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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问一答,夏医生的语速很慢,也很平,屋里很黑,昏黄的一盏小灯,有一股淡淡让人安神的味道飘来,我渐渐的有些犯困,而对面的夏医生,与他本来的熟悉让我的心情比面对朱长修的时候踏实安心了许多,我和他,也是本有着渊源的纠缠啊。看着他忽然让我的思绪跑到了那个烟火漫天的夜晚,跑回了八十年前,杜衡,赵石南,赵凌泉的时代——
往昔——
赵石南从北平回到了扬州,北平的院子,除了留下两个年长的家丁看着,其余的人也都随着回到了扬州,一车车的器具,一车车的锦缎,都重新回去。
院里的秋千,寂寞萧索,想着来到北平,杜衡欢歌笑语的坐在那里荡秋千,似乎还是昨日的事,一转眼,物是人非事事休。赵石南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沉重的朱漆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原来锁了一个人,如今,这里锁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时光荏苒,赵石南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从北平,到天津,到西南,只要有锦缎,必有赵家的锦。只是那锦,再不叫成悦,只是普通的赵家丝绸锦缎。但赵家的普通锦缎,也远胜于寻常商户。销的也极好,但是无论销到哪里,赵家的人都知道,锦是一则,更重要的是,要探问少***下落。
尤其在上海,开了不下十家分店,赵石南得了闲就去上海的分店,有时坐在店里一整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神情落寞。到了晚上,再用酒把自己灌醉。醉了吧,只有醉了,才能在梦里看到那张纯净的笑脸,那幅抿唇轻笑的俏皮神色。
扬州的老宅,赵石南很少回去,茯苓生了儿子,如今母亲赵老太太终于称心,整日看着乖觉的孙子于心甚慰。赵石南偶尔回去,除了看看儿子,心里竟然空的找不到一点寄托。
茯苓有次怯生生的问着赵石南:“母亲说该给孩子起个名字,找了族里的老太爷,起了政辰的名字,你觉得呢?”赵石南摸着孩子的脸蛋,点头应着:“随母亲吧,她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大名可随了老太太,你起个小名吧。”茯苓的声音低的几乎要哭起来,从杜衡不见,她就几乎没见到过赵石南,好容易见面,也说不了两句话。如今孩子想得个名字,竟也如此艰难。
赵石南的声音很清冷:“小名?叫思衡。”说着定定看着孩子,可惜孩子长得像赵石南,如果像茯苓,自然便像杜衡。赵石南看着孩子有些怔忡,如果这是他和杜衡的孩子,该有多好?
情幻生:锦落()
茯苓听着这名字,心里像刀绞一般,纵然自己再出生卑微,再不通文墨,这两个字里的深情,她还是读的懂的。但是人各有命,她也没法子,只好点头同意。赵石南匆匆说了这么两句,也无心再呆,转身就要走。
茯苓从柜子里拿出那双虎头鞋,准备给还不会走路的思衡穿上,偷眼看着赵石南的反应。果然赵石南眉头一蹙,一把把虎头鞋夺了过来,细细看着针脚,竟然手都在微微颤着,冷声问着茯苓:“这鞋从哪来的?”
茯苓声音依旧是低眉顺眼:“从老太太屋里捡的,老太太要扔,我看着怪可惜的,求了回来。”看着赵石南怯怯的说道,“听孙婆子说是少奶奶给思衡的。”
赵石南愣在了那里,心已经被摘空了,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扯的那么疼?衡儿,如果你恨我,怨我,怪我,都会让我好过些。可为什么你偏偏不恨,不怨,还留了双鞋给我的儿子?你是要腾出位子成全我,让我幸福?可没了你,我的心都没了,还哪来的幸福?
