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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稍得喘息,宇文景伦踏入了月戎王宫。
他在王宫内负手慢慢走着,看着大火后残败的景象,心中胜利的喜悦黯然消退,浓丽的笑容浮现眼前,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明飞押着一人过来,道:“王爷,默公子请来了。”
宇文景伦缓缓转身,并将手中胡须贴上。默怀义看得清楚,惊呼出声。他做梦也未想到,率领大军攻破家国的桓国宣王,便是当日篝火大会上偶遇的商人“元静”。
宇文景伦却是当日与默怀义一番交谈后便上了心。他知明飞暗探出身,并无治国之能,只能用其忠心,要想治理好月戎,却需另寻良才。默怀义饱读中原诗书经略,又有经国济世之志,堪称治国良才。攻下疏勒府之时,他便下令将默怀义拿住,一路随军带往阿什城。
见默怀义惊讶后是长久的沉默,宇文景伦又撕下胡须,微笑道:“默公子,你是个聪明人。”
默怀义不言,宇文景伦道:“令尊也在本王手中,本王会将他放了,只请默公子助本王一臂之力。”
默怀义扭过头去,冷冷道:“你们杀我族人,占我国土,我与你不共戴天,我阿爸更非贪生怕死之徒,休得多言!”
宇文景伦一笑,道:“默公子,今日本王既已站在了这里,月戎大势已去,只是本王有一言想劝公子。还请公子以月戎百姓为重。”
默怀义身躯微震,不再说话。
“默公子,眼下已是严冬,又逢大战,若是不能妥善安置流离的牧民,到时死亡的可就远远不止战争中死亡之数。默公子一死容易,只是你若死了,本王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主理救助之事,月戎百姓怎么办?”
默怀义双唇抿紧,但宇文景伦却从他倔强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松动。
他微笑道:“死有轻重之分。本王与怀义你一见如故,知道怀义乃悲天悯人的大义之人。本王已经急调粮草前来赈济,这救助牧民、安抚民心之事,本王就全权托付怀义了。”
此时又下起了大雪,大片雪花扬扬而下,落在默怀义的发梢肩头。他与宇文景伦对立着,两人眼神交锋,宇文景伦意态平静,面带微笑,负手而立,默怀义坚持了很久,眼神痛苦,面容不断扭曲变换,显是内心极度挣扎,直至双脚发麻,终轻轻点了点头。
不多时,派出去追剿那一千余人的将领回转,一脸沮丧。又有将领来报,未在城中找到月戎可汗十五岁的幼子阿史那,宇文景伦与滕瑞都觉事情不妙。
果如所料,可汗幼子阿史那在一千死士的护卫下千里逃亡,直奔南边,寻到其堂姐、沙罗王的女儿黛真公主。
黛真公主急发可汗血诏,召集月戎南部屈射、同罗、硕风三部约两万人马,奉阿史那为新可汗,发兵北攻,与桓军展开了殊死的激战。
黛真公主以往很少在人前露面,此番临危辅佐年少的新可汗,却表现出了极高的智慧与才能。她用兵得当,极善使用突袭战法。桓军攻下阿什城后有些松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在半个月内被黛真公主率军连续收复三城。
听闻黛真公主率军收复国土,月戎百姓一呼百应,纷纷南下投军。阿什城内也渐有骚乱发生。
宇文景伦与滕瑞知形势不妙,急调驻防在两国边境的三万人马过来支援。滕瑞迭施计谋,采取诱敌和分片切割战术,方将黛真公主所率人马阻于斡尔河。
两军于斡尔河对峙,其时河面冰封,滕瑞再施妙计。他制出可让人躲于冰下河水中的皮靠,命人于暗夜凿松了河面的坚冰。
第二日,桓军诱攻,黛真公主不察,率兵攻过斡尔河,浮冰松动,黛真公主所率人马纷纷掉入冰河之中,死伤无数。
黛真公主见中计,急命撤退。滕瑞再命人搭起木浮桥,桓军气势如虹,攻过斡尔河,追击月戎残部。
