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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问她:“昨日齐腾的死,你是否有线索了?”
这么熟悉的话语,就像之前所有案件,他不经意地问起的那一句。
黄梓瑕垂下眼,有意不看他的神情:“这个还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他应该是个没有理由会死的人——他待人和蔼,又是节度府判官,与所有人关系似乎都不错——”
禹宣神情恍惚地皱着眉头,随口应和她的话:“是啊……谁会杀他呢?”
“是,表面上来看,大家都与他十分交好,但事实上谁知道——或许,很多人都有杀他的理由,只是还未浮出水面。”黄梓瑕说着,抬眼看着他,缓缓地,声音极低极低地说,“比如说,不满意他的婚事,或许有人不愿意周家姑娘嫁给他;又或者,他在仕途上阻了谁的路,成了别人向上爬的障碍。再或者……也许他曾经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比如说,在某些时候,曾经当众让别人难堪。”
禹宣的脸色顿时转为苍白,他愕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许久,才惨然一笑,问:“你看到了?”
“是……我当时,刚好就在旁边。”黄梓瑕低声说道。
禹宣望着她,许久,又问:“所以,你怀疑我是凶手?”
“如今真相还未大白,你有可能是凶手,周子秦,张行英,甚至,我也有可能……所有的事情都还很难说。”
禹宣看着她的神情,想从上面看出一些关于自己的神情,但没有,她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异常。他只觉得心里空空的,似乎有一块重要的地方被挖走了,但又不知如何填补,让他不知所措又茫然若失。
许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昨日早上,他对我说过那些话,我不是特别清楚,但又觉得,那应该是跟我关系十分重大的事情。我本来……打算在宴席之后,问一问他那些关系到我的事情,可谁知道,他竟忽然……死在了那场歌舞之中。”
黄梓瑕望着他的侧面,见他神情暗淡,那俊美无俦的脸上蒙着一层抑郁神情,令她的心中也不由得一动,心想,或许对他来说,齐腾的死,也对他影响很大吧。
她将旁边路边的石墩拂了拂,然后在石墩上坐下,问:“你和齐腾,之前关系怎么样?”
禹宣犹豫了一下,说:“我记得……我们并没有特殊的交往。”
“你记得?”
“嗯……可我好像,也有些不记得了。”他按着自己的头,黄梓瑕看见他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跳动,让他的脸色也变得青白,有些骇人,“在义父母去世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那之后,我的记忆好像就有点不对劲了,有很多事情在心里,就像用刀子刻下一样清晰,也有很多事情,变得模糊恍惚,再也想不起来了……”
黄梓瑕默然皱眉,思忖许久,才问:“那么,你的记忆中,关于我拿着砒霜的那部分记忆呢?”
他悚然一惊,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睁大了,恐惧地望着眼前空荡荡的街道,仿佛望见了当初那个令他至今后怕的场景。
黄梓瑕在黑暗之中,眼见他脸颊上的汗涔涔滑下,他艰难地从喉咙口挤出几个破碎不成句的字:“那是……前者,清晰无比,至死难忘的……那种。”
黄梓瑕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在我父母去世之后,曾经寻过短见。”
禹宣脸色苍白,面容上的悲怆隐隐。他转过头不去看她,只哑声说:“与你无关……我只是想随着义父义母而去。”
黄梓瑕轻轻点了一下头,又问:“听说,在你自杀之后,是齐腾救你起来的?”
“是……”
“这么说,他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点都不了解吗?”
禹宣茫然望着她,他似乎想回忆什么,但他的身体渐渐颤抖起来。他蜷缩着身子蹲下来,捂住自己的太阳穴,用力地深深呼吸着,竭尽全力想在她面前保持自己冷静从容的风度,可没有用,剧痛让他太阳穴与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爆出来,他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可下唇都被咬青了,他都无法抑制自己急促的呻吟。
第198章 落尽酴醾(3)()
黄梓瑕想起众人说过的,他发病时的模样,赶紧从石墩上跳了起来,用力拉开他的手,急声说道:“别想了!我只是……我只是随便问一句!”
他大口喘息着,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
“你想不起来,那也没什么……反正,我会将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地摆在世人的面前,让所有人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的父母!”她说着,长叹了一口气,说,“我走了,你……珍重。”
他见她转身就要进内,情急之下,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叫她:“阿瑕……”
他的手冰凉无比,微微颤抖,冷汗沾湿了她的手指。
黄梓瑕回头看他,摇头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轻声说:“禹宣,一切事情,终究都有结果。”
“那么,最后你的结果,是不是依然和王蕴在一起?”他咬牙沉默片刻,然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黄梓瑕愕然回身,茫然看着他。
他收回自己的手,颤抖着伫立在空街之上,望着她许久,低声说:“事到如今,我没有资格对你说什么。可是……昨天晚上,我跟着你出了郡守府,然后看到……”
看到什么呢?看到她与王蕴并辔而行?看到她上了王蕴的马与他同骑?看到她当时抱住王蕴的腰?
但他肯定没看到,她拿刀对着王蕴的场景。
然而黄梓瑕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说:“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再说什么。她走入衙门之中,脚步踏在青砖地上的声音渐渐远去。
长风迥回,碧空浩荡,只留得他一个人在风中,清楚地看见她头也不回的姿态。
周子秦正坐在栏杆上,脚悬空一踢一晃的,等着她吃饭。看见她回来了,他赶紧跳下栏杆,问:“崇古,先去吃饭吧?下午我们去哪儿啊?”