茯苓眼睁睁看着鞋在赵石南的手里被越攥越紧,一眨眼变了形,前面的小虎头都要揉蔫巴了,忙低声制止着:“少爷,鞋——”
赵石南回过神来,把手里的鞋捏回了原样,细心的套在了思衡的脚上。孩子很乖,不哭不闹,睁着一双狭长的眸子看着赵石南。赵石南的心忽然疼的发紧,孩子,他说不上的滋味,不是这个孩子,他不会失去杜衡,可看着穿着杜衡做的小鞋扑腾的孩子,他怎么也恼怒不起来。
茯苓看赵石南的面色松了,知道自己留着这鞋,终是有用。就算赵石南再不待见自己,不待见孩子,看在这双鞋的份上,他也不会扔下孩子不管的。只是看着赵石南鬓角隐隐出了层薄汗,不由拿起帕子缩手缩脚的想给赵石南擦拭:“少爷,怎么了?”
赵石南只觉得心悸,麻木的心又被扯的像裂开一样疼。茯苓的手探了过来,他忙一把挡开,淡淡说了句:“好生照顾思衡。”说着大步走出屋子。
赵石南回到了以前和杜衡住的院子,如今赵石南回扬州老宅,也只住在这里,留下双叶和半夏服侍。屋里的样子,还摆的和杜衡在时一模一样,连杜衡用来求子的佛龛,也依然让双叶每日上着香。半夏看赵石南脸色不好,问着双叶:“要不要问问少爷怎么了?”
双叶眼睛都不抬,冷冷道:“不用,难受了自然会叫人。”半夏嗫嚅着说道:“哦,知道了。”半夏不明白,双叶怎么自从北京回来,脸就像霜打了似的,没个晴开的时候,而少爷也怪了,偏爱留下脸色难看的双叶服侍,有时挨几句冷言冷语,竟也从不在意。这份本事,真不是寻常人学的来的。
赵石南的心疼的厉害,那双虎头鞋在他眼前来回晃着,进而是北平一柜子的虎头鞋在他眼前晃着,他凄凉的笑了,杜衡走了,留了一身的情债给他。他怎么还?
看着佛龛里供奉的佛祖,他迫切的盼着有来生,来世如果能再见她,就让自己一辈子心悸作伴,囚心赎罪,可好?
西山派和改组派的夺权日趋白热化,省主席致力的改组派首领,在中原大战后逐渐采取了折中的态度,党派内许多人渐渐生出不满,最终在北平扩大会议之后,改组派已经无形解体。省主席下台,而北平的许参事,及时弃暗投明,又谋了新的职位。可见人挪活树挪死,过刚易折,适应力强的,终究能立于中流。
改组派的解体,给赵石南的生意也带来不小的影响。当初赵石南由于杜衡急中生智,躲过了徐师长的一劫,那夜无凭无据,许参事又在,赵石南没有因为窝藏革命党被带走。后续徐师长又向西山派首脑提了这事,要把赵石南抓来重审,却由于省主席的极力保荐,没能得逞。而赵石南得人恩果,自然投桃报李为省主席的改组派提供了不少资金。
只是政治,永远是场不知结局的投机,与赌博不差分毫,赌博往往赌的是钱,而政治,赌的是命。赵石南押在省主席身上的注,最终还是满盘皆输。改组派解体之后,赵石南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北平的市场自不必说,连江南一带,也受到了重创。
原本用于“上贡”的成悦锦,被别家丝绸所代替。而销往全国的锦缎,被当权的西山派用种种通货的关卡,卡了下来,不准运出省外。因为赵家的丝绸去了哪里,哪里的丝绸市场便受冲击,原本的丝绸市场会被赵家一枝独秀的占了。故而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是警世恒言。
混乱的时局,缺了照拂的生意没有正常的渠道,没有正常的流通,自然也做不下去。赵石南此刻才意识到,实业兴国,在这种乱世,就是个笑话。随便一个扛枪杆子的,就能让你没了招,还提什么秩序?什么规矩?
