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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说的话,满脑袋都是冷汗。
他们和尚天天敲钟念佛,几时真的遇过托梦?
到了了凡大师的禅房外,门竟然是开着的。
“云堂,进来罢。”
是了凡大师的声音。
顾缜心内也是一惊,走进禅房,亲自关上了门。
长老好奇不已,但三宝已经站在了门外守卫,只得带着寺内僧人站远了守候。
室内,残烛的灯火跳动不定,刚才还说了话的了凡大师在僧床上打坐,一动不动,顾缜唤了声“师父?”,了凡大师却没有回音,顾缜上前试探,了凡大师确实已经没了鼻息。
那么刚才说话的是谁?
顾缜怔怔坐倒在蒲团上,盯着了凡大师慈悲的面容。这是他除了母妃,唯一可以称得上亲人的存在,若无了凡大师的细心教导,他绝不是今日模样,他不信佛,却因为了凡大师,愿意相信这世上有善恶因果,这一世母妃受苦、师父苦修,下一世,愿他们都能平安喜乐。
没想到,却是他这个不信佛的人,被给予了重来一世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
残烛摇曳,提醒愣住的人它就要燃尽,顾缜站起来,拿起烛台边的新烛,刚想换上,眼前一暗,像是忽然被遮住了双目,再看见亮光时,却发现那残烛恢复了他刚进门的模样。
顾缜大骇,又听一个声音从僧床那边传来,“云堂,你来了。”
他几步奔到僧床边,见了凡大师睁着眼,对他笑得慈爱,忍不住跪在蒲团上,落下泪来,低声喊道:“师父!”
了凡大师轻拍他的脑袋,温言道:“别怕,你说,师父听得见。”
了凡大师说完这话,又一点一点没了声息,顾缜似乎今夜经历的鬼事太多,竟是浑不在意,趴在僧床边依言说起来,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十八少年对他的祖父诉苦那样,没有任何顾忌,颠三倒四地把所有事都托盘而出,一直说到晨光熹微。
文谨礼和朝中重臣都赶来了岫云寺,不知道这个少年帝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师父,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诉了委屈,顾缜不好意思起来,才想起来问。
了凡大师艰难地摇了摇头:“师父不知。”
他看向顾缜,一字一句对他说:“师父虽不知佛祖为何有此安排,但定有其深意。云堂,你是个好孩子,师父知道,佛祖菩萨定也明了。你去把门开了,然后过来,握住我的手。快去。”
顾缜冥冥中明白这是诀别,红了眼眶,开了门便急步奔回僧床边跪下,握住了了凡大师的手。
文谨礼、大臣们还有岫云寺的长老们都涌进了禅房。
晨光明亮,残烛已熄,了凡大师身上金光四溢。
“贫僧修行一世,今日西行,愿灵|童陛下平安顺遂,赐福众生。南无阿弥陀佛!”
他的话如佛语纶音,不似用耳听见,而是直达心底,在场众人无不跪地拜倒,口中念诵膜拜。
金光愈发强烈,忽而大盛,刺得人无法睁眼。
金光过后,顾缜定睛一看,手上空余一条赤红『色』的舍利珠链,了凡大师的肉|身已然不知所踪。
众人骇然,满室寂静。
“灵|童在上!陛下万岁!南无阿弥陀佛!”
岫云寺的长老率先对着顾缜跪拜,称颂有词。
于是岫云寺的僧人与大臣们纷纷加入,狂热得如同疯了一般,目睹了那样的神|迹,连文谨礼也不得不再三对顾缜大礼膜拜。
顾缜将赤红珠链缠上自己的手腕,在众人的顶礼膜拜中上了轿,起驾回宫。他此次送别,本就存了借机利用的心,没想到,师父却给了他如此重礼。顾缜握住这串赤红舍利,终究是咽下了悲声。
回宫路上,不论是宫中侍人还是朝中重臣,在面对这个少年皇帝时,心中都升起了面对神|佛一般的胆怯。
更衣上朝。
端坐在奉天殿上,接受群臣跪拜的顾缜心中明白,他改写启元的第一笔,已经落下。
第3章 温泉现玉印()
第三章
顾缜扫视群臣,他清晰地记得这些人的下场。昨夜大梦回溯,紧接着便是岫云寺诀别,此时上朝,内心着实是五味杂陈。
左相文谨礼为群臣之首,端方地站在队首。
今早岫云寺的怪力『乱』神,文谨礼虽是亲眼所见,却也着实令他生疑,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
在官|场滚了几十年,若是还信因果报应,那不是装就是傻。
重要的是启元帝到底借机想要下什么棋。
启元帝应了平声,有事启奏的臣子一个个出班禀报。
有乖觉的官员上了贺瑞雪的奏表,启元帝大悦,有赏。
文谨礼捋了捋长须,垂眸思索,他耳目通达,若无意外,今日朝会的奏报并无要事。现下,他倒是还有闲心忆起往昔来。
朝中只有左相,右相空悬。
先帝末年,皇子夺嫡斗得昏天暗地,葛右相受了牵连,被笑到最后的九皇子诛了九族。
谁曾想,九皇子登基当日,午后,葛右相被清算抄家问斩,黄昏,宫里就传出消息,成了新帝的九皇子竟在御书房骤然暴毙,太医验不出死因,文谨礼带了大夫亲自看过,确实是无病非毒,诡异得很。
民间传言说九皇子是活活笑死的,大抵是百姓对暴戾的九皇子素来不满,有意编排出的闲话。
满朝文武都慌了,先帝风流,好美人,子嗣众多,以往上本参奏,只有劝先帝保重龙体的,没有劝先帝赶紧生儿子的,就是因为先帝儿子太多,一个个又太过能干,夺嫡才搅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九皇子赢了,把他的兄弟们整得死的死残的残,总能过安生日子了吧?得,人一命呜呼了,他死了容易,皇位可怎么办?!
