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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娘子动手打人,已经是闻所未闻了,她竟然以下犯上,打自己的长兄!
更别说她还害死自己的祖父,害她的三哥身负重伤这样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周家这一房的名声全被她败坏了!
周百药怒气冲天:“请家法,今天我要亲自教训这个孽障!”
周嘉言唇边溢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主动带着人去祠堂。
下人们对视一眼,跑进房,走进里间,拉拉九宁的衣袖:“九娘,郎君派人去请家法了,你快去使君那里躲躲。”
九宁坐在床边看郎中为周嘉暄换药,闻言,回头对下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人忙压低声音:“郎君这回是动真格的,九娘,你先去躲躲风头。三郎这边有我们照看。”
九宁神色如常:“我晓得了,你们在这守着。”
下人点头答应。
九宁起身出了里间,跨出门槛。
周百药正要进屋,看她出来,示意自己的亲随上前按住她,冷笑:“这次不管谁来求情都不管用!”
九宁很想对周百药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着对女儿耍威风?三哥还躺在床上呢!
周围的仆从拉着周百药苦劝,“郎君息怒。”
周百药冷哼:“谁劝都没用!她就是个祸害,我今天不给她一点教训,她迟早得捅破天!”
不一会儿,周嘉言领着几个奴仆风风火火冲回来,“阿耶,家法请来了!”
所谓的家法,就是一根打人的棍子,差不多有一个拳头那么粗,几棍子打下来,成人都得躺上十天半个月。
周百药接过棍子,指指九宁:“按住她!”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动手。
周百药处于盛怒之中,脸红筋涨,指挥自己的亲随:“你们,去把她按住!”
亲随往前。
饮墨从房里冲出来,挡在九宁面前,“郎君,打不得!”
周百药抄起木棍,一把推开饮墨,“我打不得,还有谁打得?都给我滚开!”
饮墨抱住周百药的腿,叫九宁:“九娘,快走!”
周百药踢开饮墨,另外两个仆从扑上去继续抱住他的腿不让他动。
“九娘,快去找使君!”
“都给我滚!”周百药挥舞着木棍,大声咆哮,“这个孽障留下也是个祸害,不如打死了干净!”
满院子的仆从都围了过来,跪在周百药面前,哭着道:“郎君,使不得啊!”
正闹得不可开交,院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一道慢条斯理的、平静从容、带了几分笑意,又隐隐有几分怒气的说话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谁敢打我家观音奴?”
哭声停了下来。
吼声也停了下来。
周百药的咆哮声也凝固住了。
众人齐齐呆住。
唯有九宁登时浮起满面笑容,几步下了台阶,跑过庭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阿翁!”
转角处,脚步声越来越近。
细雨纷飞,十几个士兵簇拥着一名身着丹地交领窄袖锦袍的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头戴毡帽,腰束革带,脚踏长靴,鬓边布满风霜痕迹,看得出年岁已长,但眉宇间仍然藏着一抹刀锋般的锐气,双眼炯炯有神,哈哈笑着走进长廊,张开双臂,俯身抱住冲过来的九宁。
“阿翁。”九宁抱着周都督的腰,声音有些哽咽。
为了给自己寻一个靠谱的靠山,她之前曾试图找出周都督身边的奸细,改变周都督中伏身死的命运,但那是两年后的事,她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听郎中说周都督遇害时,她浑身冰凉。
有那么一瞬间,她怕这一切是真的,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所有事情提前,怕周都督真的死了。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第一天开始,做出的所有举动都只是为了能够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
周都督那么敏锐,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利用他的疼爱?
他们之间原本只是交易而已。
她交出崔氏留给她的嫁妆,周都督给她一份庇护。
周都督其实什么都知道。
九宁紧紧抱着周都督,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鼻尖发酸。
耳畔响起几声轻笑。
“吓着了?”
周都督摸摸九宁的脑袋,抱起她,“不怕,阿翁回来了。”
九宁伸手环住周都督的肩膀,没说话。
周都督笑了笑,抱着她来回轻晃。
“好了,是阿翁不对,吓着观音奴了。阿翁给你赔不是,原谅阿翁好不好?”
九宁在周都督肩膀上蹭了蹭,把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全蹭到他的锦袍上去。
“阿翁回来了就好,我不生气。”
周都督轻笑,“观音奴最乖了。”
这时,院子里呆愣的众人才反应过来。
“都督没死!”
“都督回来了!”
众人笑着上前,跪在地上给周都督磕头。
周都督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目光落到儿子周百药身上,停顿了一会儿。
周百药手里还抓着那根要用来打九宁的木棍,目光呆滞。
周都督轻哼一声:“怎么,你老子没死,你很不乐意?”
哐当一声,周百药丢开木棍,跪倒在地,泣道:“父亲!”
周都督冷笑了几声,低头,粗糙的手指抹掉九宁眼角的泪珠。
再抬起头时,神色冷厉:“你刚才说要打谁?”
周百药冷汗涔涔。
打了()
细雨蒙蒙;房檐前挂起一道道晶亮水线。
周百药跪在雨中;幞头被雨水淋湿;水珠顺着飘带往下淌。
周都督没吱声;他只能继续跪着;不敢起来。
一旁的周嘉言看祖父“死而复生”;不对;是活着回来了,心惊之余,也跟着跪下了。
周都督用袖子给九宁擦眼泪;动作粗鲁笨拙,声音却轻柔:“好了,不许再哭了。”
九宁鼻尖通红;含着两泡眼泪;凶巴巴道:“我哪里哭了?”
