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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离。
是流离的离,而非黎明的黎。
褚偃摸了摸白须,未直言反对,只缓缓道:“你命格单薄,性情孤僻离世,若再以离字为名,怕是以后孑然孤苦,诸劫加身。”
青年摇了摇头,声音淡然,却透着无可置喙之意,道了一句“无妨。”
他缓缓摩挲着墨迹未干的字迹,指腹沾上淡淡的墨痕,长睫低垂,有些微流光从眼底一闪而逝,遂不见踪影。
如褚偃所断言般,褚离资质极高,这资质并不完全体现在灵根天赋上,而是体现在心性悟性中。
九年过去,当同辈弟子还在炼气期徘徊时,他早已达到筑基期巅峰,如同水到渠成,极其顺利。
而正在诸多同门心中敬佩之时,又一名踏上登天阶之人出现了。
“这是你新入门的师弟,”褚偃笑抚白须,看向身侧道:“映迟,这是你师兄,褚离。”
褚离抬眼,便见褚偃身侧正站着一名男子,此人面容冷峻,白衣飘然,正静静看着他,目中似有万古岁月流淌而过,莫名给他一种熟悉之感。
“师兄。”那人开口唤道,声音低沉冷漠,面上却有浅淡的笑容一闪而过,如春风送暖,冰消雪融,衬得那冰冷容颜也显得可亲起来。
褚离朝他颔首,不知为何,也露出了些许微薄的笑意。
“带你师弟在天极峰逛逛吧。”褚偃笑眯眯道。
褚离便淡淡应下,向姬映迟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同迈开步伐,向外走去。
初次见面,两人皆是性情寡淡之人,于是相对无言,只静默走着,氛围却没有丝毫尴尬,仿佛这样的相处模式,自然而然便存在于两人之间。
好像他们已经这样静默无言的相处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褚离第一次见到顾暝渊的时候,那孩子正鲜血淋漓地站在血泊之中,周围是横七竖八堆砌着的尸体,宛如人间炼狱。
这孩子双目下印着两行干涸血痕,睁着空茫没有焦距的失明双眼,背负血海深仇,惶惶然立在满目血腥之中,身形伶仃,形容狼狈。
褚离低叹一声,呢喃道:“来迟一步。”
随即他便掣剑在手,以强大的神魂之力沉沉压下,将那侵入到男孩体内的妖魔强行逼出,随后数道剑气横扫而出,把这作恶无数的孽障斩于剑下。
他归剑入鞘,眼尾余光却见男孩的身体晃了晃,仿佛再也无法支撑一般缓缓倒下。
褚离心念一动,便瞬移至男孩身侧,扶住男孩背脊,不顾雪白衣袂上沾染的斑斑血迹,将磅礴灵力注入孩子体内,维持住一线生机。
令他惊讶的是,那孩子在妖魔附体的痛苦之下竟然还能够保持一线清醒,顺着他的衣袖转身靠入他的怀中,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死死不肯放手。
褚离多年以来从不习惯被人近身,他眉间皱起一丝清冷的弧度,却到底没有将男孩推开,而是有些僵硬的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背脊,权做安抚。
以他如今修为,一眼便可看出,这孩子不知为何身负血煞,一身冤孽深重,虽然资质极佳,于妖魔鬼怪而言却是上等的容器,若非有气运庇佑,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即便如此,也是累及亲缘,一生孤苦。
“罢了,既已结下因果,也不妨再帮一把。”
褚离想罢,自储物戒中拿出疗伤丹药给男孩喂下,随即运功逼出男孩体内剩余魔气,细心照顾三日有余,待其伤势稳定,才将其带回太清仙宗山下村庄妥善安置。
负煞之人心性孤僻,易生执念,乃至剑走偏锋,堕入魔道也是常事,所以褚离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将男孩的过往记忆封印,并留下一道清心符护佑其成长,便翩然离去。
当时,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数年过去,这孩子竟毅然决然地踏上登天阶,甚至登至顶峰,成为了他第二位亲传师弟。
顾暝渊乃太清登天阶近千年来,第三位登顶之人。
然而与他当年的波澜不惊,姬映迟的轻描淡写相比,少年要显得惨烈太多。
少年资质不凡,却毕竟血煞加身,心念繁杂,即便被他封印了那段惨烈的记忆,在各式各样的幻境之中仍旧举步维艰,难以堪破。
面对这种情况,一般人早已在台阶上倒下,他却只咬牙坚持,最后硬是靠着意志强行破阵,强撑着一口气爬到登天阶尽头。
便连褚偃也叹道:“此子这般年纪,毅力之坚,实属不凡。然执念过深,却不知是福是祸罢了,罢了,既然是徒儿你将他带到仙宗脚下,与本门结成因果,我便将他收归门下,教他莫要误入歧途。”
褚离将视线从少年身上收回,躬身行礼道:“如此,我便替他,先行谢过师尊。”
那时,褚离还不知道,便是从那一天起,他与少年之间的因果便愈发纠缠,甚至绵延到数千年之后,直至深陷其中,身不由己。
作者有话要说:'注':“道隐无名”出自老子,文中是我断章取义,胡乱瞎扯的(笑)
然后,这文将于两个星期后恢复日更,日更到完结,信我;…
最后谢谢丹缡、雪儿满天飞、风轻、阿嘉姑娘的地雷,么么哒
第103章()
传功房内;褚离静默观察着眼前之人。
顾暝渊一身蓝白道袍,低眉垂目,看不清面上神情,五官尚且带着稚气;却已显露出俊美的雏形,身上有一丝淡淡的煞气环绕;若非到了褚离的境界;是很难觉察的。
少年的气质十分沉静;但却不是那种无波无澜的平静;而是孑然一身;无所凭依而致使的孤独寂静,也是无声的警惕和抗拒。
褚离淡淡开口:“顾师弟,你既然已经入我仙宗门下,当修习我派法门。然功法所向;源于本心所求,所求相异,而功法不一。因而,师弟能否告知我,你所求之道;究竟为何物?”
