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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秦呆呆地坐在她面前,脸色铁青,呆滞许久才张了张嘴唇,问:“摄魂术?”
黄梓瑕点点头,却不说话。
“可是,摄魂术也不可能凭空施展啊?无缘无故,鄂王怎么会忽然就对夔王恨到要以命换命?再者,上次不是说鄂王已经寸步不离王府三个月了吗?谁能给他施法?”
“还有,他究竟是如何从翔鸾阁跳下的空中消失的……”黄梓瑕闭上眼,摇了摇头,低声说,“这案子,如此可怕,如此诡异,我如今……真是不知到底才能继续走出下一步……”
周子秦也是一筹莫展,只想着这可怕的案子,他呆呆地望着黄梓瑕,仿佛看到她身后,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旋转。如同巨兽之口,血腥与黑暗从中蔓延,如同万千条刺藤爬出,在还未来得及察觉的时候,她已经被紧紧缚住,正一寸一寸被拖入其中,无法逃脱。
冷汗自周子秦的额头滴落,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以颤抖的声音叫她:“崇古……”
她洗净了自己的双手,侧过头看他。
他颤声说:“逃吧……我们逃吧……”
黄梓瑕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上残存的水珠,想着滴翠给他们留下的那一个“逃”字。到了此时此刻,终究,连周子秦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也知道,面对如此可怕的力量,唯一的出路,只有逃离而已。
但她闭上眼,缓缓的,艰难地摇了摇头。
“子秦,多谢你。但我若逃了,夔王怎么办?躲在阴暗角落苟活于世,那不是我要的人生。”
在至亲死亡,她被诬为凶手的时候,她宁愿北上长安,拼死寻求一线微渺希望,也不肯接受这样的人生。
而现在,她也是一样的选择。
“我要的,是和我挚爱的人在日光下生活,我们携手而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如果不能有这样的人生,那么……就算我死了,又有何足惜?”
周子秦看着她苍白面容上如此坚定的神情,一时之间,只觉胸口激荡。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点一点头。
她也是情绪激动,许久说不出话来,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到里面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又将解下的那件紫貂斗篷披上,准备离开。
他送她走到庭前,看她穿过重门而去。外面的寒风呼啸,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即使披着这么厚重的貂裘,她的身材依然修长纤细,在此时的风中,恍如一枝易折的紫菀,却始终在凛冽风烟之中摇曳盛绽,不曾畏惧。
他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在心里明白过来,她是黄梓瑕,她不是杨崇古。
她是一个少女,她是肌骨亭匀、面容姣好,从发梢到指尖,全都柔美可爱的女子,黄梓瑕。
他已经永远没有那个可以称兄道弟的小宦官杨崇古了。
不知是遗憾,还是欢喜。
第262章 波谲云诡(1)()
黄梓瑕回到永昌坊王宅中。天气严寒,宅中人都呆在室内,显得冷清无比。
她一个人经过游廊,斜阳从柱子外照进,她穿过柱子的阴影,出现在日光之下,很快下一步又被柱子的影子掩盖。她茫然无觉地往前走着,在乍明乍暗的光线之中,不知自己该前往何处,又不知自己可以做什么。
毫无头绪,毫无方法。在煎熬中,她自己也不知如何捱过一个个日子。
直到某天入暮时传来的笙箫管笛声,让她忽然惊觉,原来已经到上元节了。唐朝上元休沐三天,今日正是十四。
黄梓瑕也是徘徊无绪,便走出了王府,往永嘉坊之外而去。
满街都是绚烂花灯,如同一长串的明珠连缀在夜色之中。提灯赏玩的人群热热闹闹地嬉戏欢笑,猜着各家门前的灯谜,也提起自己的灯,让别人猜这上面的谜题。
有简单的谜题,也有极难的,许多人站在那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黄梓瑕一步步走过,眼睛在灯上滑过,未曾有丝毫停滞。
忽然听得有人在她身后问:“取杜甫诗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打一成语,卷帘格。”
黄梓瑕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只觉得心跳骤然一停。这元宵的喧嚣忽然之间也似退却了老远。
她缓缓回过头,看见满街如昼的灯光之下,站在她身后含笑望着她的王蕴。
他依然是一身清和温柔的模样,笑吟吟地低头看着她,询问地“嗯?”了一声。
黄梓瑕望着他,慢慢地说:“少年老成。”
“对!就是这个。”王蕴恍然大悟道,“刚刚看见一户人家的灯谜是这个,我一路思索未解,没想到你一下子猜出来了。”
黄梓瑕见他言笑晏晏,一时语塞,不知他是否已经与王宗实碰过头,讲过那件事情。
而他含笑看着她,说道:“你看,我刚刚正要去寻你,就遇见你往这边来了,你看,这是否就是心有灵犀?”
她垂下头,避开他的眼睛也避开他的话题,只问:“这么快就回京了?”
“嗯,我想到你独自在京中过年,恐怕会孤单无趣,所以等祭祀结束后便立即赶回了。”他在橘色温暖的灯光下凝视着她,轻声说,“你好像瘦了,最近操心的事情很多吧?”
黄梓瑕点头道:“是……鄂王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吧?”
“在回京的路上,一路都是各色人群在议论此事,想不听到也难。”他与她一起往家中走去,皱眉道,“怎么可能?夔王绝不可能犯下这种事。”
“是啊,此事诡异之处,难以言喻。”黄梓瑕想着种种令她无法解释的非常之处,皱眉叹道。
王蕴侧过脸看她,轻声问:“我听王公公说,你当时就在近旁——那么,以你看来,确实是夔王杀了鄂王吗?”
