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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可退-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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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予歪着头看山,山体深绿连绵,每一道起伏都挺温柔,觉不出半分陡峭。高山密树笼在烟雨里变成冷『色』调,配着车厢里的喑哑歌声,感觉能行至尽头。

    “哥。”他说,“看着这景儿,感觉一点都不怕死。”

    萧泽握着方向盘面无波澜,内心却不动声『色』地激起一股海『潮』,他想起遇见林予之前的考察回程,也是飘雨的高速路,也是缥缈的女声,他同样生出了赴死的勇气。

    这场雨一路蔓延至蔺县,到达时正值傍晚时分,阴天没太阳没晚霞,只有层层下压的黑暗。他们还住上次落脚的酒店,还去对面的快餐店吃炒面,不过林予的师父没来,一顿饭吃得百无聊赖。

    他们拥抱在床上,开着床头灯互相取暖,林予问:“哥,明天还有雨吗?”

    萧泽回答:“天气预报说明天会转晴。”

    “其实下雨反倒适合那个气氛。”

    “什么气氛?”

    “上坟,哭丧。”

    “别了,我一到雨天就怕你穿越。”

    林予乐不可支,咧开嘴『露』着八颗白牙,他说几句冷笑话,萧泽接几句更冷的,可被窝里越来越暖和,雨声淅沥,他把萧泽的手放在胸口,那微乎其微的肌肤摩擦声几乎寻觅不到,但一点点填平了心上的疮孔。

    如萧泽所料,半夜雨停了,天空一点点放晴,林予早起换好衣服,背着双肩包出去了一趟。他去早市买了几刀黄纸,买了两串金元宝,还买了几个苹果。

    不知道许如云喜不喜欢吃苹果,他有点纠结。

    街面还湿着,蔺溪镇的土路更是难走,积水和泥拌着小石子,遇到一大滩水都不确定下面是路还是坑。吉普车慢悠悠地往里开,绕过蔺山直奔山后头那个村子,山脚下的背风坡上全是坟,有新有旧,有的多年没人打扫已经被磨平生出荒草。

    萧泽停车熄火:“开车也不快,咱们腿儿着。”

    他们下车往村子里走,隐有预感还是要回到山脚下来找,步行到村口,林予沾着一脚泥水张望各家的房屋,都在一个镇,住的房子也都差不多。

    雨后难走,土路上没什么人,林予随便拦住一个岁数比较大的,问:“『奶』『奶』,村里以前是不是有个叫贺冰的?”

    对方没听清:“谁啊?”

    “贺冰,在镇上那间学校教书,支教来的。”他大声一些,“他老婆叫许如云,您见过吗?”

    老太太听清后打量他:“你们是谁啊?”

    萧泽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大娘,我们是许如云的远方亲戚,她去世后埋在后山了?”

    “后山,都在后山呢。”老太太不怎么讲究地擤了把鼻涕,“我知道点儿,当时县里来救护车,大家都跑他家门口看,后来那俩人都没回来,估计是没救活。”

    林予急切地问:“您能说仔细点吗?!”

    “那我可记不清。”老太太不耐烦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哪,警察后来在山脚安的坟,她男人根本没回来,反正我这些年没见过。”

    老太太说完又打量他们一遍,然后揣上袖口走了。

    林予险些把背包带子薅断,当时闹出人命,许如云没有救活,贺冰锒铛入狱,警察回来给许如云安一处坟。而那个死掉的女人,他的亲生母亲,也许被人茶余饭后嚼几回就忘个干净。

    林予有些摇晃,挽着萧泽的手臂才得以继续前行,他们寻不到多年前的丁点痕迹,村民更忌讳打听晦气的身后事,至于生前……

    没有人比贺冰更清楚。

    两个人返回后山,太阳挂在半空,照着那片毫无规矩的『乱』坟。蔺溪镇的人死了都往这儿埋,这一辈死光了埋下,百年后消融在泥土里,再埋下子孙。

    林予松开手自己走,从外面一圈开始挨个寻找,新坟其实不必看,但他却怕错漏一般详细检查。走上山坡,绕过墓碑,薅下一把荒草,叶片的细脉交错纵横、四处牵连,可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找不到。

