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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岚一愣,答:“因为……他是我大楚亲王?”
启元帝:“世子将来也是我大楚亲王。”
顾岚立刻回应:“侄儿绝不会戕害百姓,愿为贤王,为我大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启元帝没有评价,再问:“世子以为,那商人之子、祥子,何如?”
顾岚眉目间又生了怒意,道:“『奸』猾成『性』,蛇蝎心肠!”
启元帝:“那么,若世子处于祥子立场,面对此等局面,世子会如何应对?”
顾岚又是一愣,想了想,刚想回答说报官,但想起这些商人早就报过官,并无人搭理,想回答说寻谢十一帮忙,可这不就是祥子做的事?他犹豫道:“侄儿会去找谢十一帮忙,但不会对他有所欺瞒。”
说到最后,他似是满意自己与祥子的心机选择不同,脸上没了犹豫神『色』。
启元帝看了他一眼,又问:“若祥子与天下万千百姓一般,结交不到谢十一这样的官员亲属呢?”
顾岚这下完全答不出来了。
若是官员不理、又无关系,怎么想,都只有放弃。
幼小的他胸中感受到了某种物伤其类的共通悲哀,这悲哀极为沉重深远,令他一直镇定严肃的面容上都『露』出几许难过来。
启元帝低声一叹,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兴亡百姓苦,民生自古多艰。”
顾岚忍不住唤道:“皇叔……”
启元帝走下短阶,蹲着抚上他的脑袋,温声询问:“可吓着了?”
被关切了,顾岚便不再掩饰惊吓委屈,一头扑进了皇叔怀里。
皇叔身上有淡淡的檀味佛香,整个人就像是一樽漂亮的玉佛,顾岚知道皇叔关怀自己,心中便生出了无限欢喜,嗅着这香味,渐渐平复了情绪,脸上不免又多了几分羞赧。
顾缜回忆着小时候噩梦惊醒时,了凡大师轻轻拍打自己背脊的样子,据说民间女子会这样安抚幼儿直到幼儿睡去,于是同样用这种安慰方式来安慰顾岚。这触及了顾岚潜意识中婴孩时期的记忆,险些将一声从未有机会叫出口的“娘亲”脱口而出,好悬及时住了口,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顾缜的怀抱。
见他不再难过,顾缜才放开他,不顾礼节地坐在短阶上,放缓了声音对顾岚说:“你是我大楚未来的亲王,是顾家人,这天下是大楚天下,就是我顾家天下。”
“万里千山,亿万生民,他们是朕的臣民,也是你的臣民。祥子、谢十一,都是你的臣民,身为王族,我们能坐拥天下,拥有万民不可有的权利,却也得心怀天下,这天下就是万民社稷、边疆四海。你要体恤民情民心,时刻谨记。”
他的话令顾岚不禁动容,江山万民,顾岚顺着他的话想去,衍生出无数思绪,当即大礼一拜,激动道:“皇叔说得是,侄儿一定谨记。”
门外三宝公公禀道:“陛下,海统领来了。”
“让他进来。”
启元帝命道,然后嘱咐顾岚:“站边上听着。”
顾岚应了,站在一边,听海统领跟顾缜汇报,听完对皇叔更是佩服不已。
顾岚和谢家兄弟走后,海统领遵照顾缜的命令,将礼亲王与那厨子留在王府内,派宿卫驻守。另一边,宿卫带着挖出的白骨及其他证物去了雀儿巷,那几位丢了孩子的行商父母登时哭晕过去,尤其是郭森的爹娘,见他们群情激奋,宿卫便带了他们上大理寺告状。
用陛下的圣旨『逼』得大理寺小吏受理了案件,宿卫回头顺带绑了京兆府府尹,趁京卫统领在瑶仙阁听曲喝得半醉,也借机将他抓了,将这两人带回了宿卫大营,严加看管。
启元帝满意点头,又指点了海统领后续如何行事,海统领领了命,匆匆离去。
等他离开,启元帝这时才问顾岚,“世子认为,当如何处置祥子?”
