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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里低着头,笑道:“不是陛下提拔的,是奴才,奴才老了,眼睛也花了,也该给陛下找些优秀的后生了。”
荆离没有看到张里的表情,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然后收起了眼里的探究。
“相爷,揽月宫到了,奴才去为您通报。”
荆离点头,手里捏着上朝的笏板,在揽月宫门口等着。
揽月宫早年是先帝宠妃住的地方,离昭阳殿也近,可以说是宫中女子都向往的地方,荆离站的地方抬头就可以看见万年檀香木雕刻的瑞兽,阶梯是由白『色』暖玉铸成,听说就算是冬天,赤脚走上去也是温的,揽月宫的华丽,用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来形容也不为过。
“相爷,陛下请您进去。”
荆离抬脚走进了宫殿,昭华散着头发斜躺在榻上,穿着月牙白『色』的长裙,指尖勾着一个珐琅彩玉壶,面颊有些泛红,见到荆离后也没有起身,反而是挥手说道:“爱卿,你来了啊?快,来陪朕喝一杯。”
荆离的目光又落在了半倚在昭华身上的楚怀柔,与昭华一般,楚怀柔也是散着一头的乌发,地上是半截断掉的青簪,在一地散落的盘盏之中极为惹眼,楚怀柔的美,像空谷的幽兰,看着荆离的眼神也是似痴似怨。
“我与陛下有事相商,还请荣婷郡主出去一下。”
荆离看着楚怀柔,语气没有任何温度。
楚怀柔神『色』里杂糅上了几分怒气,然后她又看了一眼昭华,似乎对荆离这样的语气很是不满,然而昭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招手道:“都出去吧。”
只消半刻,一屋子的人就退了干净。
荆离往地上一跪,润朗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尤为大声,“臣荆离参见陛下。”
昭华的眉梢上染上了一丝怒气,荆离这是故意在提醒她,她是皇,她轻轻地笑了,这样的笑容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出现过,一分讥诮,两分睥睨,三分来自帝王的威严,她看着荆离,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口吻说:“朕不是传过旨说了,朕身体有恙,爱卿这般是什么意思?”
荆离没有起来,“陛下,请记住您的身份。”
她知道昭华把楚怀柔召进了宫里,也知道昭华给了她一个郡主的虚名,她也听说了昭华对这位郡主多加宠爱,但是她不知道,昭华竟『乱』来到这个地步。
“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考慎其相,维彼不顺,自独俾臧,自有肺腑,俾民卒狂。陛下堕落至此,是臣这个做宰相的没有做好,臣还是辞官为好。”
昭华听完,额上青筋暴起,这句话来自古籍,大意就是顺应人心的君王,百姓爱戴瞻仰,『操』心国政善谋划,考察慎选辅相,不顺应人心的君王,只顾自己享受,脾肺怪异,让百姓都发狂,“你就是这么看朕的吗?朕在你的眼里就是这样的吗?你就这么『逼』朕?!你以为朕会害怕!?”
荆离头抵着地板,“臣不敢,臣只是不想这大明的江山在陛下手中衰落下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荣婷郡主才进宫几日,陛下就这般酒池肉林,纸醉金『迷』,若是这般,臣宁愿辞官归隐。”
让荆离痛心的,不是昭华宠幸楚怀柔,而是昭华这样倦怠的态度,从前的昭华哪怕对于国之大事并不积极,但是也不会拒绝,但是今日……是昭华登基以来,第一次不早朝。荆离费尽心思为昭华谋划,为她扳倒欧阳家和楚家,可是对方居然堕落至此。
“你不敢?你一直以来不就是这么『逼』我,这么左右我的吗?可我呢,我可曾让你做过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朕堂堂帝王,说话还不如一个夜未央,你凭什么!?”昭华气得从榻上坐了起来,将手中的酒壶朝着荆离狠狠地砸过去,酒壶没有砸中荆离,而是落在荆离旁边的地上,顿时碎成一片片的残渣。
昭华也在生气,她气荆离原本要同她共同惩治欧阳超的,但是却因为夜未央和荆离闹别扭,商量好的第二天上朝,荆离也没有去,缺少了荆离这样的助力,惠后那边又步步相『逼』,昭华只好放过了欧阳义。
荆离抬起头,有些惊讶,但还是选择了道歉,“陛下,欧阳超一事,是臣的过错,但是陛下不应这般不顾国之体面,披头散发和楚怀柔胡来,被人传出去,陛下就成了昏君了。”
昭华突然哈哈大笑,之前的怒气一消而散,“阿苼,你真的把我当做帝辛了吗?(纣王)哪怕我是那昏庸无道的帝辛,楚怀柔这个妖妃也太不够格了,至少也得像你这般倾国倾城,才背负得起祸国殃民的名号吧。”
听到昭华叫自己阿苼,荆离也知道对方的气消了,“臣可不敢『乱』担这个名号,陛下别忘了,臣妖女的名声还没消去呢。”
昭华脸上带着笑,在地上散落的器皿中勉强找到半壶酒,在桌子上翻出两个杯子说到:“别跪着了,过来陪我喝一杯。”
荆离倒是没有拒绝,起身走到昭华的旁边,抖开衣袍,和她一样席地而坐,接过昭华手里的杯子,有些迟疑地问:“我听说,你宠幸了楚怀柔。”
昭华送到嘴边的杯子顿了一下,然后她云淡风轻地应道:“嗯。”
荆离酒还没下肚,眉头就皱了起来,“昭华,你是怎么想的?”
昭华的笑容苦了几分,怎么想的?难道要告诉她,因为楚怀柔身上有几分当年宋瑶笙的影子,所以自己才高看了她一眼吗?
