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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世家女郎彻底和九宁划清界限。
冯姑冷笑着告诉九宁:“她们惯会找借口,明明是为了乔家郎君的事记恨娘子!”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作为崔氏的独女,九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什么都没做,只因为被乔南韶给惦记上了,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她以前总是主动拉主角的仇恨,这一次被迫洗心革面,要给主角当垫脚石,一件坏事没干,就被一众青春貌美的小娘子给恨上了。
九宁满不在乎,她习惯被人恨了。
越恨她,她越有成就感呢。
三郎周嘉暄在老师家住了几天,算算日子快到斋僧日了,这天辞别老师同窗,回家帮父亲和长兄料理斋僧的事。
刚踏进刺史府,他拿出给妹妹九宁买的果点,让僮仆送到内院去。
僮仆笑着道:“三郎,九娘不住原来的院子了,都督要亲自教养九娘,九娘如今住蓬莱阁。”
周都督住的地方非常大,和周刺史那一房是分开的,有单独开辟的府门,平时周家人想要见周都督,必须先请示,不然亲兵不会放他们进去。
周嘉暄皱了皱眉,回房换了套家居的素罗交领袍,先去见父亲周百药。
周百药提起九宁就一肚子火,偏偏那个给九宁撑腰的人是他老子,他除了躲在房里痛骂几句外,什么都做不了。
“九娘幼年失母,更应该注重品行,你祖父非要纵着她胡闹,我看她迟早要把我们周家的颜面丢尽!”
周嘉暄劝父亲道:“九娘承欢祖父膝下,也是在代大人尽孝。”
被儿子当面暗示自己不够孝顺,周百药心里老大不舒服。
不过三郎一直以来品性正直高洁,又师从名士,是江州最有名的少年才子之一,周百药以儿子为傲,没有多想,觉得儿子肯定没有指责自己的意思。
“不说她了,明天家中斋僧,你伯祖父亲自主持,你和大郎做好准备,别在高僧面前失礼。”
周刺史崇佛,刺史府隔一个月会举行一次斋僧仪式。
当天周刺史会带着族中儿郎在家中招待僧人,请僧人吃斋饭,听僧人开俗讲。
周嘉暄答应一声,从父亲房里出来,绕了个大弯,穿过大半个刺史府,去蓬莱阁探望九宁。
九宁不在房里,下人回禀说这会儿是上课的时候,娘子和大郎、十郎一样,在武厅练骑射。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周嘉暄平时跟着先生读书,在家的时候,每天下午要和长兄一起练骑射。时下男儿都得学骑马、射箭,用不着精通,至少得会。
他没想到祖父竟然也要九宁学这些,她只是个闺阁小娘子,也要懂射术么?
周家的武厅很宽敞,北边设箭道,箭道东边就是马球场子,平时周家郎君在这里骑马、射箭。
周嘉暄走进箭道,发现平日总是喧喧嚷嚷的射箭厅今天静悄悄的。
除了几个披白氅的亲兵护卫站在阴凉处戍守,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倒是奇了,族学那帮小子最怕读书,上课的时候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等到练骑射的时候立马变了个人,生龙活虎,精力无限,浑身上下用不完的劲儿。
今天怎么一个人没见着?
周嘉暄带着疑问往里走,在高大蓊郁的榕树林罩下的一片浓阴里找到九宁的身影。
她头束锦带,穿一件海棠红团花锦翻领胡服,一手托腮,侧身躺在凉榻上,嘴里哼哼唧唧不知在念叨什么。
几个面容秀丽的婢女手执长柄圆扇,跪坐在一旁为她打扇,喂她吃冰湃过的瓜果。
周嘉暄挑眉,这可不是下人们口中那个“每天辛辛苦苦练骑射”的九娘。
“既然不喜欢练骑射,为什么不告诉祖父?”
听到三哥隐隐带着责备的声音,正闭着眼睛美滋滋吃荔枝的九宁吓了一跳,鲤鱼打挺似的从凉榻上蹦起来。
“阿兄,你回来啦!热不热,吃点冰葡萄?”
九宁眨眨眼睛,拉周嘉暄坐下,双手捧起冰碗送到他面前。
望着她那对乌溜溜的眼睛,周嘉暄哪里舍得对她发脾气?
接过冰碗放到一边的矮几上,柔声问:“是不是不喜欢练骑射?”
九宁吃准了周嘉暄不会像周嘉言、周百药那样骂自己,拈起一枚葡萄递给他,老实道:“我没有不喜欢只是刚才累着了,偷个懒。”
骑射师父非常严格,九宁什么都不会,先从最基础的基本功开始练起,光是这个就让她累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梦里的那个她武艺高强,杀几个人就跟摘朵花一样,一出手绝不会落空。
为什么现实里的她却手脚笨拙?
练了好几天,九宁一点进步都没有,昨天骑射师父还委婉地提醒她这种事强求不来。
如果学不好骑射,周都督还会对她另眼相看吗?
九宁有点着急。
“慢慢来,你又用不着当女将军,祖父叫你学这个,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你强健体魄。”
周嘉暄揉揉九宁的头发,笑着宽慰她。
他决定私下里去和祖父谈一谈。
九宁毕竟是小娘子,逼她学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还有,其他人去哪里了?
周嘉暄看一眼坐在身侧的九宁,心里猜出大概,没有问出口。
兄妹俩坐在树荫底下,一边说话,一边吃果子,很快把一大碗冰碗吃完。
周嘉暄带着精疲力尽的九宁玩了半个时辰的投壶,锻炼手感,然后送她回房休息。
九宁今天是真的累狠了,沐浴过后躺下就睡。
才刚睡熟,忽然被一阵刀绞般的腹痛惊醒。
九宁霍然睁开双眼。
差点忘了这事!
