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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前,她便曾经大病一场,心中郁结,等到了湿冷的庵堂去,人又恹恹,身子更是坏了起来。
这会儿,她躺在床上,听得外头一片嘈杂,不觉蹙眉,冷笑道:“这是抄家了吗,这样大的动静。”
“正要跟夫人报喜呢,”看管她的婆子皮笑肉不笑的道:“今日殿试,大公子被点了头名状元,老爷欢喜的不得了。”
“状元?姚轩?!”张氏听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面容扭曲:“——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中状元?!我的阿盛还病着,他怎么能中状元?!”
“运道摆着,谁有办法呢,”那婆子鄙薄的看她一眼:“自作自受罢了。”说完便推门出去,跟外边人议论这一次自己会得什么赏了。
张氏瘦的厉害,蜡黄的脸上透着不甘的光,喃喃自语:“凭什么,明明只有我的阿盛才配做状元,姚轩也配”
如此絮叨良久,她才停了自欺欺人的话,双手捂脸,无声的哭了起来。
觉得难过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贤妃心里并不比她好受多少。
赵立洋问斩是在秋后,但赵家人发配幽州却是已经动身,赵夫人萧氏身为主母,自然在列。
贤妃身为宫嫔,自然是不能出宫的,赵夫人身为罪妇,当然也不能入宫,终此一生,她们姐妹二人,大概再也不会见了。
她拖着病体在自己宫中哭了一日,便听闻皇后胞弟做了状元的消息,原先有些好转的身子登时便更坏了,太医过去诊脉之后,更是连连摇头,再三叮嘱她静养,另一头又加重了药的分量。
宫中消息自然是瞒不过锦书的,她听了也没在意,左右跟贤妃的关系已经坏了,她若是巴巴的凑过去关怀一番,送些珍贵补品,那才叫虚伪呢。
她往宫外送了消息,叫柳彤云三日后随程老夫人一道入宫,跟她说说话。
然后,便不再理会外界之事了。
承安虽在科举舞弊一案中露了个脸,可毕竟不曾大婚,也没有资格位列朝班,姚轩被点了状元的消息,还是事后得知的,吩咐人往姚家送一份礼,算是尽了自己心意。
“殿下,”他的伴读,敬方侯世子许捷轻声道:“我吩咐人查了,赵家与陈家被抄没的家产,尽数流入少府,此前张英假意去捞一笔,也只是掩饰罢了。”
“咱们这位圣上,做事还真是谨慎,”忠武将军之子马相皱眉道:“借着科举舞弊案查处陈阳,借着抄没家产的时机充实少府,环环相扣,到底是想做什么?”
“看我做什么,”许捷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醉翁之意不在酒,,”承安静默片刻,方才抬头去看那副悬挂在书房一侧的疆域图:“大概是在乎漠北吧。”
许捷与马相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出塞?”
承安淡淡道:“不然呢?”
许捷的脑袋转的要快些,随即便明白承安未尽之意,目光顿时一紧。
“殿下,”他惊问道:“您想随军出征吗?”
叮嘱()
“想随军出征吗?”承安在心里问自己。
——当然是想的。
他这样的境遇;没有什么比军功更能晋身了。
母家无所依仗;妻族尚且未知;圣上心意如水易变;除去自己;他什么都没有。
倘若只想荣华一生;安稳的留在长安;静待圣上驾崩便是,总会有个不值钱的王爵守着,勉强度日。
可是;他不想这样。
他渴望辽阔的天空,期待无上的权柄,更想要站在高处俯视人间;巡牧万民。
而且——只消冒出这样的念头来;他就克制不住的往别处想,内心深处更是不受控制浮现出那张芙蓉面。
挑着眼睛看他;目光淡淡的;神情清冷而恬静。
他想要她;就这样。
“殿下;”许捷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浅浅的忧虑:“出塞不是那么容易的,自成宗起;数代先祖皆有此念,只是始终未曾如愿;倘若已经有人蹚水;那您跟着过去自无不可,只是现下”
马相将他未尽之意说了下去:“现在您若是过去,一旦事败,必然要承担相当之大的责难,于军方,于士林,都不是什么好事。”
二人对视一眼,沉声道:“望请殿下三思。”
敬方侯府与忠勇将军府两家都无野望,所以被圣上点为承安的伴读,才未曾生出什么抵触,承安在顺利接手的同时,自然也生了别的问题。
——他们想要辅佐的,是一位坚毅诚挚的王爷,而不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储君争夺者。
承安若是有机会登位,他们自然不会阻拦,但是在现下这般情况未明的前提下,这两家是绝对不会倾举家之力,助他踏入这场夺储之战的。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听他们这样讲,承安也只是洒脱一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高祖之始,周失漠北,及至中宗,秣马厉兵养精蓄锐,以求重夺漠北,只可惜天不假年,中宗早早崩逝,才失了先机,及到圣上,我大周方才重有此心,良机若此,若是不去走一遭,岂不枉为男儿。”
许捷与马相也都很年轻,少年意气,听承安这样讲,心中那份朝气也涌了出来,跃跃欲试道:“殿下说的有理,只求私利,而忘家国,反倒落了下乘。”
“我也只是有这个念头,究竟能不能成事却还未定,”承安向他们一笑,安抚道:“圣上究竟何时起意,何时动兵,亦是未知,还是谨言慎行,静待时机为上。”
许捷与马相火热的心绪微微平静下来,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是。”
四五月时,帝京先后经了两个大案,惹得人心惶惶,颇不安宁,所以等到了六月,尘埃落定,万事转安时,反而使得人有些不适应了。
长安地域偏北,六月更是火热,人一出去,便觉外头太阳热辣辣的晒,似是能叫人脱皮一般,等回了屋子再看,露在外边的肌肤皆是泛着热的红。
锦书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大的厉害,站起来的时候,几乎瞧不见自己脚尖了。
因着这一桩,今夏她连长裙都未敢穿,唯恐自己不小心绊了,摔着孩子。
圣上也怕她有什么注意不到的,便吩咐人全天守着,不许她自己独处,免得事有万一,照看不到。
“她们倒是好福气,”将将落了一场骤雨,待到云销雨霁之后,锦书信手推开窗,对着外边儿芙蓉叶子上的水珠笑道:“今日降雨,倒是不闷,免了日头燥热,却也好运。”
今日她请了程老夫人与柳彤云一道入宫,早先还愁着天热,怕苦了这一老一少,现下倒好,一场雨落下,躁动的空气都清新起来,叫人心头一松。
“谁说不是呢,”内侍剪了几支将开未开的荷花过来,红叶吩咐人取了玉瓶,正亲手放进里头去:“昨日奴婢往尚食局去,只片刻功夫,便觉晒得头疼,老夫人与柳姑娘着实是有福气的。”
“娘娘,”她指着那玉瓶问:“这个摆到哪里去?”
