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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赵捕头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带到了书房里,是当过差的那一家已经搬走了,这位老妪是他家邻居。
老妪姓张,年过花甲,头一回进衙门里,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低着头哆哆嗦嗦的,听是大人要问话,进来就要跪下。
陆毓衍朝谢筝抬了抬下颚。
谢筝会意,搀住了张老妪,道:“妈妈莫慌,我就是问些旧事,我们去边上吧。”
对这个年轻姑娘家,张老妪放松了些,连声应了,她不肯做椅子,搬了把杌子来坐下,道:“姑娘想问谷家大娘子的事情呀?我与谷家是邻居,年纪也差不多,还晓得一些。”
第一百七十章 规矩()
谢筝在张老妪身边坐下,请她慢慢讲。
张老妪眯着眼睛,回忆道:“谷家大娘子命苦,爹娘早死,看她兄嫂脸色过活,被兄嫂嫁给了个员外家当妾室,收了不少银子,后来那员外死了,夫家不肯养她,把她赶回了娘家。
我与她是一道长大的,我比她好些,嫁了个知根知底的,娘家婆家一个胡同头,一个胡同尾,没搬过家。
大娘子回来后,小时候相熟的姐妹们早就嫁得远远的,也就是我,还住在那儿。
她就常常来与我说话,说家里生活不容易,兄嫂刻薄。
十八年前,城里那安家要买下人,她兄嫂直接就将她卖过去了。
她在里头做了一年多的活,直到主家离开镇江,她身子骨不好,主家没带上她,让她归家了。
她跟我说过几次,主家那妇人脾气不大好,规矩又重,最早的时候她们各个都被骂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几乎是日日骂着教她们规矩,很是严苛。
但主家的心倒是还不错的,月俸给得足,吃穿上也没小气过,熬过了最初因着规矩不对被扣月俸的一两个月,后来赏钱也不少的。
要不是主家要离开,她倒是宁愿跟着主家多做两年,比看兄嫂脸色强。”
谢筝问道:“她有没有说过,主家是哪儿人?离开时又去了哪里?”
张老妪摆手,道:“她有一回与我说过,主家神神秘秘的,只知道是姓安,夫家姓甚名谁,她们谁也不晓得。
倒不是没有问过,主家发了回脾气,后来就谁都不敢问了。
便是来接回去的时候,也没有说过去向。
不过,依她看,有这么重的规矩,只怕不是京城就是旧都出身了,一般的人家,哪里会有那么多讲究的?
而且,那主家怪嘞。
银子很多,搬到镇江时带来的几个大箱笼全部都没打开过,衣裳、首饰,都是到了镇江之后新做的,屋里的摆设也全是新买的。
咱们镇江城的东西,哪里能入得了富贵人的眼?
后来好些东西都是让去旧都采买的,这才算合了那主家的心意了。”
谢筝听罢,略一沉思,道:“那位大娘子也搬走了吗?”
“前几年过世了,她兄嫂觉得晦气,搬了家。”张老妪叹了口气。
谢筝又问:“主家的规矩到底怎么样的,她跟妈妈说过吗?”
“有说过的,”张老妪叹了口气,“就是十多年了,我这把年纪,一时半会儿还真什么都不记得。”
张老妪皱着一张脸想了许久,站起身来,道:“说是站要这么站。”
她往边上走了两步,拘谨得站直了,不晓得是她学得不地道,还是年数久了,记岔了些,谢筝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动作别扭得厉害。
再多的,张老妪也说不上来了。
谢筝道了谢,又塞了几个铜板给她,让赵捕头送她回去。
书房里,陆毓衍坐在罗汉床上,翻看着案卷。
谢筝进去,一眼就瞧见他紧紧皱起的眉头,不由问道:“怎么了?”
陆毓衍朝她招了招手,指着几子上厚厚的案卷道:“李三道查案,比陈如师还省力气。”
谢筝失笑。
陈如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也比谁都明白,李三道远远比不得。
“最初时还好些,恐怕是眼馋这镇江知府的缺儿,表面上总算平平整整的,等朝廷定了唐砚的知府位子,李三道不能升官了,后头的案子都拖拖拉拉,稀里糊涂的,唐砚初来乍到,接到手里时,只怕脸都黑透了。”陆毓衍摇了摇头,“我猜唐砚那儿,还堆着不少没办完的案子。”
谢筝替陆毓衍准备了纸墨。
墨香浓郁,陆毓衍将案卷上看出来的问题一条条列出来。
谢筝等他写完了,才与他说张老妪的话。
“旧都、京城出身?若那位安妇人当真是安广财的妹妹,那她祖籍蜀中,她的夫家是旧都、京城人士吧。”陆毓衍沉思一番,复又摇了摇头,“安广财是个很普通的药材商人,他的妹妹若嫁到旧都、京城,会嫁给官宦人家吗?”
谢筝一怔,细细品了陆毓衍的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便那安妇人高嫁入官家,若不是世家望族,哪里来得沉重的规矩?
普通小官人家,不讲究那一套。
可若是高门大户,安妇人的出身不足以为妻,可若是妾室,她离家之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银子?
安广财做药材生意,也没有沉甸甸的银子能给到妹妹手中。
再退一步,安妇人是名门的妾室,与嫡妻不合,可她当时都四十多了,哪家嫡妻会吃饱了撑着,把四十多岁的妾室赶出门,还让男人掏出大量的银子把人养在外头?
若是十几岁的,眼里容不下,还勉强说得过去。
谢筝拧眉,道:“那她哪里来的银子,哪里来的规矩?”