    萧泽走到他身旁:“只有一处坟丘的话早风吹雨打磨平了,但我们能确定就在这片土地下,那就把东西烧给你妈妈。”

    林予掏出黄纸和元宝,摆好那几个苹果,几块石头垒成一圈,他把东西一股脑烧掉。火焰跳动,偶尔有村民路过看他们一眼,他盯着最红的焰心出神,张张嘴喊了声“妈妈”。

    许如云,贺冰说她很漂亮。

    林予抬头看看天空,乌云散开只飘着几朵洁白无瑕的,他想许如云就是其中一朵。黄纸和元宝渐渐烧完了,火焰也低下去逐渐熄灭,他猛地站起身,鼓起力气一扫颓败,抬手圈在嘴边,大声喊道:“——我是林予!”

    他是林予,今年十八岁了

    最近读书很用功,喜欢算命,喜欢和老头老太太们聊天。

    他爱吃红富士,爱不高兴的时候上小阁楼。

    他把以前的辛苦都忘了,他以后会过得很好。

    林予一口气喊完,声音在山间回『荡』,每一句乘风而去,飞到远处、飞向天空、飞入许如云的耳中。他圈在嘴边的手掌捂住脸颊,静默着立了半分钟,而后闭上眼睛高喊,春风几乎划破了嗓子。

    “——妈!”

    他哭了:“妈,给我托梦。”

    他和萧泽离开,朝着学校的方向。

    镇上这些年盖了新的学校,而新楼就在旧的那幢楼后面,旧楼连着那些破桌烂椅被抛弃,渐渐成了学校放东西的仓库。

    贺冰出狱后再没回过蔺溪镇,既然回来,应该就待在学校里。

    中午放学出来的学生们好奇地瞅着吉普车,一步几回头地跑远了,林予抬头看向三楼,在窗户里看见了贺冰。

    他问:“哥,能不能在这儿等我?”

    萧泽靠着车门吸烟:“你记住来之前姥姥对你说过的话。”

    “我记得。”林予始终仰着头,好像怕贺冰会逃跑似的。他迈出不算沉重的步子,呼吸和脚步的频率趋同,进入旧楼的一瞬蓦然攥紧了拳头。

    一楼停着几辆自行车,二楼放着缺胳膊少腿的桌椅,三楼还算干净,长廊上没有垃圾,安安静静。他站在走廊尽头,隔着数米对上贺冰的目光。

    贺冰在这几天里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伤还没痊愈,整个人竭力站直,但毫无精神。

    林予缓步走近,隔着半米停下:“你留言就是想让我来?你不怕?”

    贺冰那股子窝囊气不见了,颓丧之中反而透着些无所谓,他转身进入背后的教室,边走边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这辈子——”

    他顿了顿,等林予跟进去才说后半句:“我这辈子让爱人怕,让女人怕,让傻子怕,要是有因果报应,也该轮到我怕了。”

    教室里歪歪斜斜地摆着几张桌子,桌面都是深深浅浅的划痕,林予踩着满是厚灰的地面深呼吸,仿佛吸入满肺的尘埃。

    女人是指他的亲生母亲许如云,傻子是指林获,那爱人也就是另有其人。

    贺冰靠着一处桌角,就像那些年讲课时一样,只差拿一卷书。林予也不管脏污了,直接坐在一张破椅子上,吱呀作响,摇摇晃晃。

    贺冰看着他,平静又冷静,全无之前面对他时的愧疚,开口也很平淡:“你没什么想问的么?”

    “问什么?问女人是谁,问傻子是谁,问他们怕什么?”林予从兜里掏出那张杂志内页拍桌上,惊起一环飞尘,“女人是我亲妈许如云,你对她进行家暴,你打死了她!傻子是豆豆,你多次猥亵他,对他施加暴力,害他现在还待在医院里!”