有了启元帝刚才那一番话,顾岚不知该如何作答,再三犹疑,还是遵从本心,答道:“此子冷心『奸』猾。谢十一屡屡帮助他们,他却毫无感恩之心。若说欺瞒谢十一是不得已,可他在谢十一迟迟不归后,又不上谢府求援,明摆着是为了不受牵连,置谢十一与郭森的生死于不顾,如此自私自利之人,长大后必然为祸一方。”
启元帝:“所以?”
顾岚:“侄儿不愿给他长大的机会。”
启元帝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勾了勾嘴角,对他说:“去歇着吧,要是夜里害怕,就来东暖阁睡。”
顾岚眼睛一亮,行礼走了。
晚上谢九渊被谢十一气得头痛,换了金吾卫的衣服进宫守夜,一进东暖阁,就见世子卧在里侧,靠在顾缜身边睡得正香,顾缜撑着头打量着世子的睡相,听见他进来了,转头看他,眼神中还带着未散去的慈爱。
谢九渊看着眼前这场景,想到了天伦之乐。
“傻笑什么?”顾缜瞪他,小声说。
谢九渊明明只是勾了嘴角,却被骂傻笑,轻声回:“臣见陛下与世子和睦,心中高兴。”
顾缜下了床,走到谢九渊身前,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问:“谢大人没什么想问的?”
谢九渊轻轻拢着他,反问:“问什么?问陛下是否一早知情?”
顾缜看不见他的脸,固执地又问:“那谢大人觉得呢?”
谢九渊心中叹息,只说:“臣以为,陛下早知礼亲王府的事,却不知谢十一那活猴会与那些孩子相识。”
得了谢九渊的信任,顾缜抿了抿唇,别扭问:“你怎么知道的?”
“臣猜的”,谢九渊心里还是松了口气,“但是,臣希望,陛下有什么想说的,以后直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猜疑你呢?”
为什么非要你猜疑我?顾缜苦笑,将脸贴近了谢九渊的胸膛。
谢九渊听顾缜闷声说:“朕不是好人。”
虽说前世顾缜无法直接指挥京宿二卫,一直不知礼亲王府发生的一切,直到顾岚战死前才从他口中听闻,比今世多了无数牺牲者。
可这辈子,顾缜一直拖到此时再查办,令那几个孩子依然遭受了残虐,却是因为顾缜要留着礼亲王打击京卫、京兆府。
而且,那名唤祥子的行商之子,就是谢九渊前世费尽力气才除去的四大海盗商人之一,董祥。他与倭寇勾结,常年在东南沿海劫掠商船城镇,手中人命无数,为祸一方,更是策划屠了青溪城的罪魁祸首之一。
身为帝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得权衡利弊,有得,就得有舍。
前世他被文党步步掣肘紧『逼』,为了不被看低,为了不被看成是佛堂废子,这些有可能是受了佛学影响的心思,全数被他死死压在心底,除了折磨他夜里不得安寝,无人知晓。后来有了谢九渊,他们聚少离多,又都在苦苦支撑政局,在一起连看着对方的时间都嫌不够,哪有空来诉这种矫情?