他早便对此有所疑虑。当年那个身负冤孽、血亲尽殁的少年仍旧历历在目;如今即便洗去记忆,养于阡陌,褚离也并不认为,顾暝渊的内心没有受到当年经历的丝毫影响。
血煞冤孽时常影响人之心智;容易令人愤世嫉俗、偏执成狂,太清仙宗的道意法旨却偏向淡泊离世,无欲无求。
说实话,少年没有走入邪门歪道,反而执意登上太清登天阶,寻求仙门道法,已经令他出乎意料。
听到褚离的问话,顾暝渊本安静放置于膝头的手微微弯曲,片刻之后,他仰起头,面上的神情是恭敬谨慎的,的确是寻常人面对同门师兄的表情。
然而,那双偏向狭长,又带着几分凌厉的黑眸却暴露了他,那漆黑眼眸深处,却好似燃烧着一簇渺小幽暗的火苗,汹涌着暗藏的野望。
顾暝渊的声音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又有一丝莫可名状的喑哑,道:“回师兄,缘由无它。我渴慕修道之人所掌握的术法,更欲求得长生之道,得以永存世间,而不愿拘束于芸芸众生,受困于人世樊笼,因而踏上修道一途,拜入仙宗之内。”
唯有力量,才得自由。
这是顾暝渊未曾说出口的话,褚离听出来了。
他不置可否。
顾暝渊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过于猖狂,并不适合太清仙宗的道意法旨,他抿了抿唇,将眼中呼之欲出的野望暗藏下来,随后再度低眉垂目,低低解释道:“不过,我之所以有如此欲求,其实源于我时常做着的一个梦。”
“哦?”褚离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身在梦中,整个世界血色漫天,看不清其他的颜色,里面魑魅丛生,诡谲可怖。明明只是梦境,感觉却如此真实。每当惊醒之后,我都会想,这种命运无法掌握于手中的感觉,实在太过令人厌憎。师兄,您能理解吗?”
顾暝渊低着头,尚且少年的他身形相当瘦弱,声音微弱而带着一丝颤抖,不是不惹人怜惜的。
只是,褚离却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话语中那丝隐约的抗拒,明白这示弱般的伪装之下,那浑身的警惕和试探。
他心中微叹,开口道:“不必因此困扰。大道三千,有人追寻天地之无穷奥妙,自也有人追寻力量与长生,并无孰对孰错之分。本门虽讲究清静无为,却并非一定要尘俗不沾,断情绝爱,只需坚守本心清净恒一,杜绝妄念滋生,无所为,亦可无所不为。”
顾暝渊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似乎十分意外眼前这个看上去过于冷清淡漠的师兄,居然没有斥责他刚才那番在正统修仙者看来过于“追名逐利”的话语,反而说出这样一番类似安抚的话语。
褚离继续道:“你所思所求,我已知晓。依你心性,往后便修习太清道玄真经与太清冲虚剑诀罢。两部法门皆已刻录在此玉玦之中,你且以意念观之,用心体悟,有何不懂,可自来寻。”
说罢将一枚通体莹润的白玉递给顾暝渊。
少年尚未长开的手纤细瘦削,在接过玉玦的那一刹那,手背接触到对方修长莹润的指尖。
便在此时,顾暝渊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反手一握,牵住了自家师兄的手。
褚离手的动作一顿,疑惑道:“师弟?”
顾暝渊终于缓缓松开手,语气看不出丝毫异样,只道:“抱歉,失礼了。”
褚离微微皱眉,却无法看到顾暝渊袖中颤抖的手,也寻不出表面上的端倪,于是只好淡淡道:“无妨。”旋即起身,走向门外,落下一句话语:“师弟往后在此住下后,若有何需要帮助之处,直接在玉玦传讯于我便可。”
而顾暝渊则独自端坐传功房中,凝望他的背影,目光似在出神。
自那日起,褚离时常会接到顾暝渊的传讯,向他请教一些修行上的疑难困惑,态度恭谨有礼。
于是长此以往,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在不知不觉间缩短许多。
顾暝渊年纪尚小,早早便与他有着一番因果纠葛,如今更成了他的师弟,褚离心中未免有些许微末的怜惜之意,于是在照顾这个师弟时,便不自觉多了几分温和优容。
以他素来冷淡的心性而言,已是相当难得。
少年时期的顾暝渊,虽然骨子里带着几分孤傲深沉,却非常善于察言观色。
他对待每个人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不至于惹人生厌,却也无法令人引为至交,而唯独在面对他的时候,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亲近之意。
兴许是因为觉察了他的善意的缘故罢。
褚离暗自猜测。
这日,褚离正手执经卷,盘坐于洞府之中细读。
手边玉玦亮起,褚离伸手拂去上面光芒,道了一句:“请进。”
洞府外禁制变幻,露出一条通道来。身形已经拔高不少的俊美少年走了进来,目光落在端坐蒲团、白衣乌发、姿容清隽的青年道修身上,又慢慢转移到对方执卷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扫视两圈,目中有光华掠过,最后漾成轻轻浅浅的亲近温柔。
他弯腰执了一礼,笑道:“数月不见,师兄修为又有精进,恭喜。”
褚离放下书卷,周身隐隐有威压流露,却是半月之前突破至元婴初期,气息不稳之故。他轻轻颔首,抬手示意顾暝渊坐下,道:“我闭关日久,师弟修炼可有疑难之处?”
顾暝渊便自然而然在他身前盘膝坐下,动作熟稔而亲近,不知有意无意,挨得距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