说着小脸往周都督肩膀上一埋,继续蹭。
周都督挑挑眉;朗声大笑;没搭理周百药和周嘉言;抱着九宁进屋;看过周嘉暄的伤势;和郎中交谈。
院外传来一阵高似一阵的喧哗;周刺史的亲随和幕僚们激动地冲进长廊。
“大都督!”
“都督,您回来了!”
“都督,使君”
周都督皱眉;低斥:“滚远点。”
幕僚们忙压低声音;确认眼前的人确实是周都督后,笑着退出去。
只要都督回来,所有人都能放下心,用不着担惊受怕了!
九宁下地,轻声和周都督说了周嘉暄受伤的经过。
周都督嗯一声,嘱咐郎中好生照料周嘉暄,拉着九宁的手转出里间,捏捏她的脸,“别担心,这点伤你三哥能熬过去。”
看她发髻散乱,一身狼狈,衣衫到处都是血,叫来郎中,“先去换身衣裳,有没有哪里受伤?”
九宁摇摇头,周嘉暄一直把她护在怀里,她没有受伤,只有胳膊隐隐作痛——那是多弟受伤的地方。
不管多弟出于什么目的保护她,总归是为救她受的伤,所以她的胳膊也疼。
侍女带九宁去洗漱换衣,脱下她身上带血的外袍,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
九宁换了身窄袖锦袍出来,走到坐着喝茶的周都督身边。
周都督抬起手,让她上榻挨着自己坐,递了杯茶给她。
九宁接了茶,没喝,一连声问:“阿翁,你怎么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埋伏?裴先生他们呢?”
周都督一笑,唇边扬起不屑的笑容,“埋伏?就凭那点雕虫小技,也想困住我?我带兵打仗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小人伎俩!”
九宁嘴角轻轻抽了抽,论起不择手段周都督好像没资格骂别人吧?
他刚刚脱离河东军的时候,势单力薄,身边亲兵只有一千多人,而李元宗派出来追击他的却是十万大军。每次和河东军周旋,他基本采取迂回战术,河东军来了他就跑,河东军走了他立马去捡漏,河东军不走他就围着河东军打转,一千多人分成三支队伍,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换,趁河东军夜里睡下或是白天埋锅造饭放松戒备的时候,时不时带几百人去袭营,抢了就跑,绝不恋战。
总之神出鬼没,在尽量避免和对方主力对上时不停上蹿下跳骚扰河东军,搅合得河东军日夜不宁,想办法让河东军分散,然后一小股一小股剿灭他们。
河东军怕什么他就来什么,神出鬼没,花招层出不穷,把河东军军将气得跳脚,骂他比老鼠还狡猾。
李元宗曾亲自领兵,在城外骂阵,要和周都督一决生死。
不管李元宗骂得多难听,周都督坚决不去应战,表示李司空是当世第一猛将,他胆子小,不敢到司空跟前耍大刀。
啥?骂我是鼠辈?我是啊!司空您是大英雄,大豪杰,我只是个混日子的!
李元宗得意洋洋。
然而刚等李元宗领兵返回太原,一直装乌龟的周都督立刻蹦跶起来,带兵抢了河东军的粮草,还一把火烧了河东军的营地。
据说李元宗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没厥过去。
周都督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的那些光荣往事,理直气壮地抱怨设伏的人卑鄙无耻,轻哼几声,喝口茶。
“我早就知道他们在路上设了埋伏,他们以为我中计了,其实我是将计就计。”
那条山道两边都是丘陵山坡,中间只有一条可容四匹马并排走过的大道,前面的出口周围是荆棘丛生的密林,就像一个壶口,是设伏的好地方,只要事先在两边山坡和出口的地方埋伏好人手,可以来一个瓮中捉鳖。
试问周都督带着两千轻骑经过这样的地方,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江州是他的地盘,方圆几十里的地形他熟记于心,他以前还和裴望之说过将来可以在山谷伏击攻打江州的对手。
他假装中箭栽倒,引出对方全部主力,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战斗。
可惜那些死士反应非常快,意识到计划失败后全部服毒自尽,只留下几百个不知从哪里招来的小喽啰。
不想吓着孙女,周都督只轻描淡写说了个大概,忽然想起一事,放下茶碗,“是二郎送你回来的?”
九宁点点头,“二哥救了我,送我回来后就走了。”
周都督笑了笑,“说起来这事还得谢谢他,是他让人送信给我,告诉我你被抓走的事。”
周嘉行的人一直等在周都督回江州的必经之路上,告诉他九宁被掳走然后又获救的详细经过,提醒他江州这边肯定有对方的内应,不然他们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九宁。所以周都督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在山道上看到那几个报信的护卫迎过来时,已经示意裴望之做好迎敌的准备。
九宁呆了呆,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周嘉行的参与。
她以前怀疑周嘉行是害死周都督的幕后之人,结果却正好相反,周嘉行不仅出手救了她,还迅速做出反应,给南归的周都督示警
九宁出了会儿神,问:“阿翁,上京是不是出事了?”
书中并没有这场变故,周都督遇害是以后的事,在那之前江州一直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