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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秦兴冲冲地举着手中那个爱逾珍宝的双鱼玉镯,说:“今天一早,有个当铺的人就过来找我了,说是衙门的人找他,他连夜从龙州赶过来的。他一看见这个镯子就想起来了,当时的买家是——”
黄梓瑕眼前一亮,见他又故意卖关子只说一半,顿时急了:“是谁?”
“哈哈,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叫当铺的人去查的!”周子秦一脸得意,显然对自己的洞察力充满信心,“你是什么时候去问的?不然对方怎么会来找我?”
黄梓瑕点头,问:“那个镯子确实是龙州那边的人卖出的?买家是谁?”
周子秦往节度府的周围院落看了看,免得有熟人看见,一边拉着她进了房间,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肯定想不到!当时买下这个镯子的人,并不是傅辛阮的情郎温阳,而是——昨晚刚刚被杀的,节度府判官齐腾!”
黄梓瑕愕然,脑中无数纷繁的线索与念头顿时全都涌了上来,一切似乎都因此而有迹可循,但一切都似乎因此而更加杂沓混乱。
“据说,当时齐腾刚刚升任节度府判官,因当铺的老掌柜与他熟悉,便请了他过来,让他先挑选一下有什么是节度府看得上的。当时齐腾挑选了一批东西,其中就有这个玉镯子。当时是龙州送东西来的人在管着,他便笑问,这个镯子玉质一般,造型倒是挺有趣,不如给了他作添头?当铺自然乐得做这个人情,于是就没有登记在册,直接就送给他了。”
这么说,这个镯子是落到了齐腾的手中。
齐腾与温阳的关系究竟如何?他与禹宣的关系又到底怎么样?傅辛阮与温阳之间的交往又究竟如何?齐腾买下的手镯如何到了傅辛阮的手中?仆妇汤珠娘的死,又究竟是意外还是谋杀?如果是谋杀,那么原因是什么?
齐腾的死,究竟是与谁有关?是周紫燕不肯嫁与他,所以用独特的手法、或者授意他人杀害吗?还是他素日交往的人……禹宣?温阳?或者,范将军?
而在禹宣的身上,又究竟发生过什么?是他的记忆出错,所以导致混乱之中出现了关于她杀害父母的场景,还是有人在他的面前陷害自己,设置了场景让他误会自己?
事到如今,她父母的案情,唯一已经查明的,只有鸩毒一事。在当时能有机会下手又能拿到鸩毒的人,究竟是谁?死在鸩毒下的傅辛阮,和自己的亲人又有什么关系?究竟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下的手?她父亲是蜀郡太守,傅辛阮是一个乐伎,这之间的关联,又会是什么?
黄梓瑕迅速地将这一切的头绪都清理出来,揪出了最重要的一个点——他们同在的那一个诗社。
“其实,要说正式结社,倒也不是。只是成都府就这么大,常在一起的几个人偶尔有兴致,就拉了彼此的朋友一起举办诗会,久而久之就沿袭下来了,每月会相约在晴园以诗会友,坐谈论道,其实时间都不固定的……”
被找来的几个诗社成员,脸上都带着惶恐与不安的表情。诗社起头人,名叫陈伦云的一个士子小声问:“是不是我们今年同游神女祠时,写的那些诗太轻浮了,所以……被神明降罪,一下就死了两个人了……”
“怎么可能?要说轻浮,怎么都不可能轮到温阳吧?他一贯不谈情爱的!连我们对神女塑像评头论足时,他都在研究墙上的题诗,压根儿不掺和我们的话题。”
几个人还在争持,周子秦打断他们的话:“可是我听说温阳也经常去花街柳巷呢,可见还是喜欢漂亮女子的。”
“就是啊,而且他居然还和一个乐伎殉情,之前从未听说过,我们也很惊讶。”陈伦云问旁人,“温阳素日冷漠,像是这样至情至性的人吗?”
“别说至情至性了,怎么想都很奇怪吧?他爹娘已没了,族中也没什么近亲,甚至连娘子都早没了,他就算娶一个乐伎,也没什么人会阻拦会反对,又为什么要殉情呢?”又有人说道,“前年何大不就是娶了乐伎柳姐儿为续弦吗?柳姐儿脱籍从良后,如今大家最喜欢往何大家去,他娘子又风趣又大方,什么场面都转得开,偶尔还扮男装和我们一起去踏青游玩。我们谁不羡慕何大,谁不称柳姐儿一声好娘子?又有谁会觉得温阳娶个乐籍娘子有什么大不了?”
“再说了,如果是齐腾的话,说不定还担心娶个乐籍女子会影响官场风评,对仕途有损。可温阳的样子,一向没有入仕的兴趣,又有什么担忧的?”
黄梓瑕也不说话,任由他们议论许久,才问:“齐腾与温阳素日交往如何?”
陈伦云说道:“哦,因为齐腾字涵越,人长得又潇洒和气,所以我们给起了个外号为寒月公子,刚好与温阳是一对,所以常拿来相提并论。但齐腾爱热闹,温阳好静,两人似乎并未有什么交往,素日也就是点头之交吧?”
黄梓瑕又问:“那么,与齐腾和温阳两人交好的,又是谁?”
马上就有两三个人异口同声说:“是禹宣!”
黄梓瑕微觉震惊,眉目间隐有愕然。
周子秦却还未领悟,追问:“你们是说禹宣和两人中的谁交好?”
“与两人都好!”他们都确定地说。
陈伦云见他们不了解情况,便解释道:“温阳好静,喜欢书法,而禹宣的书法在成都府是佼佼者,所以他常借故接近禹宣,千方百计与之交往——你们谁还记得上次那钟会手书的事情?是不是从那事之后,他们开始交恶的?”
