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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挠挠头皮,把手里的鸡提起来,给怀朗看,问:“郞主怎么了?”
怀朗一巴掌推开阿山,深深看几眼两只活蹦乱跳的雄鸡,叹了口气。
这两只鸡那么生龙活虎,放进箱子的时间肯定不长。
宅子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手,九宁怎么做才能瞒过众人把雄鸡藏进箱子里?
只有趁他们不在的时候。
也就是说,昨晚他们刚出城,九宁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前后顶多只隔了半个时辰,说不定他们在路上碰到过,只不过一个往南进坊,一个往西出坊,就这么擦肩而过。
九宁不知道契丹军提前发动进攻,从宫中出来后,径直回宅子等周嘉行。没看到人,可能以为周嘉行只是暂时外出,马上就会回来,瞒过留守的杂役,一直待在这里等他,还安排下恶作剧。直到外面乱起来,所有人都逃了,隔壁走水,大火烧毁半座里坊,到处是滚滚浓烟,地痞闲汉趁机劫掠平民,她找不到周嘉行,一个人害怕,只能离开。
宫里宫外,曲江池,崇仁坊,慈恩寺
郞主找遍九宁可能去的地方,甚至怀疑她直接回江州,派人去城门找,却从来没有想过,九宁哪里都没去,她直接回来找他了!
怀朗可以想象得到,九宁等得无聊,躲在房里使坏时,嘴角一定翘得高高的,梨涡轻皱,满脸得意。
他摇头叹息,示意阿山几人在楼下等着,上楼,推开周嘉行的书房门。
窗户开着,书案上堆满散落的纸张,周嘉行站在书案前,手按在其中一张纸上。
纸上龙飞凤舞写满几排大字,分别是苏晏和周嘉行几个字,旁边画了两只张牙舞爪、邪里邪气的乌龟。
自然是九宁的笔迹。
周嘉行拢好纸张,攥成一团,指节发白。
“你和她很合得来。”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冷声道,“怀朗,你说,她为什么回来?”
她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知道他就是间接害她不得不离开江州的东道节度使,雪庭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守护她,她很信任雪庭
为什么瞒着雪庭回头来找他?
她分明知道他骗了她。
他猜测了很多种可能,只要是她可能会去找的人和躲藏的地方,全仔细找过。
甚至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宋淮南和乔南韶那边,他都走了一趟。
宋淮南莫名其妙。
乔南韶急着撇清干系,赌咒发誓说他已经几年没见着九宁。
周嘉行唯独没有想到,九宁哪里也没去,谁都没有找,她几乎没有犹豫,没有耽搁,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后,立刻回头来找他。
就像他们北上时约定好的。
这不可能。
但这真的发生了。
他根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也不相信会有这种可能,所以没有安排人过来查探。
就因为他的这一点怀疑,生生和她错过了。
她等了整整一夜,从天黑等到天亮。
书案前有新的蜡油,烫坏了一角,肯定是她留下的,她习惯让人服侍,不会注意到这些。
趴在书案前写写画画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想怎么质问他?
还是盘算怎么逼他认错?
周嘉行缓缓闭上眼睛。
那种莫名焦躁的感觉再度烧得滚沸,一点点吞噬他的理智。
怀朗张了张嘴,仔细斟酌了一下,慢慢道:“郞主我和九娘来往不多,不过我猜,她是回来找您的。您发现您瞒着她,她回来找您,想听您亲口解释清楚缘由,而不是带着误会和您分开。”
“误会?”
周嘉行嘴角轻轻一扯。
“你知道这不是误会,她也知道。”
怀朗轻声道:“就算不是误会九娘也要和您面对面说清楚,而不是从其他人的转述去猜您在想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
“郞主,其实您用不着瞒着九娘,她真心把您当哥哥看待,就算知道您是鄂州节度使,她也不会恨您她性子好,顶多气一阵就好了。”
周嘉行似笑非笑,重复了一句:“性子好?”
是啊,她性子真的好,虽然看起来娇气得很。
怀朗不知道这一句哪里出了错,一时哽住,没敢接着往下说。
郞主面对九宁时格外的耐心和宽容,也格外的古怪。他明明早就知道九宁身世存疑,却不自己说出来,等周家人逼九宁离开时才出手
像等着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让人心里毛毛的。
怀朗知道郞主不是那种哄骗小娘子取乐的浪荡公子,还是克制不住会这么想。
不过几个眨眼,周嘉行已经冷静下来,霍然转身,“她在这里等了一夜,走得不远。从这里往外找,务必在天亮之前找到她。”
其他的都不重要,先把人找回来。
既然她自己回来了,那他更不能放手。
阿山老老实实地抱着雄鸡在楼下等,见两人下楼,凑上前问:“郞主,这两只鸡怎么料理?”
周嘉行没搭理那两只大公鸡,也没搭理他。
怀朗恨不能捂住他的嘴,推开他,不耐烦地小声道:“好好养着!”
“喔”
阿山把鸡交给其他人,追上周嘉行。
怀朗很快找到一个在宅子附近游荡、鬼鬼祟祟的闲汉,厉声喝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年纪轻轻、十几岁的小娘子从这里出去?”
阿山在一旁狠踹闲汉两脚,补充道:“生得特别漂亮的,一笑有一对梨涡!”
闲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回想了一阵,道:“漂亮的小娘子都被抢走了”
阿山虎目圆瞪,一拳砸向闲汉,把人砸得哎呦直叫唤:“竟然敢抢走九娘,活得不耐烦了!”