可今生,他不知被哪路神佛保佑着重活一世,又暂居上风,久久压抑的思绪就都冒了头。
这话令谢九渊一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
第34章 好人罪己诏()
“陛下”,谢九渊想了又想,还是举了就近的例子,“谢家族中有一贡茶,名为君山雨,产自君山陡崖处的十八株茶树,量少质优,谢家每年雇经验丰富的茶农上君山采摘,饶是如此,几乎隔年就有失足落山的茶农,只不过谢家出价优渥,因此每年来应征的茶农还是络绎不绝。”
“臣的小叔,当年为了给臣筹措学费,弃文从商,他有感于君山雨沾了不知多少茶农的血,因此不愿贩茶也不愿贩丝,而是干起了走南闯北的行商。”
“行商难做,一是翻山越岭,路途艰险,二是路上城中多有官吏欺压,山间野外又有山贼豪强。小叔行商一趟,带出门的伙计,总得折损一二,若遇了大灾大难,回不了家的伙计更多。”
“某次行商塞外,遇了欺负大楚人为乐的马贼,伙计死伤惨重,若不是西宁卫巡边至此,小叔恐怕就命丧当日。回家后,小叔悔恨交加,说是不该带他们出去行商,留在家中务农采茶,至少还有命在。”
“我娘却说,小叔是想岔了。若是在家务农,他们累死累活一整年,一家人也不得温饱,也不如帮谢家采茶一次,更不如跟着小叔行商一趟。小叔带他们行商,是给了他们一个温饱,还让他们有余力送孩子上学堂的,也许这些孩子就不必再过父辈们的辛苦日子。”
“事做得越大,牵扯的人越多,责任就越重,总会有不满、疏漏甚至牺牲。只有不做事的人才不会犯错,才完全清白,只要做事,总找得出错处来指摘。圣人远在山野,佛道不入红尘。就是这些人,也还有不事生产的过错。”
“臣以为,若是计较一处之得失,数人之『性』命,那么,秦皇汉武,万代臣工,没一个是好人。”
顾缜靠着他,越听嘴角翘得越高。
早知道,上辈子就该说给他听,若是前世听了这番话,自己不会多有顾虑,就不用他案牍劳形,还要记挂着自己烦忧。
只是。顾缜抬起头,用眼神描摹谢九渊俊朗的眉目,只是究竟是自己重活一世,亡国丧命,想得终究与常人不同,满心悲悯,再有共建盛世的志向,到了内心深处扪心自问,千思百转落为虚空,竟是对帝王之位起了些疑『惑』。
这疑『惑』注定纠缠着他,任谁都无法可解,普天之下,还有谁敢生此『惑』?
或许到了合适时机,他会告诉谢九渊。
就到,能再唤他“九郎”的时候。
顾缜自顾自想着,一双眼睛却还是那么专注地望着谢九渊,谢九渊被他这样凝视,酸甜交加,伸手捧住他的后颈,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与谢府后院那个一触即分的轻吻不同,这个吻缠绵深重,唇|舌纠缠得难解难分,似是要带着二人一同沉沦到无尽的温柔情意中去。
顾岚吓得呼吸一窒,紧紧闭上了眼睛。
等二人终于分开,谢九渊倒是无事人一般,顾缜靠在他怀里小声吸气,惹得谢九渊轻笑出声,被顾缜踹了一脚。
“谢侍卫”,顾缜故意拿着帝王腔调,“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谢九渊不慌不忙,神『色』恭敬,声音却带着笑:“臣亲近心悦之人,何罪之有?”
顾缜瞪他:“没脸没皮。”
他脸颊薄红,为顾缜平日总是严肃的俊颜上添了万千情意,这一瞪更是挠得谢九渊心痒,低下头又在他唇角亲了一口,还有脸压低了嗓音说:“冤枉,臣明明是一心一意。”
谢九渊声音本就悦耳,这故意压低了嗓子,话语中就多出了几分缠绵欲|念,顾缜听得耳朵烧红,一把推开他:“就你会说话,守你的夜去!”
“臣,遵旨。”
次日上朝,顾缜先发制人,颁了《罪己诏》。
这个《罪己诏》大意就是说,朕的亲哥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朕悲愤欲绝,深感不安,未能及时察觉,既九皇子之后,又让礼亲王给给先帝添了污名,朕愧对先帝、愧对祖宗、愧对万民,难辞其咎,如今下了《罪己诏》,为的是对天地万民认错,朕不说空话,还要罚自己茹素守戒两年,以示心诚,谁都别劝,谁劝谁对不起无辜受害的父母孩童。
他这么一招下去,完成了三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