“是的,这事我记得!”有个年轻人赶紧说道,“是去年秋天的事情了,那时温阳说自己得了一幅钟会手书的信笺,请禹宣过去品评。禹宣欣然前往,但回来后却自此再不理会温阳,别人问起也只字不提。我还曾问过禹宣,那张信笺他怎么看,究竟是不是真迹。”
周子秦赶紧问:“禹宣怎么说?”
“他当时神情挺奇怪的,可能你们不熟悉他不知道,禹宣是我们诗社顶出色的一个人,那种飘然出尘的举止神态,是谁也比不上的。我与他也认识几年了,未曾见他生气过。但那一次他却神情冷淡,语气也十分僵硬,说,嘉平元年十二月的信,钟会还自称尚书郎,怎么可能是真迹。”
陈伦云点头道:“正是啊,我们一开始也不解,后来翻了书才发现,原来嘉平元年钟会已经迁中书侍郎了,是以他一眼就认出是伪造的。”
周子秦忍不住说:“就算是伪造的,那也是温阳受骗买了伪迹啊,为什么会因此交恶?”
“是啊,但就是此事之后,禹宣与温阳再无来往了,平时诗社碰面,温阳倒是还对禹宣一头热,但禹宣对他退避三舍,甚至因此好几次诗会也不来了。”
黄梓瑕的目光转向周子秦,见他还是一脸不解的模样,便转开了话题,问:“那么齐腾与禹宣的交往呢?”
陈伦云说道:“这个我倒是清楚,他们之前一直也是普通关系,但自从禹宣那一次自杀未遂之后,他们便有了交往,甚至有段时间十分频繁。”
黄梓瑕的心口猛地一跳,脱口而出:“自杀未遂?”
“是,就是在黄郡守一家出事,黄家姑娘出逃之后。成都府人人都知道,黄姑娘与禹宣关系亲密,而谁也想不到,在黄郡守出事之后,会是禹宣出首告发黄姑娘;又谁也没想到,在黄姑娘出逃,下落不明之后,禹宣会在黄郡守出殡的那一日,在郡守墓前自尽——又谁也没想到,把他救回来的,居然是平时与他似乎并无来往的齐腾。”陈伦云叹道,“此事也只我们诗社几个人知道,因为禹宣和齐腾都是我们朋友,所以几个人虽然知道了,但也都没有说出去。”
黄梓瑕只觉得胸口隐隐阵痛,她全身骨骼似乎都被抽去的力气,只能茫然靠在后面的椅背上,一言不发。
“但是,禹宣在病床上昏迷了好几天才醒来,不知道是不是哪里造成了损伤……你们不觉得他性情都变了吗?”
陈伦云听其他人这样说,也点头道:“是啊,他原本是那样超凡脱俗的一个人,可那一场大变之后,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又好像什么都不太在乎,又好像对每个人都充满戒心。而且前一天与我们说过的话,常常第二天就忘了……”
“而且啊,我们偶有不慎,提起郡守府之类的话,他就头痛,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伤痛郡守的死,谁知他痛得全身都是冷汗,整个人都虚脱了,差点没再死一次,所以我们……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提起他的伤心事。”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示疑惑不解。
“这个在病理上来说,也是有的。比如受了太大的打击,再度提起某些事,感觉承受不住时,便会下意识地排斥,然后就会发生激烈反应。”周子秦在旁分析,说得头头是道,“还有一个,就是他自杀的时候,体内或许哪根弦被触到了,自此后性情变了,也是有的,比如说当年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件事例……”
第197章 落尽酴醾(2)()
众人和他一起研究了死而复生和重大打击之后的人格转变等各种传言和案例,黄梓瑕在旁边听了许久,也没再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她便也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坐在椅上,表面安安静静,心里思索着这个案子的各条线索纠葛关联。
眼看时间不早,可同在诗社之中的禹宣还没有来。
周子秦见众人都没什么可说的了,几个人尴尬地坐在那里。他便说:“多谢诸位今天来到此处,帮衙门答疑解惑。请各位留在这里用膳吧。”
“哦,不行不行,家中还有要事,不敢叨扰公门。”陈伦云第一个辞别。
废话么,被捕快头请吃饭,说起来好听么?
其他人也纷纷告辞,于是他们也不强留,送到门口。
等到一群人都走了,黄梓瑕回身要跟着周子秦进入大门之时,忽然听到身后轻微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竟然是禹宣。
他一个人站在背阴之处,任由热风吹拂他的衣襟下摆,只静静地望着她。
黄梓瑕犹豫了一下,见前面周子秦转头看她,她便对着他说道:“你先去准备东西,我马上过来。”
周子秦“哦”了一声,探头看了看,却没看见站在门外的禹宣,只好一脸不甘心地郁闷走开了。
黄梓瑕走下台阶,与他走到院墙之下,听到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疲倦的喑涩,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阿瑕……”
恍如隔世。在成都府之中,在郡守府之内,他曾多少次这样轻唤她:“阿瑕。”
他曾埋怨说,阿瑕,你又光顾着查案,忘记吃饭了吧?然后笑吟吟从身后拿出尚且温热的食物来。
他曾欢欣说,阿瑕,昨晚帮你查阅了涉案的所有账本,终于找出前年四月有一笔不对劲的账目了。
他曾忧虑说,阿瑕,我很担心死者留下的幼子,我们再去善堂悄悄探望一下他,给他送点好吃的?
往日种种,铺天盖地涌上她的脑海。那些她曾觉得琐碎麻烦的殷殷叮嘱,那些她曾觉得没有意义的细微末节,如今重新面对着他,回想起来,都让她伤感。
他低声问她:“昨日齐腾的死,你是否有线索了?”
这么熟悉的话语,就像之前所有案件,他不经意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