这一日已是十二月二十八日,月戎军大败,却不屈服,雪野中赤血僵尸触目惊心。待宇文景伦率主力进行最后一轮冲击,已是黄昏时分。
阿史那王旗溃退,宇文景伦率兵追袭,待至一处小山丘,月戎兵不过几百之众。
宇文景伦此时放下心来,另有打算,便也不急着拿下这数百人,只命人将他们围困在小山丘上。
夜色深沉,宇文景伦立于王旗下,向滕瑞笑道:“月戎女子倒是不容小看,这个黛真公主,可比沙罗王还要棘手。幸得先生妙计,不然大局难定。”
滕瑞微笑道:“这个黛真公主,采用的竟是马贼战术,可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她毕竟是草原女子,不善兵法,兵败是迟早的事情。可是王爷,眼下咱们不能杀她和阿史那,只能劝降。”
宇文景伦正是这个打算,自黛真公主率军反击,月戎民众反抗情绪高涨,若不能劝降阿史那和黛真,只怕后患无穷。他正要说话,易寒急匆匆过来,道:“王爷,慕容将军回报,他去追另一队逃走的人,发现有几千月戎兵接应他们。慕容将军已经带兵紧追着。”
滕瑞马上明白中计,道:“山丘上的不是阿史那,咱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忙命易寒带一万人前去与慕容光会合追击。
大军调动间,忽有杀喊声传来,宇文景伦抬头见小山丘上火光点点,那数百人显是见桓军调动离开,知被看破,意图冲下山丘,拖住桓军。
宇文景伦看着这些人不畏死地冲下来,皱眉道:“这些都是死士,成全他们吧。”
滕瑞举起令旗,大喝道:“箭兵准备!”
箭矢寒光幽幽森森,上千箭兵列于阵前,拉弓搭箭,对准了从山丘上冲下来的月戎兵。
此时火把将四周照得通明,月戎兵越冲越近,滕瑞令旗高高举起,只待月戎兵再冲近些,但要下令万箭齐发。
杀声中,宇文景伦微微眯起眼睛,但见冲在月戎兵最前面的是一个红色的身影。那身影越冲越近,火光下,宇文景伦也终看清了那张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面容。
滕瑞手动了动,就要挥下令旗,宇文景伦失声道:“不要放箭!”
滕瑞急智,虽不明宇文景伦为何不许射箭,令旗一变,箭兵退后,铁甲兵攻前。宇文景伦早打马冲了上去。
那个红色的身影手持弯刀,在包围中左冲右突,鲜血早已染红她的裙裾,她口中咬着发辫,拼死博杀。
无奈她武功不高,冲得一阵便脚步踉跄,眼见一名桓兵大刀就要砍上她的右肩,大喝声传来,宇文景伦及时赶到,架住了这一刀。
见王爷亲到,桓军忙护拥上来,宇文景伦正待转身,风声响起,他反手运力握住刀背,缓缓转身。望着呆愣在原地的绮丝丽,轻声唤道:“绮丝丽。”
绮丝丽如遭雷击,她本力战多日,已近虚脱,再在这生死阵前猛然见到思念多时的心上人,再也支撑不住,弯刀呛然落地,身子一软,倒在了宇文景伦怀中。
烛火下,宇文景伦望着毡毯上昏迷不醒的绮丝丽,眉头紧蹙。
两个月来,除去紧张的战事,他时时思念着她。他少年丧母,又志向远大,一直以耽于男女情事为戒,埋头于军国大事。直至遇到绮丝丽,二人在暴风雪中互相扶持、救护婴儿、抵抗恶狼,又独处数夜,这美丽奔放的女子令他倾倒,不知不觉间情根深种。
他本想着,征服月戎后便亲去硕风部,向她坦承身份,并纳她为妃。他本就有心要治理好月戎,纳一名月戎女子为侧妃,倒也于大业有益。至于早已亲自求婚的滕家小姐,仍可为正妃,届时自己多宠爱绮丝丽便是。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阵前重会绮丝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滕瑞掀帘进帐,看着宇文景伦的神情,压下心中疑云,道:“几百人无一人投降,除擒住数人外,悉数被斩。”
宇文景伦有些不忍,滕瑞又道:“这名女子,据被擒之人所言,她就是黛真公主。”
宇文景伦猛然抬头,失声道:“不可能!”