陆毓衍的指间点着桌面,道:“还有一种妇人,重规矩,有银子。”
谢筝想了想,灵光一闪,道:“各府里的教养嬷嬷?”
公候伯府、簪缨世家,后院里都有不少老嬷嬷们,多年伺候主子,规矩自然不会差,又极为体面,逢年过节的赏银也丰厚,能给自个儿存不少的养老银子。
可那些嬷嬷们,一般会在府里伺候到年老,四十几岁就出府的,倒是少见。
在镇江住了一年多,又叫马车接了回去,也不晓得是接回了主家,还是去了何处。
哪怕是有这么一个猜测,但也无法细细查访,旧都、京城多少世家,想寻一个快二十年前离开的老嬷嬷,谈何容易?
少年的身份没有线索,院子主家的来历也不清不楚的,这案子仿佛是进入了死胡同里,想使劲儿都使不出来。
谢筝叹息。
也是,若是个容易的案子,父亲在时就该有进展了,也不会一直耽搁下来。
让父亲苦恼数日,迟迟没有思路,她和陆毓衍来查,大抵也就是一个“运气”了。
只是不知,在他们离开镇江之前,有没有那份好运气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腰牌()
离开镇江城的那日,天色暗沉沉的,似是随时下落雨。
陆毓衍养了半个月,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依旧不适合骑马,便备了马车。
唐砚带着一众官员送到了城外长亭,这才回城中。
陆毓衍却没有急着走,撩开帘子看着秋意浓浓的景致,道:“再看一眼?下回再来镇江,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
谢筝哑然失笑,倒是没有拒绝陆毓衍的好意,跳下了马车。
往回望去,镇江城墙依稀可见。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收在袖中的手指。
盛夏离开镇江之时,她想着要回来翻案,如今心愿了了一半,却是惆怅远胜喜悦。
在镇江的这半个月里,唐砚整理了案卷,大街巷,全城百姓都在谈论着谢知府一家与李三道。
谢慕锦在镇江为官五年,做事诚恳踏实,颇受百姓爱戴,七夕遇难之时,无数人骂谢筝不孝又失德,等李三道认下了罪过,一时之间又添无数叹息。
李三道贪赃,谋害谢家又嫁祸给谢筝,自然是引来一片骂声。
背负了污名的谢筝沉冤昭雪,众人又纷纷她命数不好,有陆家这样愿意替她翻案的婆家,却是早走一步,没有嫁过去。
谢筝听了不少,别人骂她,她不觉得难过,叹她命数不好,她自己亦觉得如此。
父母皆亡,又怎么能算命好、多福呢?
可那些话语,到底也是旁人嘴里的她,并非她的人生了。
听过了,也就过去了。
倒是昨日里,谢筝去牢中见了林固的夫人。
原本微胖、又爱打扮的妇人,只过了半月,就叫牢中的日子折腾得瘦了一整圈。
谢筝取出缘客来里画来的画像,问道:“见过这个人吗?”
林夫人起先并不看,等谢筝到林固已经卸了官身,如今被禁足在家中,等着上头发落,林夫人才转过头来。
谢筝沉沉看着她,道:“巡按御史,举劾尤专,大事奏裁,事立断,你想让林固有什么结局?”
林夫人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流,良久,才擦了眼泪,抓着牢房的木栏,死死盯着画像,叹道:“我啊,我脱不了身了,但我不想要林固的命。我要他丢了乌纱,一贫如洗,我看看他搁在心尖尖上的人还会不会跟他同甘共苦。可惜,画像上的这个人,我从未见过。”
谢筝挑眉,又问:“当真没有见过?他个头极高,身量很壮,七月初时来过镇江,李三道遇害那一日,也在镇江。”
林夫人抿着干裂的嘴唇,犹豫着道:“这张脸,我没见过,但若个头高、身量壮的外乡人,七月初时,我曾在缘客来遇见过一个。”
当时,林夫人与几个相熟的在缘客来用饭,离开的时候,那大汉正巧在大堂里。
大汉背对着她们坐着,跑堂的二脚下不心,撞到了大汉身上。
叮铃哐啷的,把大汉放在桌边的包袱撞到了地上,全散开了。
“他的包袱里有一块腰牌,上头刻了什么,我是没瞧见,但镶着金边,一看就不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对牌。”林夫人道,“那大汉骂了二两声,我们看他壮实,怕他火气上来了砸了缘客来,殃及池鱼,就先走了。”
能出缘客来,谢筝想,林夫人不是诓她的,只是再往深的去,林夫人亦不出来了。
谢筝也去问了店二。
那二一脸无奈,的确有镶金边的腰牌,但他认得的字不多,那上头的字笔画挤在一块,他还没认明白,大汉就抢回去收起来了。
线索断在了这里。
空院子里死去的少年的案子也依旧毫无进展。
哪怕他们在半个月里理顺了镇江的许多事情,谢筝依旧遗憾万分。
再看了一眼远处的镇江城墙,谢筝转身要上马车。
陆毓衍隔着车厢帘子唤她:“马车拘谨,你若不喜,还是骑马吧。”
谢筝睨了他一眼。
相较骑马,她自然是不喜欢坐马车的,但贪图爽快,把陆毓衍一人留在马车里,谢筝又觉得不妥当。
她摇了摇头,还是上了车。
马车行得不满,谢筝却有些困意,脑袋摇摇晃晃的。
陆毓衍怕她撞到,一把将她搂了过来,箍着她的腰,亦闭目养神。
谢筝半梦半醒,隔着车帘子,能听见花翘叽叽喳喳与车把式话的声音。
她模模糊糊地想,这丫头是头一回离开镇江,对什么都好奇。
又想起了自个儿刚到镇江的时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