“那边儿吧,”锦书指了指不远处书案一侧,揶揄道:“若是占了里头的位置,圣上怕是头一个不依。”
“圣上是爱惜娘娘,”红芳道:“您倒好,反而取笑起来了。”
锦书说的里头位置,便是内殿案上的那束石榴花。
无论在民间宫廷,石榴都有多子多福的意味在,锦书有孕之后,圣上便吩咐人挪了十几颗石榴树往甘露殿来,算是添添喜气。
今年雨水来得早,石榴花开的也早,红灼灼一片缀满枝头,看得人心头舒畅,圣上见了也喜欢,便吩咐人每日剪几枝,送到内殿里来,算是添个好意头。
锦书听她说了一句,抿着唇一笑,梨涡显露,温婉而秀致,还不待说话,便听外边有人回禀:“娘娘,老夫人与柳姑娘到了。”
“倒是快的很,”锦书念了一句,随即便道:“快请进来。”
柳彤云与姚轩的婚期已经定下,便是在今年年尾,日子一确定,两家走动的也多了,愈发亲近起来。
姚家没有上得了台面的女眷,张氏被拘着,锦瑟年纪还小,不添乱就不错了,加之姚轩素来同母家程氏亲近,一来二去的,柳彤云与程老夫人也极说得上话。
锦书听姚轩来信提了一句,也怕柳彤云独自过来觉得不安,便叫外祖母一道入宫,二人结伴了。
她对于姚轩而言是胞姐,对于柳彤云而言,却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头一次见面,自然不敢清简。
天青色绣青莲襦裙,外罩素白色短缛,黛青色的披帛上绣了雅致流云,乌发挽髻,极是出尘秀美。
程老夫人年纪在那儿,经历丰富,看人的眼光总不会错,再者,锦书也相信自己弟弟的判断,所以她也没说什么试探敲打的话。
亲自过去将柳彤云扶起,她笑吟吟的自发髻上取下一支青玉坠珠步摇,簪入她发间:“今日穿的素净,这只步摇倒是衬的很。”
柳彤云心知这是恩赐,也是表明皇后赞同她嫁作姚家妇的态度,便落落大方的受了:“臣女谢娘娘赏。”
锦书为人处事都不喜磨蹭,柳彤云这样利落,反倒使得她一笑。
伸手递给柳彤云,她温声道:“外边天气倒还不热,随我出去走走吧。”
柳彤云轻轻应一声,会意的上前扶住她,一道往外边儿去。
“你们去说说话,我上了年纪,便不去凑热闹了。”程老夫人心知锦书有话要叮嘱,也没跟着,笑眯眯的说了一句,便随宫人往别处去歇着了。
“姚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锦书步子放的很慢,语气也缓和:“我生母留了三个孩子,继母也有三个孩子,阿轩是长子,你嫁过去后,便是长嫂,现下我继母病着,他日你做了姚家妇,少不得要辛苦些。”
“是,”柳彤云垂首应道:“娘娘放心,臣女会照顾好弟妹的。”
“阿轩是男子,内帷的事情不归他管,自然,父亲也是一样,”锦书徐徐道:“你是大家出身,该教的柳夫人都会教,我便不说什么了,只需拿出长媳与主母的威势来便是,无需理会其他。”
姚轩是柳彤云未来夫婿,万事自然不会越过他,皇后此言真正想说的,只怕还是姚望与继母所出的几个孩子。
柳彤云早知姚轩姐弟三人,与父亲姚望以及继母张氏留下的三个孩子不睦,也曾忧心应当如何自处。
倘若张氏还在也就罢了,两下里分开,各自打理便是。
可是前些日子张氏病了,不再执掌中馈,她嫁过去之后作为长媳,少不得要同底下几个弟妹打交道。
姚昭也就罢了,是皇后与姚轩的幼弟,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苛待,只是对于姚盛姚瑾以及小妹锦瑟,给出的待遇究竟是与姚昭齐平,还是再差一等,其中的火候就要自己拿捏了。
此刻听锦书这样讲,她心中也松一口气,释然许多。
“姚家这一辈的子女中,我是年纪最长的,现下也快生产了,”锦书扶着她的手,缓缓到一侧长凳上坐下,低头瞧了瞧自己肚子,向她一笑:“你们年底成婚,若是动作快些,说不准明年也就有了呢。”
柳彤云毕竟还未出阁,听她这样讲,不觉秀面微红:“娘娘。”
锦书握住她手掌,含笑道:“还叫我娘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