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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低头答道:“庆德王精明善算,但稍欠度量,董学士儒雅端方,但过于迂腐,魏公骁勇善战,但有些死脑筋;叔父他―――”
裴夫人步至他的身边,看了他片刻,道:“庆德王不过四十有五,便一病不起,你认为,他这病,真的是病吗?”
裴琰一惊,不敢作答。
裴夫人悠悠道:“我们两母子,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母亲是怀疑,庆德王挟功震主,过于势大,所以皇上他―――”
“历朝历代,君王最忌的便是功高盖主的臣子,尤忌手握军政大权、精明能干、野心勃勃的臣子。四大功臣中,你叔父当年年轻气盛,最先遭到清洗,被贬幽州;庆德王这一死,玉间府八万人马会被圣上逐步分化;董学士为人迂腐,又自命清高,圣上才容了他,并册了他女儿为太子妃;至于魏公―――”
“魏公是死忠于皇上的,四大功臣之中,皇上对他是最放得心的了。”
裴夫人一笑:“倒也未必,魏公其人,看似愚忠、死脑筋,我看这四人之中,最聪明的倒是他。”
裴琰渐渐明白母亲言中之意,手心隐有汗珠沁出。
裴夫人续道:“你身为左相,兵部、礼部、工部这三部实权现都握于你手;你身为剑鼎候,长风骑十万人马可以左右天下局势;你支持静王,他这个浣衣局宫女所生的卑微皇子便能与庄王分庭抗礼,平起平坐。
“皇上之前能容你,是想用你来牵制庄王和陶相一派,保持政局的平衡;也想借长风骑来牵制魏公,让他那十万兵马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如今,你锋芒毕露,压得庄王一派抬不起头来,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裴琰打了个寒噤,一时无言。
“使臣一案,你步步为营,算无遗策,让人觉你心机似海;你散布的谣言可以令易寒步入陷阱,你可以让他在京城内无立足之处,你让他只能按你设定的路线逃跑,这份心机,这份手腕,谁想了不会害怕?
“还有,我早和你说过,长风卫的真正实力,不到最关键时候不要显露。可这次,你为抓易寒,长风卫倾营出动。按你所述,昨夜的京城,除去皇宫,全城尽在长风卫的控制之下。你说,皇上会不会想,若有朝一日京城生事,你这长风卫,可比他的禁卫军和光明司还要令人害怕啊。”
裴琰垂头道:“是孩儿考虑不周。”
“皇上的心机,还要胜过你几分。他今日朝堂之上盛赞于你,已是对你起了戒心,他越夸你,便越是将你置于烈火之上。先不说太子与庄王一系,就是静王,只怕也会对你有所嫉妒,日后必会对你设防。如果再有某些人在其间挑唆几句,你说,皇上和诸朝臣会如何看你?”
裴琰心中一凛,低头不语。
裴夫人瞄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本已替你铺好了一条路,可你这样一来,倒让皇上更加怀疑你有滔天的野心。唉,那夜倒是我莽撞了。”
她步到窗前,凝望着满园菊花,默然良久,缓缓道:“唯今之计,你只有离开朝中一段时日才是上策,皇上若是要兵权,你就交出一部分吧。”
裴琰跪下叩头:“孩儿谢母亲教诲。”
裴夫人一笑,望向窗外渐黑的夜空,轻叹一声,道:“我估计这几日,皇上布置好了,便会宣你单独面圣,该怎么应对,不用我再多说。不过你放心,他是不会对你下毒手的,你自己放机灵点就是。”
裴琰只是叩头,并不说话,裴夫人又道:“你离开朝中之前,先吩咐崔亮把那件事给办了,你给崔亮配了个丫头,是想收他的心吧?听说那丫头厨艺挺不错,让你都不回慎园用餐了,倒是难得。”
裴琰眉头微蹙,不敢抬头,低声道:“我见子明似是倾心于那丫头,便把她放在西园服侍子明。”
“是吗?”裴夫人轻声道:“若真是如此,我倒也安心了。”
裴琰行了一礼,正要退出,裴夫人忽道:“这个月二十五,是黄道吉日,我想替你将漱云收了做偏房,你可有异议?”
裴琰脚步顿住,良久方轻声道:“孩儿一切听凭母亲做主。”
这夜的月光,亮得有些骇人,夜雾也浓得有些异样。裴琰长久立于园中,任寒冷的露水爬上双眉,也不曾移动半分。
漱云握了件披风走到他身边,柔声道:“相爷,夜间风寒露重,添件衣裳吧。”
裴琰任漱云替自己系上披风,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紧捏住她的右臂。漱云有一瞬间的慌乱,片刻后又慢慢镇定,挂上柔媚的微笑仰头望着裴琰。
裴琰看得清楚,将她一推,往外便走。漱云跟上几步,见他大步出了慎园,身形摇晃,倒退两步,摸着园中石凳坐落,眼角滑下数滴泪珠。
裴琰喝住随从,一个人在相府内慢慢走着,待月上中天,才发现已走到了西园门口。值守的长风卫过来向他行礼,他将手微微一摆,轻轻推开西园木门。
园内,崔亮居住的偏房漆黑一片,似是已经睡下,江慈的厢房倒还透着缕昏暗的烛光。裴琰慢慢走到窗前,透过窗格缝隙向内望去,房中却空无一人。
他一愣,回头望向崔亮居住的偏房,踏前两步,又停了下来。良久,他猛然转身,却和一人撞了个正着。
江慈端着盆水,被裴琰这一撞,浑身湿透,怒道:“相爷,深更半夜的,你游魂啊?!”
