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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长庚知道老李氏也在说自己呢,幸好农村人体格强健些,老李氏和方万英的精神头都还不错,不然方长庚都不能想象等那一天到来,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吃完晚饭回屋,方小宝献宝似的掏出一个小荷包,上面绣着一抹云纹,在她白嫩嫩却生了茧子的手掌上显得格外可爱。
“哥!这是我绣的,送给你啦!大哥可没有哦,你别告诉他!”
方长庚勾起手指刮了刮她小鼻子:“回来给你买府城的糖吃。”
方小宝扭扭捏捏地:“还是算啦,娘说我换牙齿,不能吃糖的。”她可听到娘和二哥说的话了,哪里好意思要糖吃啊。
换做以前,方长庚早就打趣她了,可这回却没说什么。
“你乖乖在家,听娘的话,知道不?”
“知道!”
方长庚沉闷的心情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无尽的酸软。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又大阵仗地送他,方大山还想送他去镇上,被方长庚拒绝了。
这么远的路,来回两趟也不好受,更担心方大山路上会遇到什么意外。
年纪越大,对父母就像是一种角色互换,反而是自己更加担心他们的出行安危,很奇怪。
听小李氏又叮嘱了一通,大丫背着竹篓跟上来,笑着说:“我正好去镇上交布去,我送长庚。”
方长庚点点头。
“路上小心啊——”
“两个人都要小心——”
身后是老李氏和小李氏此起彼伏的呼唤,方长庚苦笑着和大丫对视了一眼,步履轻快地朝镇上而去。
路上有伴也不觉得路途无聊,方长庚发现大丫比以前开朗了不少,心里也很高兴。
“大姐,现在怎么是你去镇上卖布了?”
大丫柔柔地笑笑:“家里最近忙呢,再说我年纪也大了,爷奶他们放心我去镇上,还说让我见见世面呢。”
“那你卖完布去哥那里歇会儿,让他带你转转。”
“已经去过了,也不好意思总麻烦他。”
“怎么会呢”
聊了一路,到分岔口,两人就分开各走各的。
穿过两条街到了王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王复站在马车旁冲他招手。
“长庚,这里!”
方长庚加快脚步过去,上了马车,四人会心一笑,开始了府试的旅程。
客栈()
“嘿!没想到来考试的人竟这么多?刚刚官道上就看到好几辆车经过了。”王复饶有兴致地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回头时脸上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方沅君说:“这回府试一共有八个县的学子参加,据说是两千个人里头选一百人呢!”话音刚落他就有些后悔地捂住嘴。
要命!爷爷说了不让他说出去的,王复本就是四人里头成绩最差的,要是害他一紧张,这府试可就悬了!
果然见王复大惊:“怎么会有这么多?!我们县也才五十个名额呢!”
方长庚无奈笑笑:“这参加府试的可不止今年过了县试的考生,往年八个县所有考生加起来,恐怕到时候整个府城要被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都是第一次参加府试,许多事都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其实原来县里还有一个“提堂”试,由县老爷为通过县试欲考府试的学子再设置一道关隘,选送通过的人去参加府试,然他们县考生人数少,因此就省了可有可无的这一步。
方万明曾讲过当年府试的盛况,但时局日新月异,如今府试的规模比几十年前只大不少,再一思索,就知道答案。
王复面露绝望之色:“天哪,夫子怎么没说呢?这,这录取的人也太少了吧?”
方长庚露出“你慌什么”的表情:“有句话叫做‘趁热打铁’,我们都是刚考过县试的,学的东西都还热乎着,考试的氛围也还没散,用得着怕那些屡战屡败的老‘童生’?”
这话说出来方长庚自己也有些心虚,但也不无道理。
考场上提着考篮一脸郁郁不得志的中老年比比皆是,这些人就占了名额里不少份额,可见落榜没准也是有惯性的,真正的竞争者还是产生在年轻学子这一批。
而且因各地教学质量有两极分化之像,大家的实际水平参差不齐,所以别看录取比例低得吓人,实际没那么难。
他就觉得大家都学得不错,周其琛更是其中翘楚,以他前世的眼光和经验,府试应该不成问题。
每个人又七言八语地互相鼓励安慰了一通,气氛就渐渐松弛下来,更多地放在了一路的沿途风景上。
到了陵阳县闹市,确实比万兴县繁华了许多,周边房屋鳞次栉比,一水儿的白墙黑瓦,商业街上有各种卖笔墨、金银饰、古玩还有布料之类的店铺,就连路上行走的人们的衣饰也华贵了几分。
王复见识广,家里有族叔在京城做五品官的,曾经见识过京城的繁华,对这些并无兴致。周其琛还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只偶尔朝外头看一眼。
只有方长庚和方沅君比较接地气,一路以来都打量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方长庚暗中留意一些店铺,想着考完试买些承受得起的礼物回去。日子过得再苦,也需要一些小乐子的点缀嘛!
