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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熙将母后给的那盘桑葚吃的干干净净,开心之后,后遗症就来了。
小娃娃的舌头口腔,以及新长出来的小米牙,全都给染黑了。
锦书早知会有这个结果,所以才叫他放纵的吃一回,等发现儿子唇齿黑了,就抱着到镜子前去,叫他自己瞧一瞧。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她幸灾乐祸道:“难看不难看。”
承熙对着镜子看一看自己发黑的口腔,再看看母后毫不掩饰嘲笑的嘴脸,猛然爆发出一阵大哭,再没了那会儿吃桑葚时的心满意足。
圣上回来之前,胖娃娃已经将那茬儿给忘了,偏生圣上头一次见,惊讶展露的毫不掩饰,瞬间就叫胖娃娃想起这事儿了,抽了抽鼻子,猛地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圣上一头雾水,见儿子哭的厉害,给心疼坏了,对左右道:“你们是怎么照看他的?”
红叶知道其中缘故,忍着笑道:“奴婢们哪里敢欺负太子殿下,圣上还是问娘娘去吧。”
“哎呦,不哭了不哭了,”圣上哄着儿子,往寝殿去:“小花猫。”
“又哭了?”承熙哭起来实诚,全部力气都会用上,锦书老远就听见了,瞧一眼眼泪汪汪的儿子,道:“活该,让你不知节制。”
承熙好容易才被圣上哄得好了点儿,这会儿倒好,气鼓鼓的打了母后一下,哭的更响了。
“干什么呢,”圣上温声责备她:“承熙还小,你怎么还欺负他?不懂事。”
锦书被他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也没在意,只笑着将今日之事讲了。
圣上听得忍俊不禁,看一眼可怜巴巴的小儿子,道:“还小呢,怜怜得让着他点。”
“谁让他钻空子胡来,偷藏东西的。”锦书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承熙的小脑袋,哪知他还生母后的气,手还没到,就被拦住,拨开了,像只气鼓鼓的小青蛙,缩在圣上怀里不看她。
“气性还挺大,”锦书不觉一笑,也没硬去摸,只吩咐人铺床,打算睡了。
圣上睡外边,锦书睡里边,承熙睡中间。
胖娃娃这会儿还在生母后的气,锦书要抱着他睡,他也不肯伸胳膊过去,蜷在父皇怀里,抽着鼻子,闷闷的生气。
锦书最开始还跟他说话,后来见他不理,也就停口,合上眼睛,假装睡了。
胖娃娃是很傲娇的,母后那么笑话他,哪里是说几句好话就能原谅的,正梗着脖子不搭理呢,哪知没过多久,就听母后忽的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他保持原先的姿势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心浮气躁起来,小心翼翼的翻个身,偷眼去瞧,这才发现,母后居然已经睡了!
承熙还在生气,母后居然睡着了!
胖娃娃又委屈了。
圣上枕着自己胳膊,盯着那个小人儿看,见他神情隐约有点气恼,便忍着笑,道:“承熙,母后睡着了,咱们也睡吧?”
胖娃娃哼了一声,翻个身,伏在父皇怀里打算睡了,然而眼睛还没合上,又觉得气不过,终于翻回去,伸着小胳膊在母后身上打了一下,这才掉过头去,勉强睡了。
圣上笑的身体都在哆嗦,只是见那小人儿神情那么认真,勉强忍着罢了。
然而胖娃娃又不傻,他靠在父皇怀里,身体都贴在一起,哪里会感觉不出异样?
扶着塌,他慢腾腾的坐起身来,狐疑的看看父皇,又看看母后。
锦书忍不住,圣上也忍不住了,夫妻二人齐齐睁开眼,笑出声来。
胖娃娃不是很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但隐约觉得自己被糊弄了,嘴巴动了动,小模样有点儿气恼。
圣上就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的险些停不住。
胖娃娃抽抽鼻子,左右无援之下,终于大哭起来。
这天晚上过得鸡飞狗跳,夫妻俩一道欺负自己儿子,也不觉得害臊,仗着胖娃娃心肠软,就肆无忌惮。
承熙被父皇抱着举高高,哄了大半夜才好,勉强叫父皇和母后亲了亲自己,终于躺在床上,乖乖的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圣上早早起床,往含元殿去理政,锦书昨夜睡得晚,勉强睁眼一看,便被他按住,叫继续睡一会儿了。
夫妻这么久,她也没计较这点儿小节,微微一笑,瞧一眼睡得正香的儿子,便合眼继续睡了。
一切似乎都已经步上正轨,风平浪静。
这日下午降了一场雨,空气清新,花木舒展,锦书叫宫人们将内殿窗子打开透气,正哄着承熙吃东西的时候,承安便过来了。
承熙喜欢这个哥哥,见他过来,便伸着胳膊要抱,赖在他怀里不出去,承安也疼这个幼弟,诸事都由着他。
锦书有意叫兄弟俩培养感情,也没拦着,叫嬷嬷在边上看着,便独自坐在窗前翻书,略看了一会儿,忽的想起另一处来。
“你还没有上朝领事,文苑的课业也不该耽搁才是,”她向承安道:“这几日有没有去见过几位太傅?”
