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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梓瑕站在堂中,在这样的孤夜,寒灯照在她的身上,将她身影拉得细长。
也只有这支离的影子伴着她了。她如今在天下,孤身孑立,旁顾无人,又如何抗击面前巨大的风暴?
她只是一介女子,在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之前,唯有粉身碎骨,零落成泥。
她眼中忽然涌上虚弱的眼泪,在这样的寒夜,她无法制止身体的颤抖,她知道自己面临的深渊,那上面唯有一层至薄的冰面,她一动便是身坠其中,再无复还的机会。
可坠在深渊中的那个人,是李舒白。
纵万千人阻拦,纵前方血途历历,纵然她明知自己将被这巨大力量卷入其中,化为齑粉,她也得走这一遭。
她向着王宗实的背影裣衽为礼,缓缓下拜,低声说:“多谢王公公。”
王宗实回头看她,问:“如何?”
“我会认真考虑此事,请王公公允我数日时间。”她轻轻摇头,声音哽咽,眼中那层水汽让她眼圈通红,但她却始终坚持地不让里面的泪水落下来,“待王蕴回来,我会给他一个答复。”
终究,还是希望自己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牵住的,是自己想牵的那只手。
她默然向他行礼,王宗实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回过头来,说:“随你。你尽可继续在此处居住,若有任何需要,可来找我。”
王宗实离开后,黄梓瑕一个人独立室内。周围所都是死寂,唯有王宗实送给她的那对阿伽什涅,还在水晶瓶中游曳,搅动水波粼粼,些微的波光在她眼中晃动,映衬着她心中的动荡,无法平息。
仿佛无法承受这种诡异波动,她走出王宅,外面寒夜星空璀璨冰凉。她仰头看向高不可攀的这些星斗,天河静寂,铺陈在九天之上,人间天上这么广袤,她独自存活在这世间,只仗着胸口这一股灼热气息。
她用力握紧双拳,任凭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掌心,微微疼痛。
她一路向东而去,毫无犹豫。
穿过无数热闹繁华人声鼎沸,走到门户紧闭的夔王府门前,她抬手叩响了门扉。
里面传来门房的声音:“是……哪位?”
“刘叔,是我,杨崇古。”黄梓瑕提高了声音说。
“哦!你回来了!”里面的声音顿时响了三分,立即便有人开了小门,刘叔等一群人都在门房之中,正在围炉说话,人人脸上都满是惊疑不安。
刘叔把门一把关上,焦急地问:“黄姑娘,你可听说了,王爷如今进了宗正寺!”
“我知道,鄂王之死牵连到了王爷。”屋内紧闭,火炉的热气让她觉得虚弱,她许久未曾进食,今日又遭逢剧变,如今被热气一熏,她才发觉自己又饿又累,几乎站不住了。她接过刘叔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然后问,“我来找景翌的,他在吗?”
王府之中,经由蜀地那一场埋伏后,李舒白身边可用的人已散佚不少,又在成都府经由那一场大火,景毓也没在其中。王府丞已老,退居府外,如今得力的,唯有景翌和景恒。
他们三人在一起,黄梓瑕将今日之事和他们详细说了一下。
景翌说道:“如今夔王已入宗正寺,神威、神武军我们无法调动,相当于外援已断,王府虽配备着数百仪仗队,但又何足成事?已成孤军了。”
景恒点头,又说:“朝中与王爷交好的人,远不在少数,尤其是经王爷手提拔起来的那一批人,绝对不会坐视,毕竟夔王府的起落牵涉到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们若去寻求,必有响应。”
黄梓瑕缓缓摇头道:“然而,如今王爷的罪名,实在太过骇人,就算朝臣们联名上书,可杀害亲弟、意图谋逆的罪名,又如何能保得下?”
景恒哀叹着托住自己的头,说:“是啊,别的都好说,可如今是鄂王爷出头直指咱王爷,鄂王爷素来与王爷交好,他说的话,最有说服力了。而偏巧他临死前王爷又在身边,这事可真是……百口莫辩啊!”
景翌则压低声音问黄梓瑕:“鄂王临死前,真的亲口说王爷杀了他?”
黄梓瑕点一下头,默不作声。
“这到底……怎么回事?”景翌皱眉无语。
黄梓瑕摇头不语,她又能说什么,如今京中所有一切传言都无可辩驳,知道鄂王李润是自尽的人,唯有她与李舒白,可谁能相信他们?谁会相信鄂王竟以死来诬陷夔王?谁又能相信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恐怕,就连景翌和景恒,也不敢彻底相信这样的事情。
黄梓瑕转换了话题,说道:“此事内中情由,我们根本无从知晓,如今鄂王已薨,也毫无线索能摸索起。依我看来,我们不如从另一个方面下手。”
景恒瞄着她,有气无力地问:“哪里?”
“鄂王用的是王爷随身的鱼肠剑自尽。这柄短剑,王爷当初曾给了我,后来我又留在了王府之中,不知王爷是如何处置的?”
“这柄短剑是圣上御赐之物,王爷居然给了你?”景恒睁大眼睛问。
黄梓瑕随口说:“当时事起仓促,王爷并未说送给我,只是先给我用一下。我前几日走后便留在了王府。”
“哦……可是后来王爷也没有提起啊。”景恒看了景翌一眼,问,“这东西,可是你收了?”