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那时候,还是文谨礼想到,先帝还有一个独苗,在庙里。
于是群臣吹吹打打从岫云寺迎出了顾云堂,由钦天监占了个好字,用“顾缜”取代了那个不着调的名字,将他供上了皇位。
文谨礼从接到九皇子暴毙的消息就隐约有预感,他大展拳脚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只是。
这位启元帝在位三年,虽是佛堂养出的废子,却也不可小觑,能忍好学,在朝中不知不觉也攒出些势力。
岫云寺那一出,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吏部尚书有事启奏,说是几位丁忧的官员期满,明日回京,问圣上是令他们上朝觐见,还是由吏部自行安排。
前世,顾缜因为了凡大师过世悲痛不已,没有接见丁忧期满的官员,错失了与谢九渊相见的机会。
启元帝似是毫不在意,点头道:“丁忧乃是孝举,明日宣他们上朝面圣。”
“是。”吏部尚书领了命。
“众卿家可还有要事启奏?”三宝公公代启元帝发话问。
无人应答,这是无事了。
“朕倒有二三事,说与众卿家一听。”启元帝开了口。
来了,文谨礼打点起精神,面上神情愈发恭谨,仔细听着。
顾缜将群臣思量的神情一览无余,缓言道:“了凡大师今晨圆寂,先帝赐他国师之名,又是朕的老师,国师圆寂,舍利成佛,朕想着,应在岫云寺办一场法事,为了凡大师往生,也是为我大楚祈福。”
文谨礼率先迎合,道:“理应如此,陛下节哀。”
群臣齐声附和。
顾缜“嗯”了一声,问:“依文相之见,此事交与谁办合适?”
“依微臣愚见,不若交给祀祭司郎中张远,专事专办。”
张远是个毫无背景的小官,与文相裙带并不亲近,但他的顶头上司,礼部左侍郎梅子期正是文谨礼的得意门生。
顾缜看着文谨礼那张大义凛然的脸,点了头:“就按文相所言办理吧。”
祀祭司郎中张远站出来,领了命。
“还有一事,请众卿细听。”
“了凡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超凡脱俗,朕乍失慈师,思及九皇兄与先帝,却不免有了修短随化之悲。朕父孝母孝兄孝在身,无心美『色』,皇嗣又事关国体,实难两全。是以,朕属意将九皇兄之子顾岚接入宫中,封为世子,由朕亲自教养。众卿以为如何?”
顾岚,九皇子独子,是个不受宠的冷宫世子,似乎才八|九岁,如今寄居在礼亲王府上。
群臣心中一喜,九皇子暴毙那次实在是把他们折腾坏了,可帝王重孝在身,上奏劝帝王娶妻会被清流们的唾沫淹死,他们猜测启元帝大概是可怜与自己身世相同的顾岚,不论如何,有这么一个保障,实在是最好不过。
连文谨礼心里都松了气,他不在意皇位上坐的是哪个小皇帝,只要上面坐了人,天下不『乱』,他就能施展抱负。启元帝如此上道,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是这“九皇兄之子顾岚”究竟与启元帝有何联系,还得查探一番。
众臣不免用“望陛下三思”劝过几次,也就任由顾缜下了旨。
顾缜熬过了重生后的第一次朝会,为明日上朝铺了线,精神一松,抬手示意三宝宣布退朝。
“陛下,不如先去涤龙池暖暖身子。”
上朝更衣时,三宝就发现顾缜的内衫竟是冰凉一片,猜测是出宫送了凡大师受了凉,于是小声进言。
顾缜思及昨夜梦魇,再梳理一番今日所为,竟是恍若隔世,疲累顿生,就依三宝所言,摆驾先帝为享受建的温泉宫,涤龙池。
涤龙池是真正的金雕玉砌,暖烟生雾,恍若仙宫。
先帝皇帝做得不一定好,但在享受上,大楚朝七代帝王,没一个比得过他。
三宝给顾缜浣了遍长发,便退远了跪着,启元帝行走坐卧都不喜内侍时时跟着,若不是宫中礼制严格,习惯自理的启元帝恨不得事事都亲自动手。
涤龙池不是固若金汤的乾清宫,看似空『荡』,其实内侍不少,全都木头一样站着,务必不让圣上心烦,大气都不敢喘。
有小太监刚分到温泉宫当值,被顾缜的样貌晃花了眼,心中纳罕皇上长得比画上的美女还漂亮,在温泉暖雾中跟神仙似的,到底是年纪小,不自觉就松了神,盯着顾缜紧瞧。
顾缜皱了皱眉,那小太监就被捂着嘴带了出去。
“年纪小,重新学学规矩吧,不必重罚。”
想起奉天殿中临死都不敢悲哭的太监们,顾缜动了恻隐之心,轻声道。
三宝重重叩首,替小太监谢恩:“陛下仁厚!”
仁厚吗?
顾缜靠在池边,思虑起下一步来。
涤龙池外的广场上,原以为要被廷杖打死的小太监抽噎起来,对着宫门不住磕头谢恩,额头磕得都是血。
“你倒是因祸得福,去内务府仔细学了规矩,三宝公公说了,要认你这个干儿子。”传话的太监阴阳怪气地说。
大悲大喜,兼之被廷杖打得重伤,小太监一激动,竟是晕了过去。这是三宝公公定下的干儿子,自然无人敢怠慢,立即被人拖走上『药』。
解了乏,顾缜也不贪恋享受,从池中站了起来,三宝眼明手快,立刻就给他披上长巾,眼睛扫到顾缜胸口,大惊失『色』,他倒是乖觉伶俐,及时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镇定须臾才小声提醒,“陛下!这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