黄梓瑕摇头,坚定地说:“夔王怎么会做出此事。”
“是啊,此事果然诡异非常。夔王与鄂王感情最好的,可为何鄂王会当众说他要倾覆天下,秽乱朝纲;而夔王又为何要杀死鄂王,真是令人难以捉摸。”王蕴见她神情坚决,毫不迟疑,便又问:“你了解此事吗?”
黄梓瑕沉默片刻,才说:“我相信此间必有内幕。”
“我也是,我不信夔王会杀鄂王。就算会杀……他应该有千万种方法,令所有人都无法觉察。”他说着,低头凝视她,轻声说,“只是此案如今更加扑朔迷离,你要追查此案的话,又要更加辛苦了。”
黄梓瑕听着他温柔的口吻,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转身以背朝着他,不敢再面对着他:“我与王公公坦白了,我……对不住你。”
“我知道,王公公与我也提起此事。原来你对于我们复合之事还有疑虑。”王蕴的声音略略压低了一点,似不经意地以淡淡口气说道,“没什么,毕竟是终身大事,慎重决定才是正确的,不是吗?而且,我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当初还不是在蜀地追杀过你?”
那时候,他可是一意要置他们于死地。如今又与李舒白化干戈为玉帛,但她却终究也不知道他存的心,是真是假。这一番他与对她的呵护,是确实为了共同的利益,还是与虎谋皮,又有谁知道。
只是她抬头看见他如此诚挚的眼神,一时竟无法怀疑他的用心,只能深深地愧疚起来。
“其实,在你来到我身边,答应重新考虑我们婚事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他笑了笑,将目光投向旁边风中摇晃的灯笼,“梓瑕,我知道今生今世,要得到你的心是困难重重。但我听说,缘由天定,分在人为,所以还是想竭力去试一试。”
黄梓瑕只觉得眼睛一热,那里面有东西似乎要夺眶而出。
她竭力忍耐,望着那些远远近近的灯光不说话。
王蕴又说:“我会尽力帮你的,只是如今王公公对于你尚存疑虑,我想或许王家不会帮你太多。”
黄梓瑕深吸了一口气,说:“鄂王死的时候,王公公来的时机,也十分凑巧。”
王蕴柔声道:“相信我,此事与王家无关。”
黄梓瑕将头别开,只点了一下,却没说话。
“我今日进宫觐见了皇后殿下,她亦让我这样对你说。王家数百年大族,深谙生存之道,如何会涉入这种诡谲政斗之中?相信聪慧如你,肯定也已经知道,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黄梓瑕缓缓点头,沉吟片刻,又缓缓摇头:“不,我还并不知道,究竟隐藏在幕后的一切,是如何连串在一起的。”
“以你的能力,只要你能放手去调查,尽可迎刃而解。”王蕴轻叹道,“如今你只是无力接触到最核心的那些线索而已。”
“我一介黎庶,进不了宗正寺,连夔王都见不到,又谈何线索呢?”她情绪低落地伫立在灯海之中,满街的灯却照不亮她低垂的面容,只投下淡淡的阴影,蒙在她的侧脸之上。
风中微微晃动的灯笼投下了水波般的光芒,在她的脸上缓缓流转。王蕴凝望着她的侧面,在于是这光仿佛也照在了他的心口之上,令他心口水波般浮动。不由自主地,他便说道:“明日我带你去见夔王吧。”
黄梓瑕愕然回头看他,心中的惊异反倒比欣喜还要多。她没想到他竟会帮自己去见夔王,嗫嚅许久,才哑声道:“如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夔王,你帮我去见他,或许会因此惹上麻烦……”
“这倒没什么,明天是正月十五,宗正寺并不是什么刑狱,按律,即使是犯案的皇亲国戚,在这一日也是可以探望的。何况夔王天潢贵胄,节庆给他送点东西,又有什么打紧?”他神情轻松,口气也并不凝重,“而宗正寺如今说得上话的官吏,我颇认识几个,到时候去打一声招呼,我担保没问题。”
黄梓瑕抬头,见他笑容坦荡,便咬住下唇缓缓点了点头,说:“是……只要不牵连到你就好。”
王蕴略一思索,说:“明日辰时初,我过来接你。”
第二日辰时,日光稀薄。王蕴带黄梓瑕去往曲江池。
夔王李舒白身份尊贵,何况鄂王案又无从下手,自然不能关押在宗正寺衙门内。唐朝多个衙门都在曲江池边建有自己的亭台,用以本衙门聚会游玩,宗正寺亭子在修政坊内,夔王目前正居住在其中。
他们由北及南穿越长安城,来到修政坊。
宗正寺门口不过十来个护卫,看见他们过来,正准备拦住询问,后面却有人轻咳一声,众人顿时散开。是一个中年男子迎出来,朝着王蕴拱拱手。两人神情轻松地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进门,黄梓瑕便跟了进去。
过了前堂,前面正是曲江池支流,一个小小的河湾,遍植梅花。此时正是梅花开放之时,暗香隐隐,花枝繁密,掩映着一排屋舍,十分雅致。
见这里比自己设想的要太多,黄梓瑕也略微放心了一点。那中年人带他们进内后便不见了,只有几个侍卫奉茶退下后,那个中年人才笑问:“蕴之所来何事?”
王蕴说道:“今日上元,小侄从琅琊带了些许手信,特送给伯父品尝。”
那人接过东西,客气了几句,目光又落在黄梓瑕身上。
王蕴又说道:“小侄与夔王也有旧日情谊,往年照例都有一份送他的,如今听说他在这边,因此也顺便带过来了——薛伯父您先帮我看看,小侄年轻不经事,不知这两份东西,究竟哪份给昭王、哪份给夔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