毡毯上的绮丝丽却已醒转,她听到二人对答,缓缓坐起,眼神冰冷,紧盯着宇文景伦。宇文景伦心中一痛,挥了挥手,滕瑞退了出去。
宇文景伦望着绮丝丽,慢慢伸出手去:“绮丝丽―――”
绮丝丽猛然打开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你―――究竟是什么人?”
宇文景伦不敢看她,微微侧头,半晌方轻声道:“我,本名宇文景伦。”
绮丝丽面上血色尽失,身形晃了晃,宇文景伦忙将她扶住,却见寒光一闪,本能下身形急速后仰,才避过绮丝丽手中的短刃。
绮丝丽双眸含泪,扑了上来。宇文景伦心中绞痛,避过她数招,却不还手。绮丝丽知自己武功与他相差太多,一咬牙,短刃回割自己咽喉。
宇文景伦大骇,和身扑来,夺下她手中短刃,绮丝丽拼力挣扎,他万般无奈,只得点上她的穴道。
这短短数招,他竟觉浑身无力,双腿一软,抱着她坐于毡毯上。良久方轻声道:“绮丝丽,我不是有心骗你。我身份敏感,不能轻易泄露。攻打月戎,也是形势所逼,我也有心治理―――”
绮丝丽眼神中透着绝望,仰头冷笑:“你杀我父王,杀我可汗,屠我族人,灭我家国。今日,就将我黛真也给杀了吧!”
宇文景伦喃喃道:“你真是黛真公主?”
“是。”
“那为何沙罗王要追捕你?你为何又叫绮丝丽?为何在硕风部?”
绮丝丽也想起与他共处的风雪之夜,想起二人共度危难、同生共死的情形,心中一酸,落下泪来。许久才低声道:“我的阿母,本是硕风部的马贼。她是草原上最美丽的马贼,父王看上了她,便将她抢回阿什城。思结舅舅不服,和父王打了几架,可打不赢,阿母为了救思结舅舅,便答应留在父王身边。”
她声音渐低,宇文景伦将她用力抱住,又往她体内输入真气。绮丝丽穴道被点,无法挣脱,只得冷冷看着宇文景伦,道:“阿母因生我难产而死,临终前求父王把我送回硕风部。父王舍不得,可我越长越象母亲,他看着伤心,终将我送回思结舅舅身边。”
“所以―――”
“是,所以我在阿什城叫黛真,到了硕风,我就是绮丝丽。那日篝火大会,我是去探望父王的,但他逼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当然得逃走。却不料会遇见你。”
宇文景伦只觉造化弄人,他将脸埋在绮丝丽的秀发中,喃喃道:“对不起,绮丝丽。你原谅我,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忘掉这些,以后我会―――”
绮丝丽却浑身颤栗,声音冰冷得不象从她喉内发出:“我不认识你!我爱的是元静,是那个勇猛威严、情深义重的元静,而不是你这个发动战争、沾满了我亲人族人鲜血的桓贼!”
宇文景伦还待再说,听到滕瑞在外相唤,声音急切,只得放下绮丝丽,走了出去。
滕瑞道:“已经追上阿史那了,他们大约三千人,易堂主率军将他们包围在赫兰台。喊过话,说是誓死不降。”
宇文景伦颇觉棘手,滕瑞心中有了打算,道:“王爷,我倒有个主张。”
“说说。”
“如果杀尽这三千人,倒不是难事,可这样一来,只怕会掀起腥风血雨,激起月戎百姓更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