赵石南索性封了生产成悦锦的场子,只生产普通丝绸,在省内随便卖卖维持经营。于是丝绸业的天下,又成了百家争鸣的光景,今天这个时兴,明天那个流行。不少人还惦念着成悦锦,却再也买不到。而赵石南的心,经历了这些事,也把先前的雄心壮志都抛到了脑后。终日除了狂醉滥饮,就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赵老太太看着赵石南的情形,心痛不已。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一辈子为儿子操碎了心,到最后,一个乱世里游刃有余的豪情男儿,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沉醉不起的瘫样。她恨杜衡,恨锦葵,谁都恨,却发现谁也恨不起来,杜衡走了,锦葵被封,谁还能比的上这两个女人的结局的惨烈?所幸还有孙子,思衡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她的身体也渐渐不如从前,家里的事茯苓帮衬着一些,她却不敢再提把茯苓扶正的话。再耗耗吧,自己的身子骨还能撑个几年,等自己撑不动了,该上位的,自然就上了。她如今竟也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悲凉。
转眼杜衡离开已经五年,依旧没有一点消息。时间是个很好的疗伤的东西。改组派已销声匿迹多年,西山派对赵家的倾轧也渐渐好些。生意又比之前做的松快些,只赵石南仍无心做成悦锦。
思衡长大了,小嘴很乖巧,哄得老太太团团转。茯苓也从当初那个怯怯糯糯的小丫头,变得坚韧起来,只是眉梢眼角,几许落寞。赵石南隔个十天半月,会去她屋里看看思衡,却从来呆不了几分钟就走,甚至也从没正眼再看过她。
双叶和冬桑成了亲,赵石南赏了不少丰厚的嫁妆。成亲的前天,赵石南把双叶和冬桑一起叫到了房里,缓缓说着:“你二人,都是赵家家生的仆,冬桑跟了我很多年,双叶先服侍了衡儿,又服侍了我——”说到杜衡,赵石南依然声音有些微颤,过了很久才平息说道,“如今你们好事也近,我的礼,是做嫁妆,不是聘礼,冬桑你可明白?”
冬桑比前几年沉稳了些,点头应着:“明白。”赵石南此刻代表的不是自己,是杜衡,是双叶的娘家人。想起杜衡,冬桑的眼圈红红的,看着赵石南说着:“我会好好对待双叶。不辜负您和少奶奶——”他有些说不下去。
双叶冷了多年的脸,在那天终于开解,她从北平回来就认定了冬桑,家里也几番催促成亲,可她心里,总觉得杜衡会回来的,这个家有了杜衡,双叶才觉得有些人情味儿。可她一直没等到,后来冬桑的爹去了守丧三年,一拖就到了现在,都年岁不小。可杜衡还没回来,这是双叶心里的遗憾。双叶抹着眼泪说道:“要是少奶奶还在,多好——”说着不顾冬桑扯他的衣服,大哭起来。
赵石南的心像被扯碎一般,挥手让双叶和冬桑出去,彻夜未眠。时间带走了许多东西,可唯独杜衡的一颦一笑,反而渐渐清晰,可清晰的到了头,却又变得模糊。他很懊悔,当年答应带着杜衡去照张照片的,可是一直忙来忙去,到最后也没能把相照了。如果有张相片,他也不用煎熬的心殇。他要补给杜衡的,太多了,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双叶出嫁了,赵石南给她办了十里红妆的嫁妆,扬州城所有的人都出来争相看着,无人不惊奇还有这么大阵仗出嫁的丫鬟,纷纷说着:“宁当大家奴,不做小家女啊——赵家连丫头出嫁,都是这阵势?”
赵石南看着长长的送嫁队伍,有些落寞,多年前,有个小小的女孩,也曾戴着满头的珠翠,带着十里红妆,走进了他的家门,走进了他的心里,这一走,就走了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正是春好处,南京传来了消息。万国博览会要在欧洲开了,全国征选能代表国家参展的物品。有同侪和赵石南说起道:“赵兄,若是你家的成悦锦参展,必定能选上啊。”
成悦锦?很遥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