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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女宦官的宫闱秘事-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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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皇后在她的面容上注目一瞬,见她神情如此认真,便微微一笑,说:“蓬莱殿近水,比这里确实凉快多了,若能尽快回去自然好。”

    黄梓瑕点头道:“奴婢知道皇后定然已经在准备回宫,但能帮助皇后早一日回去,也是奴婢的职责。”

    “你先说说,为何这么急着来告知我此事。”王皇后靠在榻上,握着一柄绘天女散花的白团扇,似有若无地轻扇着。

    “郭淑妃有一个秘密,或许有可能被同昌公主身边的近身宦官与侍女们察觉,如今公主已死,她要让公主近身的那些宦官侍女,尽数殉葬。”

    王皇后以白团扇遮住自己的唇,却掩不住微弯的双眼:“看来,是个十分重要的秘密。”

    “其实……只是一句话而已。”她低声说,“而我,还有一件事,要请皇后成全。”

    “什么?”

    “此事涉及的另一个人,国子监学正禹宣,是我的……故人。我相信这个秘密只要皇后知道,便可用以训诫郭淑妃了,无需让这个秘密公之于天下。”

    王皇后笑道:“这个自然,本宫能容忍郭淑妃在宫中十几年,今后自然也要继续让她在宫中作我的左膀右臂。”

    黄梓瑕默然垂首,低低地说:“是。”

    “那么,郭淑妃的秘密,是哪一句话?”

    黄梓瑕的眼前,忽然如同梦幻般,闪过她与禹宣初见那日的风荷,她怀中散落的那些菡萏,静静漂浮在水上,圈圈涟漪扰乱了湖面,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第一次搬到外面的宅第居住时,因为失眠而在她家门外站立了半宿的禹宣,睫毛上的雪花融化成水,如同泪珠一般滴落。

    在她家惨案的那一天,他帮自己怀抱着梅花,灼灼欲燃的红梅开在他的笑容旁,比她见过的所有鲜血都要艳丽。

    还有,被他抛洒在兴唐寺的香炉中的,那些信纸的碎片,在火中褪尽了颜色,只剩下一片黑灰。

    她闭上眼,如同呓语般,轻声说:“愿逐月华流照君。”

    晚霞如锦,铺设在长安城之上。黄梓瑕抬头西望,天空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最绚烂的霞光之后,又是一日即将过去了。

    黄梓瑕回到夔王府,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下,将头上的簪子取下,在床上无意识地画着,将所有线索整合了一遍。

    确定一切都无误之后,她将簪子插回银簪之内,坐在床上想了一想,终于发现了自己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李舒白,没有召唤她。

    往常,她回府时,总是有人对她说,王爷让你去一趟。

    然而现在,在她取得了这么重大的进展时,却不知道向谁禀报案件的情况了。

    她叹了一口气,躺倒在床上,怔怔地把公主府旁边巷子中发生的事情又在脑中过了一遍。

    禹宣说,看到她手中拿着一包砒霜,带着奇异的神情。

    绝不可能——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买了砒霜回来后,还没来得及与他进行那个赌注,便听闻龙州发生灭门案件,于是她奔赴龙州前去调查,经过走访后发现,是女儿因父母拆散她与情郎,于是在家中食物下了毒药,连同她自己,全家共赴黄泉。她在感怀叹息中写下给他的信,并在两日后回到益州。因疲惫奔波,回家已是黄昏,她吃了饭就睡下了,当夜睡得很死,连梦都没有。第二日一早,禹宣过来时,她刚刚起床,他问了她那封信上所写的事情,见她并无异样,才如常地和她一起去后院看梅花,之后,便因她祖母与叔父到来,告辞离开了。

    当时,她连放着砒霜的柜子都没打开过,怎么可能会拿着那包砒霜看呢?

    是他的记忆出错了,还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

    是他在说谎吗?可他的表情,绝非作伪,而且,当着自己的面撒谎,又有什么意义?

    黄梓瑕觉得疲惫至极,不由自主地向后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头顶发呆。

    “一动不动,在想什么?”有声音在旁边响起。

    她恍惚如身在幻境,下意识地喃喃说道:“禹宣……”

    这两字出口,她忽然觉得头皮发麻,背后立即有薄汗渗了出来。

    她迅速翻身坐起来,看向站在门口的李舒白。

    夕阳的斜晖已经暗淡,天色即将变黑,惨淡的霞光将他的轮廓微微渲染出来,却并不分明,更照不出他此时面容上的表情。

    她急忙站起来,向他走去:“我在想他跟我说过的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于向他解释,但李舒白的脸上却并无任何情绪波动,他在斜晖之下注视着她,淡淡地“哦”了一声。

    黄梓瑕觉得简直太不公平了,为什么站在屋内的她被外面照进来的夕光映得一清二楚,而站在逆光中的他,却让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具体的神情,更看不清深埋在他眼中的那些东西。

    他没有理会她,径自转身向外走去。

    黄梓瑕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走到枕流榭,一路上他只是沉默不语,让她更加压力巨大。

    直等到了枕流榭内,黄梓瑕才鼓起勇气,说:“王爷要是找我有事,让景毓他们叫我一声就可以……”

    他却没有回答,只问:“你去见王皇后了,她如何反应?”

