病了”的意思,它亲眼见过死神的降临。

    把阿福还给我。花花使劲儿喵了一声,紧接着就使出全身力气嚎叫起来。它在厨房乱吼乱转,尾巴竖得像一面旗帜,女主人不得不把它轰出去。晚餐上桌之前,它伸爪子将一把茶壶两个茶杯三个饭碗扒拉到地上,还把插满绣球花和雏菊的花瓶挤到桌下摔得粉碎。小鱼干和虾米拌的晚饭也阻止不了花花的怒意,事实上它闻都没闻一下,就继续它的抗议行动。它很喜欢小女主人,不过今天小女主人也平息不了它的愤怒。

    “花花,听话,阿福病了,去医院抹药,今天不能回家,得住院。”小女主人抱起它举到眼前,就好像花花也是她的小崽子一样。“后天,后天就接回来,好不好?”

    花花用行动拒绝。它挥舞四肢挣扎下地,噌的一声跳上沙发乱抓乱挠。女主人“哎呦”一声把它拎到卧室,“过两天就回来,好好待着别折腾。”房门关上了,从门缝里传进饭香。花花从床单上嗅到熟悉的阿福味道,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它跳上大床把被褥折腾的乱七八糟,然后用大脑壳把台灯往下拱。

    门开了,心软的男主人放心不下它,花花趁机箭一般从门缝里窜了出去。女主人在沙发上看电视,花花大摇大摆在电视机走了几个来回,惹得她起身来轰;它跑到起居室,小女主人和她老公正黏糊在一起哄两个小崽子。一切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谁关心阿福,好像阿福在与不在一个样。

    感觉阿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花花彻底丧失了理智。趁着小女主人的老公抱着醒着的一个小崽子去窗边看烟花,小女主人在旁边叠一摞花里胡哨的小衣裳,花花悄悄跳到睡着那个小崽子小床里撒了一大泡骚哄哄的尿。这下可闯了大祸,小女主人怒气冲冲得拎着它一通胖揍,七八年来她还从来没这么使劲揍过它呢。

    心灵□□受到双重打击的花花一溜烟逃到阳台。窗外依然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往日这种恨不得捂着耳朵的声音令花花非常心安,现在却给它增加另一重忧虑:医院有炮仗嘛?年怪兽来了怎么办?很难说年怪兽和阿福“病了去医院”哪个更可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挨了一顿胖揍之后,花花那颗小脑袋瓜彻底成了一坨浆糊。

    临睡前小女主人到阳台来看它,“花花,你犯错误了知不知道?还不赶紧回屋睡觉?”花花脑袋一热,做了今天最鲁莽的举动:它咬了小女主人的手。

    那晚花花睡在阳台。半梦半醒间它见到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眼睛比铜铃还大,头上是两根尖锐的犄角,爪子锋利如刀,张着血盆大口追着一只可怜的猫。那猫拼命朝前跑,仔细一看,黄白花,一只耳朵半条尾巴,可不就是阿福么?

    阿福快跑……它要吃你。花花嗷嗷叫着惊醒过来,周遭黑漆漆静悄悄,听不到炮仗响。到年三十儿了么?怪兽被赶回山上了么?阿福在哪里?病好了么?有没有被吃掉?

    如果花花是人类,它一定会哇哇哭;可它只是猫,只会嗷嗷叫。于是花花使尽全身力气叫了整整一夜,冰冷的银白月光笼罩大地。太阳升起的时候,花花嗓子哑了,只能偶尔叫出一声。它遛回客厅喝水,碗里换了新鲜的煮鸡肉,它一口都不吃。和往常一样,女主人和男主人正盯着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崽子满地爬,花花平时会好奇的看上一会,经常陪着他们一起玩,今天只觉得小崽子腿可真短,简直像两只小□□。小女主人没了影子,近来她总是这样消失一上午,午饭上桌前进门,身上总带着古怪味道……花花不知道那是咖啡味。至于小女主人的老公,只有晚上才回家。

    以前一只猫自由惯了,想吃饭吃饭,想睡觉睡觉,可既然有过阿福陪伴,花花便觉得格外孤单。它没头苍蝇似的在家里乱转,偶尔嚎上几声,简直像一匹来自北方的狼。中午小女主人没回来,只有女主人和男主人一起吃饭。平时花花会蹭的窜上桌面等待分一份鱼或者虾,今天压根不肯过去,继续看什么不顺眼就往地上可劲儿扒拉。

    小女主人下午快吃晚饭才到家,当时花花正张牙舞爪撕扯着沙发巾流苏。小女主人板着脸,手上缠着块纱布,把个大包拎到地上。花花凭着本能停下破坏行动,继而死死盯着那个不停动弹的包。一个熟悉身影灵巧的钻出来抖抖身体,脖子上戴着个古怪塑料圈。

    原来你在这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花花很想说句好听的,可惜它只背得出这几句,还有,你是天边最美的云彩?我是来自北方的狼,来自孤单的旷野上。

    花花慢慢走过去,蹲在阿福身边蹭蹭它的头,就好像阿福是个小猫崽:你病了吗?医院我没去过。昨晚放鞭炮你听到了吗?年怪兽没找到你真好。大概回到家总是很高兴的,阿福嗅嗅花花,也用鼻子亲亲热热蹭蹭它。阿福身上有种难闻的味道,花花奇怪的顺着它身体一路闻,冷不丁却被人一把拎起来。

    小女主人哼哼着问,“臭花花,你把我手咬了,你说怎么办?”

    阿福好端端在眼前,外面时不时响起零星鞭炮声。花花想不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何况小女主人心肠很软,当时就是她陪着女主人亲手把花花从玉渊潭抱回家的啊。花花喵喵叫着挥舞四肢企图逃跑,亲爱的你想我了吗?咔嚓一声,脖子一紧,它侧头看,有个白白的硬东西阻碍视线。原来它脖子上也上多了个古怪项圈,“你也戴着吧,省的你乱舔,阿福得上几天药,过两天还得去医院。”

    两只耳朵又被小女主人揪住一通乱揉,谁让它咬人家的手了呢?好不容易花花才如脱虎口般溜之大吉。阿福斯斯文文往食盆那边走,它肚子忽然饿的要命,屁颠屁颠跟在人家后面。鸡肉和猫粮拌在一起美味极了,虽然古怪颈圈很有些碍事,花花还是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

    年怪兽第九次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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