原来是你()
九宁从床上爬起来;掀开罗帐;穿绫袜的小脚丫往床前脚踏上的枹香木屐里一塞;站起身。
跪坐在簟席上徐徐打扇的冯姑和侍婢忙放下长柄圆扇;上前伺候;问她是不是口渴了。
九宁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我要去武厅。”
冯姑愣了一下;“九娘,天快黑了。”
武厅和蓬莱阁离得不近,从支起的窗户看出去;半边天空已被霞光染得一片通红,正是日薄西山、倦鸟归巢的时候。
“天黑了正好,回来的路上可以赏月。”
九宁对着镜台匆匆理了理发鬓;绿色丝绦松松一挽;抓起落地长衣架上挂着的一件缥色轻容花纱衫披上,匆匆往外走。
冯姑和婢女们对望一眼;还没想好要不要拦着;她已经走远了。
七月流火;已是上秋时节;虽则白日里仍旧燥热难耐;但夜里已有几分秋日萧瑟凉意;冯姑怕九宁受凉,拿起一条泥金绘穿枝牡丹花纹披帛追上她。
九宁接过泥金披帛挽上,一路穿花拂柳;过长廊;经凉亭,转曲桥。
脚下步子迈得飞快。
不快不行,她疼得满头冒汗。
亲兵们见九宁急匆匆过来,以为她要去见周都督,问都没问一声便放行。
都督院子里伺候的人都知道,小九娘深得都督喜爱。这些天都督忙完公务,第一件事就是把先生叫进房里细问九娘的功课,还让裴先生教小九娘打棋谱,俨然要将小九娘当成小郎君教养。
九宁顺利进了武厅,还没走近,听到墙后传来一阵吵嚷声。
像以前每一次成功坑了主角一样,九宁骄傲地昂首挺胸,虽然小腹疼得更厉害了,还是忍不住掀起嘴角,笑得幸灾乐祸。
她边往里走,边问亲兵:“里头怎么了?”
亲兵答道:“苏郎君刚才在箭道训马,不知怎么从马上摔下来了,好像是胳膊摔伤了。”
果然如此!
心头仿佛闪过一道雪亮电光,怀疑得到证实,九宁黑亮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提起裙子往里走。
“九娘,里头都是些军汉”
冯姑低低嘀咕了一句,想劝九宁回去。
虽说娘子现在年纪小,用不着避讳,可到底是世家千金,还是得讲究点,免得传出去被人议论。
“怕什么!我每天在箭道练骑术,来往的都是阿翁的下属,我今天不避讳,以后也不会避讳。长兄他们能做的事,我也可以做到,长兄他们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
九宁淡淡道,一字一字说得爽脆利落,不管冯姑心里怎么想,头也不回地走进乱哄哄的值房。
几年之后周家九娘国色天香、倾城绝色的美名传遍中原,随之而来的是各方霸主的觊觎,各方势力为了抢夺她互相征战,不管她怎么做都会被世人冠以祸水之名,与其成天担惊受怕,还不如随心所欲,活得痛快一点。
想得到中原第一美人的青睐?
随他们打去吧,等分出个胜负再说。
冯姑看着九宁飞扬的绿色丝绦消失在长廊拐角处,怔了半晌。
苏晏今天训马摔伤,护卫们怕他伤到骨头,不敢挪动他,先把人抬到最近的值房安置。
九宁走进去的时候,一帮护卫正围着他检查摔伤的地方。
苏晏从头至尾一声不吭。
竹榻边围的人太多,九宁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缝隙里看到几缕乌黑卷发。
不知道那些浓密卷曲的黑发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从第一次看到苏晏的时候,九宁就很好奇。
“苏家哥哥摔伤了?”
她踮起脚张望,轻声问。
护卫们听到背后响起一声娇柔的询问,都呆住了。
片刻后,所有人哗啦啦转过身来,手脚局促,扭捏地拍拍衣襟,扯扯腰带,朝九宁见礼。
娘子身份高贵,怎么来这种腌臜地方?
九宁漫不经心地摆摆手,目光落到竹榻上。
遮挡她视线的护卫们都走开了,她走上前,对上一道平静深邃的目光。
这会儿日暮西垂,天光黯淡,一抹淡青色余晖透过窗格漏进值房,正落在苏晏的脸上。
他清晰深刻的五官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眉目如画。
他半靠在木栏上,额上密密麻麻爬满细汗,可能是疼的,但他神态冷静沉着,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
窗外云影浮动,一道道光束漫进屋中,他侧对窗口,似乎整个人也被夕光笼罩了。
像笼在他脸上的天光,一半明朗,一半沉郁。
九宁坦然面对他的注视,眉头轻轻蹙起,“苏家哥哥哪里摔着了?”
面对她的关心,苏晏眼眸低垂,站起身,同时拂下卷起的长袖,遮住手臂上的伤口。
“只是擦破点皮。”
他和其他护卫一样垂首站着,但并不是出自对九宁的恭敬,更不是受宠若惊或是感动。
纯粹只是不想和九宁有太多牵扯罢了。
这样一个人,举手投足间有种与身俱来的贵气,哪怕他一身褴褛站在那儿,气质也和寻常人不一样。
犹如鹤立鸡群。
九宁双手背在背后,细细打量眼前的卷发少年。
白手起家、一手结束乱世的开国皇帝,草莽中走出的真龙天子,被后世称之为贤主的一代雄杰,即使隐藏身份,也掩不住那一身独特的气质。
周嘉行,终于找到你了。
日后宋淮南得登帝位,为掩盖自己白捡了一个强大帝国的事实,曾想篡改史书。
群臣坚决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