“不管你怎么想,你要记得楚家的女子,可以利用,可做玩物,就是不可以动心。”荆离拿着杯子晃『荡』了几下,提醒道,“昭华,你是个帝王。”
帝王要学会放下感情,会权衡,顾大局,这就是荆离一直在教昭华的东西。
“那夜未央呢?”昭华反问,荆离教她怎么受万人敬仰,怎么成为一个明君,她们约好看尽世间风雨,一起站在最顶端,唯独荆离把心里的位置留给了别人,她把昭华推开,自己别留一片温暖的港湾。
“她啊……”荆离手中的力道大了几分,“她于我,终究是不一样的。”
昭华的杯子掉落在地,薄如蝉翼宫廷杯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之后,撞到桌角,裂开了。
“你和她,是认真的吗?”
荆离点头,“是,我爱她。”
……
荆离没有在揽月宫待多久就离开了,当天宫里就盛传,昭华和荆离因为楚怀柔君臣失和,也有人说,荆相一直喜欢女帝,见女帝宠幸了荣婷公主,吃醋了,流言越传越离谱,但是都没有传到未央的耳里。
回到家的荆离,就看到未央咬着笔杆子,一脸的苦恼,看到荆离后,未央更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相公,这个佛经好难写,你帮帮我好不好。”
未央不敢求荆离去让樊卿取消这次惩罚,怕樊卿说她恃宠而骄,因为自己前几天偷跑回家,樊卿还记恨地送了佛经里最厚的一本过来,上中下一共三卷,可是……未央根本就不识字啊。
荆离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被丢弃的纸团,展开一看,嘴角忍不住就抽了一下,黑漆漆的一团魔横在纸上,笔画歪歪扭扭的还不如刚开始握笔的三岁小儿。
“娘子……你这个……为夫恐怕帮不了你。”
“夫君,你就帮帮我嘛~”
“这个……”
“姐姐~你最好了,小时候你基本上不会拒绝我的。”
荆离叹了一口气,回答:“既然是母亲要求你亲自抄写,我也不好帮着你欺骗母亲,这样吧,我握着你的手写好吗?”
未央一听,也好,总比自己一个人琢磨好,而且这样也能增进两人的感情,当下就同意了。
于是窗户上就映出了这样一幅画面,荆离一手搂着未央,一手握着未央的手,耐心地誊抄经书。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午夜,在怀里写字的未央不住地点头,显然是困了,但是经书才写了三分之一不到,荆离只好搁下笔,吩咐桃柳伺候未央睡下,然后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拿左手替未央抄了一夜经书。
母亲大人,实在是对不住了,荆离一边抄写一边反省。
第四十五章 谈心()
是夜,荆离饭后在凉亭歇息,手里执着一本书看得兀自出神,白兮婉走了过来。
“瞧你,漪妙都说了伤还没有好全,又在这里劳神了。”白兮婉手里拿着一壶茶,也不等荆离说话就给对方满上了一杯,“方才问了飞婧,说是这龙井是今年的新茶,饭后解腻消食,再好不过了。”
荆离放下手中的书说:“你如今已经是宰相的妹妹,这些活就交给下人做吧。”
白兮婉没有正面回答荆离的话,反而把石桌上的茶杯往她跟前推了一推,说道:“你常常,这茶有什么不一样的。”
荆离见状,知道自己这书是看不下去了,只好吩咐身后的飞花把它放回书房,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亮的茶水刚一入口,馥郁的甘,暖润的香气瞬间充满口腔,荆离也不禁眯着眼睛细细品味了起来,“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被夸奖的白兮婉脸上多了些许红晕,“为了烹这壶茶,我可是花了极大的功夫呢,取晨间的荷『露』,冰凉的井水,午夜的甘霖。植木的水,地底的泉,无根的雨,这三者混合在一起便能泡出极好的茶,龙井茶叶鲜嫩,水不可太沸,煮好的水晾上一会儿,用胎质轻薄的透明琉璃壶冲泡,就能这般滋味。若是到了冬天取那梅枝上的雪来泡茶,又是一番滋味。”
荆离没想到自己这样一杯茶费了这么一番周折,心里颇有些感动,她自嘲地笑笑,“我平日在府里简单惯了,下人们也没有这么多精巧的心思,竟也忘记自己原本是可以稍微**一点也不会有异议的宰相了。对了,峥儿呢,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病中,也没好好见见这个孩子,他一个人在相府,又没有什么玩伴,会不会寂寞了些?”
白兮婉依旧柔柔地笑着摇头,“前几日老夫人才吩咐管家送了好些玩具来,峥儿爱不释手呢。”
“你与这孩子受了许多苦,如今到了相府,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哎。”白兮婉幽幽一叹,“虽说峥儿是你名义上的义子,但是我瞧着,你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了一般,只是我这个孩子的娘,还被你防备着。”
荆离一愣,“怎么会这么说?”
白兮婉往荆离身边坐近了些,手搭上了荆离的手臂,果然荆离稍微有些闪避,“小时候,你晚上一个人睡着害怕,总是和我一张被子盖着聊天,如今竟是连这一点碰触也不陌生了吗?”
荆离避开了白兮婉的眼神,“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过去的不会改变,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我不是说了吗,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阿苼,你还是喜欢喝龙井,还是喜欢简单的装束,不爱奢华,除了你的口味和『性』子变了些,你还是我记忆里那个善良的阿苼。”
“善良吗?”荆离反问,“也许你不知道,在成为荆离之后,我杀过多少无辜的人。”
“所以你才这么厌恶自己吗?”白兮婉盯着荆离说到,“所以你才把自己包裹起来,连最亲近的人都要推开吗?阿苼,你总说我苦,其实我不苦,我在秦府的那些年,哪怕吃不饱穿不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