景翌看向黄梓瑕,说道:“你走后,王爷一直绝口不提你的事情,直到知道你的去处,才让人收拾了你的东西送去。当时收拾东西的人是我差去的,我觉得你应该只是和王爷置气,反正会回来的,就让人只拿了你随身的衣物和一些钱物过去,其他的东西我都让原样放在你的房间内。如果当时有发现鱼肠剑的话,那些人必定会告诉我的。”
“所以,应该是在我走之后,马上便被人拿走了?”黄梓瑕抿唇沉思许久,才低低地说,“查一查我走后究竟有谁到过我的房间,当然,也有可能那人是府中侍卫,深夜巡逻时便可悄悄潜入,不动声色地拿走。”
“侍卫?”景恒扬眉,自言自语。
黄梓瑕点头,她的眼中含着犹豫迟疑,但她深深呼吸着,终究还是开了口,说:“张行英。”
第258章 暗影憧憧(1)()
景翌和景恒都被惊到了,一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黄梓瑕垂眼沉吟片刻,又说:“其实,我也只有些许揣测而已,还是要两位先帮我肯定再说。”
“好,我先去给你找找本月的档。”景恒说着,起身便出去了。黄梓瑕等着他,一边托着下巴发呆。
景翌抬眼瞥着她,问:“想什么?”
她挪近了一点,轻声问景翌:“翌公公,你可有办法帮我进宗正寺,去见王爷么?”
“哦……想王爷了?”景翌挑眉问。
黄梓瑕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又气又急,翻给他一个白眼:“什么呀!我……我只是担心王爷在宗正寺过得不习惯。”
“不会的,你别担心。”景翌说道,“以王爷的身份,自然不会被留在宗正寺衙门。宗正寺在曲江池边有一处亭台,用作衙门聚会饮宴用,我去过几次,梅林雅舍,虽比不上王府,但也算清致,王爷住在那边应该还可以。”
见他说得轻巧,黄梓瑕略微放心了点,又问:“可有办法通融,让我们见一面么?”
“怎么可能呢?王爷进宗正寺之后,早已传出口信,所有人等不得私下见他,他也不会见的。”景翌一边翻着册子校对各种账目,一边说道,“否则,王爷在朝中这些年,威名赫赫,执掌这许多部门,我们明里暗里多方通融,怎么可能见不到他呢?”
黄梓瑕在他对面坐下,皱眉问:“王爷连我不肯见?”
“不,大约是觉得见了也没用。而且,你也应该知道,王爷并不希望你卷入他身边这漩涡之中。”
黄梓瑕急道:“事到如今,他还觉得我可以独善其身?”
景翌抬眼看她,微微挑了一下眉:“说真的,王蕴不错的。”
黄梓瑕郁闷之极,站起来一脚踹在他的案上。他小几上的砚台晃了一下,溅出了两点墨汁。
景翌望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说:“好啦,知道你这几天焦虑至极,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黄梓瑕悻悻地瞪着他,问:“这些天你这边有打听到什么动静吗?”
“没什么,正月朝廷官员都在修整,要到初四才去衙门呢。不过他们倒也不是闲在家中,如今京城暗潮涌动,人人都已经知晓了鄂王之死,等到初四去衙门,又是一场风浪。”景翌面露遗憾地说,“可惜啊,可惜元日陛下又犯了头疾,免了朝拜和军仗,不然的话朝廷的这一场热闹早就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黄梓瑕看着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简直无奈:“别这种期待的样子好吗?”好歹这是天大的祸事,夔王府上下数百人很可能一个也逃不掉。
“长痛不如短痛,迟来不如早来。一想到后天才开始,我有点心焦。”景翌说着,见黄梓瑕已经扶额站起,准备离开了,他才赶紧拉住她袖子说,“哎,别这么死气沉沉的好不好?你这样也于事无补呀!”
黄梓瑕想起自己和景翌第一次见面,他替自己弄了个杨崇古的身份时,在夔王面前也是这么随随便便不正经的模样,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只好叹一口气,重新又坐下。
“我知道,你肯定是和景毓比较投缘,哼,他有什么好的,死板又沉默……”景翌说到这儿,又呆了一会儿,才说,“唉,算了,他都为王爷死了,我也不说他坏话了。”
黄梓瑕便问:“你和景毓公公应该都是从小在王爷身边的?”
“我不是,他是。景毓好像是四五岁就被送进宫了,比我可幸福多了,他从小就在宫里不愁吃穿的。”景翌一边说着,一边又随随便便地看着手中的账册,一支笔却毫不迟滞,勾勾点点转眼翻过一页。“我生下来就被丢善堂了,长大点在善堂吃不饱,就去抢别人的东西吃,还把人家打伤了,结果被善堂丢了出来。在街上要饭了几年之后,忽然有天下雨,把我脸洗得白白的,就有人看上我了……”
黄梓瑕眨了眨眼,瞬间思索了一下“看上”是什么意思。
他瞪了她一眼,说:“别想多了,那人见我手足健全,一张脸长得不错,就把我带回去洗洗干净,换了件好衣服,卖给了宫使。然后我就被咔嚓一下——”
说到这儿,他抬头朝黄梓瑕微微笑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好啦,我就这么入了宦官这一行。后来在宫中扫了几天地,忽然听说夔王府扩建皇上要赏赐几位宦官,哇,你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挤破脑袋才抢到这个好职位的!”
黄梓瑕轻声道:“那也是翌公公才干过人,才会被王爷看上。”
“谁说不是呢,我也很努力的,以前我不识字,后来进宫后景毓给我找了本《千字文》,我就对照着开始识字,又经常带着烤红薯什么去讨好藏书阁宦官,几年内就把里面的书都看完了!”
黄梓瑕听着他的童年经历,心口忽然被触动,某一个地方的某一点,忽然传来隐隐的痛。她望着景翌,低声说:“你的经历,和我一个……一个认识的人,有点像。”
“我知道,禹宣嘛。”他满不在乎地说。
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