    林予眼眶顿红,全因怒意:“至于你的爱人,应该也没少被你的拳脚伤害过?”

    贺冰目光发直,他没想到林予会自己发现他家暴许如云致死的事实,可是知道又能怎么办?他已经坐过牢了,难道再送进去坐一遍?

    他伤害林获,可是当年或现在都拿不出证据,就算他自首认罪,撑死也是判上几年。

    监狱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高墙铁窗,灰蓝的衣裤,他出来时那满腹墨水已经干涸了,只剩下落后于社会的傻气。然而他这余生还能做什么呢?打扫卫生、看大门、端盘子……等到更老的时候又该怎么办?似乎还不如待在监狱里。

    他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林予因愤恨涨红的面颊,不禁笑出来:“你长得真像你妈,圆溜溜的眼睛,瞳仁儿又黑又亮,生气时也只会红着脸瞪人。”

    林予咬着牙根儿:“你既然有爱的人,既然喜欢男人,为什么要骗我妈?!骗了她还打她,你是个畜生!”

    贺冰全盘接受林予的咒骂:“你和萧泽第一次出现在精神病院那天,我就看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俩是一对。我一点都不惊讶,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因为你遗传自我。”

    哪怕十几年都没相认又怎么样,那么多年见都没见过又怎么样,血缘基因就渗透在彼此的骨子里,是亲父子,改都改不了。

    贺冰站直离开桌角,有些虚晃地走向林予,最后隔着桌面停下,俯视着林予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个喜欢的人,他小名叫豆豆,细长的眼睛,不怎么爱说话。”

    林予微微发怔,盯着贺冰的眼睛没有出声。贺冰把手撑在桌面上,印了满手的灰:“可是他没信用,他说好和我一起来这儿支教,我们说好在这儿盖一间小屋,过没人认识我们的生活。可他反悔了,他听家里的话结婚了……”

    他声音一直很轻,此刻提到旧事陡然拔高音量:“……结婚!他抛弃我去结婚!”

    后来贺冰愤怒出走,独自申请支教,他心里带着一根尖刺,带着一个坚硬的疙瘩。再后来他在这儿认识了许如云,许如云单纯又喜欢他。

    “我娶了你妈,他不是结婚了吗?我也会结!”贺冰倾身抓住林予的肩膀,手掌扬起的尘土弥漫在他们两个之间,“可我结婚之后每天都不开心,我对着你妈浑身都不自在!她很开朗,很热心,和我的豆豆一点都不像。”

    林予发着颤问:“所以你就打她?”

    贺冰皱起眉『毛』,神经质地高声回答:“我让她安静一点儿!我让她和豆豆像一点儿!”

    他因爱人的背叛而负气结婚,把所有的不平不顺都发泄在许如云身上,把苦恋无果的愤懑和贫穷窘迫的憋屈通通以暴力发泄在许如云的身上。

    “其实我也很后悔,我每次打完她都很后悔,她是无辜的。”贺冰的声音再次轻下来,抓着林予双肩的手也开始松劲儿,“我跟她道歉,一遍一遍求她原谅,她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善良的女人,心那么软,每次都肯原谅我,都以为我能改好。”

    直到最后一次,许如云撑不住了,旧伤恶化又覆盖新的,她在救护车上咽气时才知道,这辈子就这样狼狈又匆匆地走完了。

    贺冰落下两滴泪来:“你真像她,儿子都像妈,你和她一样善良,一样心软。”

    他吃准了林予会接受他,会原谅他,只是林予比他想象得更聪明,竟然发现了他撒谎,也发现了林获的异常。

    林予拂开贺冰的双手,猛地站起身甩给贺冰一耳光:“我妈不像,你找到像的了,连名字都一样,你就祸害他、糟蹋他,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是我的大哥,是你亲儿子那些年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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