裴琰却不可自抑地笑了笑:“你深更半夜端着盆水,倒比我更游魂。”
夜风拂来,江慈衣襟湿透,不由打了个喷嚏,裴琰觉有唾星溅到自己脸上,眉头紧皱,将江慈一推:“真是没规矩,不知道站远些。”
江慈见他满面厌憎之色,气道:“真要打起喷嚏来,谁能控制住,不信你打一个试试。”
裴琰只是用袖擦面:“快去给我打盆水来。”
江慈无奈,只得再端过盆水,见裴琰并无动作,知他是被人服侍惯了的,只得又拧了热巾,胡乱在他脸上擦了几下,将热巾掷回盆中,回身便走。
这一耽搁,身上的湿意又重了几分,她边走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鼻息渐重。
她回到厢房,却见裴琰跟了进来,恼道:“相爷,这是我的房间,我要换衣服,也要睡了,劳烦您出去。”
裴琰一笑,走到榻上躺落下来,双手枕于脑后,闭上双眼,悠悠道:“这是我的府第,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你换吧,我不看便是。”
江慈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得跑到另一边的厢房,换过干净衣裳,也不回房,走到院中,坐于石凳之上,望向空中明月,想着心事。
师姐这么急去找易寒,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得想办法去见一趟素大姐,问问清楚,还得祈求素大姐将自己的话带给了卫三郎,能与他见上一面,想办法拿到解药才行。
正胡思乱想间,裴琰在她身边坐落。江慈起身便走,裴琰却拉住她的左臂:“反正你也没睡,随我走走。”
二人在相府内慢慢走着,裴琰见江慈不停打着呵欠,笑道:“你可真是又贪睡又好吃,要都象你这样,我们这些做官的,也不用上朝、不用办事了。”
江慈默默走出数步,忽然回头道:“相爷,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每日和别人争来斗去,算来算去,活得不累吗?”
裴琰大笑,负手行于江慈身侧,悠悠道:“这种争来斗去、算来算去的游戏,又紧张又刺激,其中自有无穷的乐趣,要是斗赢了还可以给我带来无穷的利益,我为什么要觉得累?我倒想看看,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将我斗倒!”
江慈侧头望去,只见他俊目生辉,神清气定,身形,之前隐有的一丝落寞与伤楚已消失不见,了无痕迹。
深夜风寒,江慈随着裴琰在相府内再走一阵,只觉寒意阵阵,又见裴琰不再说话,走到一回廊时,终忍不住道:“相爷,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我实在是困了。”说着回身便走。
裴琰却右足疾伸,江慈脚下一个趔趄,向前便扑,裴琰伸手将她抱住,轻笑道:“可别把门牙给摔掉了。”
江慈忍无可忍,回拳便打,裴琰一一挡住,见她满面怒火,手中一缓,江慈愤怒的一拳便重重击在他的胸口。
眼见裴琰抚住胸口,咳嗽数声,嘴角还隐有血丝渗出,江慈不由愣住,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就凭自己这份功力,能把这天下第一高手打成内伤吗?
裴琰看着江慈呆呆模样,再咳数声,忽然向后一倒。
江慈大惊,扑了过去,将他扶住,急道:“你怎么了?”
裴琰双目紧闭,嘴角仍有鲜血渗出,江慈大力猛拍他的面颊:“喂,你可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没了解药,我可怎么活啊?”
她再慌片刻,见裴琰的脸已被自己拍得红肿,这才想起要高声唤人,声未出喉,被一只手捂住嘴唇,声音便闷了回去。
裴琰睁开眼,默然看了她片刻,抚了抚被她拍痛的脸,吸了一口凉气,忽然撮指入唇,尖锐的哨音惊破相府的宁静,数十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江慈愣愣地站着,眼见一众长风卫将裴琰扶住,眼见数人过来将自己双臂反绞擒住,眼见裴琰目光闪烁地望了自己一眼,耳边还听到他咳嗽的声音:“不要为难她,把她送回西园给子明,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西园。”再见他说完这句话后便似是晕了过去。
江慈头脑一片迷糊,茫茫然中被长风卫押回西园,崔亮听到动静披衣出来,见江慈被长风卫押进来,惊道:“怎么了?”
一长风卫躬腰道:“崔公子,江姑娘伤了相爷,相爷命我们将她送回给崔公子。”
崔亮忙道:“怎么会伤着相爷的?伤得重不重?”
“相爷似是伤得较重,具体情况我们不知道。”长风卫们行礼后退了出去。
崔亮转身望向江慈,见她正茫然看着自己的右拳,忙拍了拍她的面颊,江慈慢慢清醒,不停摇头:“不,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到底怎么回事?”崔亮眉头紧蹙。
江慈比划了一下拳头:“我就是这样揍了他一拳,他就倒下了,可他武功天下第一啊,我怎么能伤得了他。不对,他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崔亮正要细问,却见江慈连打几个喷嚏,又见她穿得有些单薄,忙道:“你快进屋歇着,我去看看相爷。”
他急匆匆赶到慎园,却被挡了驾。守卫的长风卫说裴相重伤静养,任何人都不见,只得闷闷而归。
崔亮知江慈的一拳不可能将裴琰击成重伤,第二日细细打听,才知裴琰曾与武林中人交过手,似是受了些伤,当时便吐了血,所以江慈“行刺”于他,才让他伤势加重,卧床不起。
崔亮不知江慈昨夜为何与裴琰激斗起来,但这些时日也看出二人有些不对劲,细问江慈,她却支支吾吾。崔亮觉她似是有些心事,不免有些担忧,晚间在园外偶遇安澄,听他言道裴相“遇刺”,皇上震怒,只怕要将江姑娘治罪,心中更是忧虑。
这日秋风凛冽,还下起了细雨。崔亮正准备去方书处应卯,安澄匆匆进来,道裴相请崔公子过去。崔亮忙随他过到慎园,步入正阁,裴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