    “皇后应该会命人去召见郭淑妃吧,毕竟现在时机很好。”

    “嗯,皇上为了同昌公主滥杀无辜,今日在朝中也颇有几位大臣进言,但反而被迁怒贬责,宫中太妃也已为此而不安。然而谁能怪责圣上呢?便只能指责郭淑妃了。”

    在此时此刻,王皇后回宫制约郭淑妃,是朝廷和后宫一致所向,甚至连京城平民也私下议论期盼。

    “或许是连上天也在帮助王皇后吧,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郭淑妃最为倚仗的同昌公主死了,还因此闹得朝野不宁。”黄梓瑕低声说道。

第136章 百年之叹(4)() 
李舒白摇头,说:“不,王皇后能走到今天,绝非侥幸。她身后所站着的人,才是不可忽视的。”

    黄梓瑕问:“王家?”

    “也算,也不算。”李舒白将目光投向案头的琉璃瓶中,看着那条安静沉底的小鱼,缓缓地说,“游离于王家之外的那个王家人,才是真正左右这个朝廷的幕后那一双手。”

    黄梓瑕的眼前,忽然闪过那个站在太极宫的殿阁之上,远远打量着她的男人。

    紫袍玉带,眼神如同毒蛇的男人。

    他将她的手按在鱼缸之中,让阿伽什涅吞噬她手上凝固的血。

    她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过来,喃喃地说:“王宗实。”

    李舒白没说什么,只是唇角微微扯了一下,说:“若不是托赖王宗实之力,我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何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

    黄梓瑕默然。

    十年前,先皇去世,王宗实任左神策护军中尉,他斩杀了意图谋反的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等人,亲率仪仗迎接皇帝进宫,是当今皇帝登基的第一功臣。

    然则,皇帝在登上皇位后才知道,这个位置有多难坐。

    本朝近百年来,朝政多为宦官把持,朝臣死于其手不计其数,甚至皇帝也为宦官所杀。先皇装傻充愣,韬光隐晦多年,终于击杀了当初扶持他上位的马元贽,可如今的皇帝,却绝骗不过早已有了防备的王宗实,也根本无力抗衡。

    幸好,三年前徐州大乱,夔王李舒白平定叛乱之后,挟六大节度使之势,京城十司也多听命于他,皇室终于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夔王府与神策军互为掣肘,这几年来,也算是朝廷与皇帝最为安心的一段日子。

    黄梓瑕目光落在他平静的侧面上,在心里想,先皇去世时,年仅十三岁的他,被从大明宫中遣出时,是什么情景呢?他作为默默无闻的通王的那六年,又是怎么过的呢?十九岁时一战成名,锋芒毕露,从此将整个大唐皇室的存亡背在身上时,又在想什么呢?

    他的人生没有一丝闲暇,身兼无数重任,殚精竭虑。她曾想过他人生的乐趣是什么,但现在想来,乐趣对于他实在太奢侈了,他的整个人生,或许只有对李唐皇家的责任,没有自己的人生。

    因为他姓李,他是夔王李舒白。

    黄梓瑕默然望着他,他却回过头,不偏不倚的,两人的目光落在一处,互相对望许久。

    她垂下眼,而他依然看着她,问:“郭淑妃的秘密泄露,你想过禹宣会落得如何下场吗?”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说:“王皇后不会将此事揭露,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皇后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警诫郭淑妃,让郭淑妃也成为出面提议皇后回宫的人之一而已。”

    “与王皇后相比,郭淑妃实在太不聪明了,不是么?只有一个女儿,却妄想着凭借皇上对公主的疼爱而扳倒生育有一双子女、还亲自抚养太子的王皇后;在最该谨言慎行的宫廷之中,却还亲手写下情诗,授人以柄。”李舒白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想了想,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肯定,与禹宣有私的,不是同昌公主,而是郭淑妃?”

    “在知锦园,看到未写完的那一句诗时。”黄梓瑕扬起脸庞,盯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一盏一盏亮起的灯火,轻声说道,“既然那不是同昌公主的笔迹,那么当日在知锦园的那个人,应该才是杀害豆蔻的凶手。原本已经准备让豆蔻移居于外的公主,能一力护持,宁可让驸马误会怨恨自己,也要遮掩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她的母亲郭淑妃了。而她的字迹,与那一日禹宣烧掉的信上的那句诗,是一样的。”

    天色渐暗,室内的灯显得越发明亮起来,投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明处越明,暗处越暗。

    “而且,那封信上的句子,‘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也绝不应该是公主的言辞。公主予取予求,可以直闯国子监向祭酒要求让禹宣亲自来讲学,又怎么会给禹宣写这样可望而不可即的诗句?”

    李舒白微微一哂,望着水中一动不动,犹如睡着的小红鱼,说:“坊间传言,说郭淑妃在公主府频繁出入,与驸马韦保衡有私;坊间亦有传言,说同昌公主强求国子监学正禹宣入府,让驸马蒙羞——然而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又有谁真的洞悉呢?”

    黄梓瑕问:“王爷是何时察觉此事的?”

    “比你早一点。”他坐在案前,望着那条小鱼,神情平静之极,“在九鸾钗被盗,你去栖云阁内检查时,我在阁外栏杆旁,看见了下面的郭淑妃。她给了禹宣一个东西——后来,你告诉我那是一封信,并告知了我信上残存的那一句话。”

    她踌躇着,终于还是问:“王爷为何没有告诉我?”

    “我认为,此事与你、与本案无关。”

    黄梓瑕默然不语,许久,才说:“无论如何,禹宣与我,毕竟多年相识相知,我还是应该知道他的事情……”

    “那又何须我来转述?反正他在益州等你,你大可自己与他慢慢去说。”

    自两人相遇以来,他第一次以这种尖锐的口气打断她说话,让她不觉诧异,抬眼看着他,说道:“等此间的事情结束时,王爷说过会立即带我过去的。”

    “迫不及待,不是么?”他冷笑,问。

    黄梓瑕愕然问:“难道还要在京城耽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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