“见过的,”承安头也没回,抱着承熙在窗边站定,轻轻道:“课业能补的也补了,只是落下的有点多,颇有些不明之处。”
“是吗,”锦书随口应了一句,左右无事,便吩咐一侧宫人道:“去将他书本取过来,给我瞧瞧。”便有宫人屈膝告退,往偏殿去,没多久,便带了承安书本与她。
在文苑过了这样久,承安那一笔字写的愈发挺竣,许是锦书错觉,自渔阳归来之后,其中似乎愈见锋芒。
“字写的倒是不错,”她莞尔道:“哦,还有模有样的写了批注。”
夕阳西下,院子里飞掠过一只翠羽的鸟,承熙惊奇的叫了一声,小手一伸,要出去看。
皇后这会儿还在点评,承安自然不好离去,便将怀里的胖娃娃递给一侧乳母,顺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夫欲追速致远不知任王良,欲进利除害不知任贤能,此则不知类之患也。”锦书将他批注内容念出来,微微一笑,抬眼问他:“韩非子?”
承安走到她面前去,扫一眼书上字迹,应道:“是。”
顿了顿,又继续道:“出自难势篇。”
“书念的不错,居然知道引经据典了。”锦书笑着揶揄一句,便顺势往下翻了。
承安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沐浴在夕阳下的皎洁面孔,与日光下近乎金色的眼睫,心底忽的涌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柔情。
倘若时间静止,就像现在这样,其实也很好。
锦书没有察觉到少年隐晦的心思,信手翻了一页,便瞧见那上头另有批注。
字迹小小的,一笔一划却很认真,只是内容,却有些莫名。
她虽不敢说是学富五车,但教导两个幼弟读书识字,总非泛泛。
素日里,她总是笑话承安不通文墨,这会儿总不好开口去问,一双秀眉微蹙,细思起来。
承安没注意到她专注神情,反倒沉浸在方才所想之中,也就没瞧见锦书突然颤了一下的手指。
直到她面上笑意淡了,转过头来,神情莫测的看着他。
承安被她看的心头一沉:“怎么了?”
锦书却不答话,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猝然抬手,重重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
遮掩()
锦书是弱质女流;单论掌力;远不如男子稳健;此时惊怒交加;一巴掌过去;脆响一声之后;竟硬生生叫承安脸一侧。
承安先前还有所不明;这记耳光落到脸上去,再去想自己在书上的标注,猛地反应过来。
再扭头去看她面容;不出所料,既惊且怒,另有羞愤。
那标记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随手摘录一句诗;略经修改,成了谜语罢了。
谜底;是她的名字。
她这样敏慧;略加思索便能明白;被戳穿其实也不奇怪。
他明白过来了;周遭内侍宫人却反应不及。
前不久皇后还同楚王有说有笑;这会儿却猛地变色,面容铁青;怒意难掩,怎么看怎么叫人惊愕。
更不必说她震怒之后;甩出去的那记耳光了。
虽说嫡母管教庶子理所应当;但由于年龄相近,皇后为人也不苛刻,对待楚王大多是很和气的。
这会儿,怎么就
红芳和红叶是她心腹,见皇后与楚王皆是不语,面色难言,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娘娘”
锦书心里乱糟糟的,像是一团找不到头绪的毛线,又像是怒意之中烧起的炭火,灼烫到她的舌头,即使是听见她们叫自己,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敢?
儿子对继母动了心思,传出去之后,两个人还要不要脸,要不要做人?
她的承熙,又该遭受怎样的非议?
寻常人家里生出这种心思尚且不该,皇家里出这种事,更是取死之道!
惊怒之下,她想也不想,便一记耳光扇过去,既打他有这种心思,也打他胡思乱想,极有可能将两人一起拖进深渊。
红叶的声音适时地将她从混乱中唤醒,不动声色的看一眼周遭内侍宫人,她勉强压下火气,将手中那本书籍卷起,重重拍到案上:“沈太傅行事端正,举止恪礼,便是严厉些也是有的,你怎能因他训斥,而在书上写如此狂悖之语?”
倘若这件事被披露出去,造成的恶果委实是太大了,甚至于大到锦书这个皇后,也无法解决的程度,她不得不将此事压下。
否则,倘若事发,世人会怎么说?
继子诚然有错,但是不是继母也不端庄,所以才叫人生了妄念?
这世间的言论,本就对女人苛责,一丝一毫的瑕疵也不能容忍。
朝野之上,乡民之间,皇族的脸面往哪儿摆,圣上的脸面往哪儿摆?
锦书即使是皇后,即使是生育太子,大概也只会沦为声誉的牺牲品,一条白绫,一杯鸩酒,了结此生。
碍于皇家名声,等闲不会发生废后之事,但她的儿子,此后将要怎样在皇宫生活,怎么在父皇面前立足?
当她的母家出现在圣上面前时,圣上真的不会心怀芥蒂吗?
流言能杀人,越是高位者,越是如此。
这牵扯的太多了,锦书不敢冒险。
“确实是我冒失。”承安定定看着她,一颗心似乎是破了一个大洞的船,正疯狂的往里灌水,冷飕飕的。
如此顿了一顿,他顺着她的意思,言不由衷道:“前些日子被沈太傅训了几句,心生不满,又不敢直接去说,便在书上骂了。”
好在他还没昏头,知道遮掩过去。
锦书深吸口气,叫自己心绪平和下去,不要太过失态,叫人多疑。
本朝素来尊师重教,沈太傅博学鸿儒,声名广播,承安既然称呼他一声太傅,便要格外敬重,即使身为楚王,也不得轻狂悖礼。
红芳与红叶在甘露殿这样久,同承安虽不算相熟,但秀娘为人和气,时不时的还会做些点心帕子相送,总也有几分情分。
皇后骤然间发难,她们吃了一惊之后,便在侧观望,倘若事情并不严重,便试探着为承安说说情。
待到锦书说了原委,红叶方才面露淡淡责备之意,轻声向承安道:“奴婢妄自说几句话,殿下可别生气。”
承安如何不知她是要为自己开脱,可是这会儿,开脱与否,其实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