这回他们还是提前一天到的,王老爷未雨绸缪,已经找人预定了离府衙最近的客栈的房间,只是这房费实在令人咂舌。
方长庚本想宁愿自己一个人住远点,也不要住这么贵的,然而王老爷派出去的仆人回来却说其他客栈不仅离府衙远,房价也没便宜多少。
考虑到府试是能否成为童生的关键,而住宿条件又是影响考试发挥的重要因素,方长庚还是咬咬牙接受了。
只要通过府试,王老爷那儿能拿赏银,族里也会有补贴,方长庚就这么安慰自己。
没办法,眼下人穷志短,就像鲁迅先生笔下那句著名的“窃书不能算偷”,虽是讽刺,但这世道确实对读书人极为包容和爱护,有了功名就多了许多财源,类似于拿学业奖学金和企业奖学金,也算凭自己本事了吧
马车驶入客栈所在的街道,一眼就看到远处一块题着“同福客栈”的牌匾。至于为什么这块牌匾这么醒目,因为这家客栈门口的空地上停满了牛车、马车还有青呢小轿,进进出出的有一身锦服的富家少爷,有神情平淡的布衣平民,还有一脸丧气拂袖而出的农家子弟,世间百态,都在一幅画里。
如果不是有王复,恐怕自己也是夹杂在后者中的一个呢。
顺顺利利进了客栈安置,下来吃饭时有不少面熟的学子,大多是一个县的,互相也有所耳闻。像方长庚和周其琛这样在县试中名列前茅的自然更加引人注目。
出于礼仪以及其他一些原因,大家迎面碰到互相都会点头致意,气氛还算友善。
而且因明天府试进场程序比县试严格不少,学子又多,到时候要以县为单位轮流入场,所以吃饭的时候饭桌上也不自觉形成了县与县之间的分界,令方长庚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到了方松。
没想到这厮竟也能来考府试,还以为他还在县试这道关卡上挣扎呢。
方松也不是瞎的,更何况他还一直注意着方长庚这边的动静,眼睛不时往方长庚他们那桌瞟。
坐他身边一位年纪相仿,油腻的气质也相仿的青年眼珠一转,玩笑似的打趣:“听说那个方长庚也是你们村的?才十一岁就过了县试,还是第三,厉害厉害——”
话外的意思就是你方松都十八了,还考不过同村一个小屁孩,脸臊不臊?
他是里正家的外侄,名叫刘义学,对方松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
方松脸色发黑:“厉害个屁!我看他府试不跌个大跟头!”
青年嗤笑一声:“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草包一个,可别把方翠看不上你的火气撒人家身上。”
——方翠是方大丫外头的名字。
方松极度不爽地看了刘义学一眼:“你向着谁说话呢?你还不是一样,草包对草包,相煎何太急?”
刘义学瞪大眼睛,就要撩袖子:“你!我他娘能跟你一样?”
同桌的人见势不好,忙把人劝下来,好在这两人确实都是草包,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死要面子,不想在别县学子面前出丑,各自别着脑袋谁也不理谁,也算相安无事。
方长庚几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方沅君偷笑了一声,安慰似的拍拍方长庚的肩:“这个方松在镇上也是出了名的,本来要来我爹的私塾上学,被爷爷找了个借口推了,说怕带坏学堂风气,果然被爷爷给说中了。这人前年好不容易才通过县试,我看今年的府试没戏!”
他倒不清楚方松和大丫的纠葛,只道是方松犯了红眼病,嫉妒方长庚的学业呢。
王复不屑地哼了一声:“用不着怕他们,有我在呢。要是再让我听到他们议论你,看我不揍得他们跪下来喊爷爷!”
方长庚笑着看了方沅君和王复一眼,不过还真没把这人放心上,只是两人是同村的,难免有好事的人看好戏,更别说那些对大丫和方松的事知情的人。
“没想到他们还挺有自知之明,不过咱们用不着理会,好好准备考试就好。”
方沅君听完方长庚的话就收回了视线,决定还是离方松这根搅屎棍远点为好。
吃完饭,他们就各自回了房间休息,依旧是方长庚和周其琛一间,王复和方沅君一间。
第二天要起得更早,因此大家都没看什么书,早早睡了,养足精神应对明天的挑战。
戏弄()
寅时(凌晨三点)的梆子一响,考生们就纷纷起床准备了。
方长庚和另三人提着考篮准备下楼,不料听到身后熟悉的公鸭嗓,趁前面楼梯拐弯,方长庚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挂着玄字二号房牌的房间“吱呀”一声打开,可不就是方松么?
只见他一副呵欠连天的样子,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在一众端庄风雅的学子中显得十分猥琐。要不是平时在村里装得还算人模狗样,方长庚真要怀疑大丫的眼光。
这时王复抱怨了一声:“好困,我都怕自己会在考场上睡着。”
方长庚从装食物的口袋里摸了几下,张开手时手心多了几片薄荷叶和金银花:“你放嘴里嚼一嚼,精神就好了。”
方启明在这种事上格外细心,主要还是近水楼台,得这些东西方便。
王复很是惊喜,接过后往嘴里一放:“你怎么什么都有?真服了你。”
方长庚打趣说:“我哥不是在药房呢嘛,非要让我带这些东西,忙活了半天还不是便宜了你。”
王复嘿嘿笑着,方长庚索性把剩下的都分了,接下来要考三天,晚上还要在考棚内过夜,保持精力还是非常重要的。
步行了半柱香时间,就到了府衙附近的考棚,是一座白墙黑瓦的院落,坐北朝南,面积十分广阔。
考场正门是八个洞门,分别有八个衙差提着纸糊灯笼,上头写着各个县的名字。
方长庚几人硬着头皮往人流里挤,周围不停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完全没了读书人的风度。只是这也怪不得他们,方长庚现在就想骂人,觉得脚趾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一直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