闲汉直讨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不是小的抢的啊!小的只是趁着夜深人静做点偷鸡摸狗的事,绝不敢抢人抢人的是一伙乱兵,钱帛他们要抢,马匹壮牛他们也抢,看到貌美的娘子,他们照抢不误小的记起来了!今早有两个穿金戴银的小娘子从这宅子里出来,刚好几个老兵奴经过,上去调戏她们,把人抢走了”
阿山听得怒火直冒,吼道:“他们去哪儿了?”
“小的、小的记不清了”
阿山暴怒,又是一拳头:“给我好好想!”
闲汉满地打滚:“往西、西边去了!”
阿山立刻回禀给周嘉行知道。
怀朗在一旁道:“西边几坊大多住的是胡人,那些乱兵八成是他们的私兵。”
仗还没打呢!金吾卫、禁军和神策军再没有章法,也不会纵容士兵在这种时候朝普通百姓下手,只有豪富人家的私兵这么没顾忌。
又或者,是契丹人故意安排用来扰乱民心的细作。
如果是前一种,倒没什么,长安的胡人大多认识郞主,东西商道掌握在郞主手中,经商的他们必须每年定期向郞主缴纳一笔丰厚的酬金。郞主找他们要人,他们绝不敢有二话。
如果是后一种,那就糟了。
怀朗脸色微变,偷偷觑一眼周嘉行,没敢说出这种猜测。
周嘉行却比他更早想到这种可能,脸色阴沉如水,翻身上马,一一吩咐,“怀朗带人去袄祠找他们的萨宝,阿山留下。”
每一刻都是煎熬,他没法坐着等消息,亲自带人沿路追过去。
阿山几人忙应下。
几声清斥,骏马撒开四蹄,踏过雪地,跑出巷子。
阿山想起那两只鸡,回房叮嘱其他人:“看好了,怎么说也是九娘给郞主准备的生辰礼”
两只大肥公鸡,虽然不好吃,至少也能炖一大锅汤。
几个手下叫苦不迭,两只公鸡没事儿就扯着脖子打鸣,真的太吵了,他们担心九娘的安危,没心情养鸡!
还不如被分派去救火。
垂头丧气了一阵,门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郞主回来了?”
阿山出门迎接。
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匹健壮白马,肌肉线条流畅,奔跑时,马背在火光映照中仿佛发出黯淡的银光。
马上骑手身形清瘦,穿一袭天缥色团窠对鹿纹窄袖蜀锦袍,头戴玄色锦缎风帽,腰束革带,脚踏长靴,乌发雪肤,唇红齿白。冲天大火照亮半边天空,猩红火光笼在她姣好的脸孔上,绿鬓朱颜,好似画中人。
虽是男装打扮,但这样的美貌,必然是个女子。
马蹄脆响声中,一人一骑飞驰至大门前,紧勒缰绳,摘下风帽,长腿一扫,翻身下马,手中长鞭一甩,动作利落潇洒。
看到阿山,她啧了一声,秀眉微蹙,仿佛有一肚子火气:“总算回来了!”
阿山瞠目结舌。
其他亲随也呆若木鸡。
足足呆了好半天后,阿山扯开嗓子尖叫,声音比他嫌弃的那两只大公鸡还要尖锐刺耳。
“郞主,九娘回来了!”
九宁都快走到门口了,听到他扯着公鸭嗓子嘶吼,收回脚,手中鞭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心,扭头问:“他不在?”
阿山嘴唇直抖,激动得快哭出来了:找了这么久,人人都成了炮仗,一点就爆,郞主尤其不能惹,原以为九娘被歹人抢走了,没想到她还好好的,就这么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什么天上掉馅饼,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一座金菩萨啊!
阿山语无伦次,不停催促其他人:“快!快!郞主!告诉!去告诉郞主!”
几匹快马冲了出去。
九宁眼珠一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找了你一天一夜!”阿山伸手去抓住九宁的袖子,生怕一个眨眼人又不见了,“郞主快急疯了!”
“急疯了?”九宁眨眨眼睛,看一眼远处几丈高的大火,“他去哪儿了?”
“郞主以为你被抓走了”
阿山揪着九宁不放,絮絮叨叨说完这两天发生的事,最后道:“你再不回来,郞主可能真的要疯,怀朗这两天一滴酒不敢沾!长安可能保不住谢天谢地,你没事!”
九宁没说话,静静听阿山滔滔不绝讲完,一挥衣袖,扫开他脏兮兮的手。
阿山嘿嘿一笑,“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你去哪儿了?你这两天都在附近?刚刚我们过来,你们怎么不在”
他一问起来就没完,九宁被吵得头疼,转身几步走下石阶,跨鞍上马,拍拍马脖子。
“我不等了。”
阿山大叫一声,飞跑到她跟前,没敢碰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白马脖子,“你不能走!得等郞主回来!”
好不容易找到她,真叫她就这么走了,万一路上出什么意外又错过了,不用郞主责罚,他自己找个地方了结去吧!
其他随从也都跑出屋,挡住路口,“不能走!不能走!”
九宁嘴角抽了一下。
她只是想节约时间而已,又不是一走了之。
一帮人高马大的青年,无赖似的吵吵嚷嚷,正闹得不可开交,耳畔忽然飘来如雷的马蹄声。
一声一声,急促,有力,像在心头踏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九宁真的头皮发麻了。
因为她一回头,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火光摇曳,不远处的里坊烧得噼里啪啦响,夜色中的那双眼睛,比熊熊燃烧的大火还要吓人。
刚才有人追过去报信,周嘉行接到消息,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