黄梓瑕带着他往厨房走:“齐腾家。”
周子秦雀跃道:“太好了!我最喜欢跟着你去查找蛛丝马迹了。对了,禹宣那里去不去?我也想去看看。”
黄梓瑕的脚步微微一缓:“看他干什么?”
周子秦不好意思地抓着头说:“不知道啊……总觉得,黄梓瑕喜欢他,同昌公主也和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诗社里那些人对他的形容……让我都觉得很想见一见他,一探究竟。”
黄梓瑕默然低头,往前走去。她对衙门十分熟悉,走过磨得十分光滑的青砖地,越过庭前的枇杷树,穿过木板龟裂的小门,她没有看地上,但脚步不停,一路行去毫无阻滞。
就在快走到厨房时,黄梓瑕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酴醾架下,望着那早已落完花朵的纠葛绿藤,声音极轻极缓地,吐出两个字:“曾经。”
周子秦不解地看着她:“曾经?”
她点了点头,在酴醾浓荫之中,夏末的热风之中,轻轻地说:“黄梓瑕,曾经喜欢过禹宣。”
在周子秦一路“你怎么知道黄梓瑕现在是不是还喜欢禹宣”的聒噪追问之中,黄梓瑕神色如常地走到厨房边的房间坐下。
周子秦到旁边端了两碗羊肉汤面过来,又殷勤地给她布好筷子,就差摇尾巴了:“崇古,你跟我说说嘛,你是不是认识黄梓瑕?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你们都是神探嘛,肯定有过交流的对不对?”
黄梓瑕简直服了他,只能埋头吃饭:“没有,神交而已。”
“好吧……”他说着,手持筷子发了一会儿呆,喃喃说,“不知道黄梓瑕现在哪里呢?是不是还在四处逃避追捕,是不是也在哪里和我们一样在吃饭呢?她吃的是什么呢?”
黄梓瑕无语地喝了一口汤,用箸尾敲敲他的碗:“快点吃,不然我先去齐腾家调查了。”
“哦好吧……”周子秦赶紧加快动作。
黄梓瑕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说:“放心吧……我想,黄梓瑕肯定也和我们一起,吃着很好吃的羊肉汤饼。”
周子秦点头,神情比她还坚定。
还没等他们吃完,那只黄梓瑕从街上捡来试毒的小狗已经钻到了他们的凳子下,闻着香气流口水。
周子秦赶紧捡了两块最大的羊肉丢给它,一边说:“富贵,你可要快快长大啊,衙门还等着你将来大显身手,顺风闻十里,逆风闻五里,成都府所有坏蛋的气味尽在掌握,将他们一举擒获呢!”
黄梓瑕看着吃得欢快的小狗,嘴角微微一抽:“富贵?”
“对啊,小狗的名字。”他说,
黄梓瑕简直无语了,她看着这只毛色斑杂的丑狗,忽然想起一事,叫周子秦:“把那个双鱼玉镯给我看看。”
周子秦从怀里掏出来给她,一边说:“可要小心啊,这是黄梓瑕的东西呢……”
黄梓瑕没理他,将镯子缓缓转了一圈,看着上面的花纹。两条互相衔着尾巴的小鱼,两颗莹润的米粒珠。
她举起手镯,对着窗外的日光看去,通体莹白的玉石,就像一块弧形的冰,里面被挖空了之后,光线在里面丝丝缕缕折射,虚幻美丽。
她将手镯还给周子秦,又垂下手,摸了摸富贵的头。
富贵现在吃了两块羊肉,正在兴高采烈之际,所以毫不犹豫地舔着她的手,狂摇尾巴。
她让富贵舔了三四下,才站起走到水井边,在满溢出来的水沟中洗干净了手,坐在桌上看着富贵。
周子秦见她去洗手,便说:“昨天厨娘把富贵狠狠洗了一通,身上应该没这么脏的。”
“嗯,我知道,”她随口应着,见周子秦还没吃完,就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桌子上慢慢地画着,顺便理着自己的思绪,“对了,之前齐腾不是说要给你去沐善法师那里弄点净水好好净化你的镯子吗?后来有吗?”
“没有,哪有时间啊,我也想不到齐大哥会死得这么突然。”周子秦说着,一脸忧愁,“可怜我妹妹,还以为这回能嫁出去了,而且还是个各方面都相当不错的男人……没想到如今又没着落。”
黄梓瑕点头,在桌上继续慢慢画着。周子秦吃完了汤饼,见她还在画着,也不打扰她,只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
黄梓瑕被他看得尴尬,便将簪子插回头上,问:“我们走吧?”
周子秦点头,站起来问:“崇古,你以前……我是说没做宦官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有很多女子喜欢你?”
黄梓瑕淡淡地说:“没有啊,没有女子喜欢我。”
周子秦不由得深吸一口冷气:“那么……有很多男人喜欢?”
黄梓瑕给他一个“别胡思乱想”的眼神,径自往前走去。
第199章 桃李秾艳(1)()
齐腾的父母已经去世,家中虽有族人,却也都是旁支,又没什么势力,所以黄梓瑕和周子秦过去时,只看见几个远亲正在争夺东西,那理直气壮的架势,简直个个都已经把他家的东西视为囊中物了。
周子秦目瞪口呆,冲着场上众人大喊:“你们谁是管事的?快点出来一个,官府问话呢!”
那几人愣了一下,又都不约而同转过身去,继续麻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