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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令仪闻言倒是也记起了几分;前几日祖母的确与她提起过说是霍令章近些日子便要出门了;只不过她近来事务繁忙自然也未曾怎么理会。
自然——
即便她当真闲赋在家只怕也是不会多加理会一二的。
霍令仪想到这便也只是在那辆马车轻轻转了一圈便收回了眼;她重新迈了步子往前走去,只是也未走上几步便被人喊住了。
来人正是霍令章,他依旧穿着一身官绿色长袍;大抵是这一份气度模糊了他的年岁让他看起来倒也有几分长身玉立的味道。
霍令章看见霍令仪便又快走了几步,待至人前是与她恭恭敬敬拱手行了一道家礼,口中亦跟着温声一句:“长姐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止了步子。
她轻轻“嗯”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双桃花目倒是在人身上转了一圈才开口问道:“你要离开了?”
“是”
霍令章站直了身子,他的眉眼带着几分温和意;闻言面上便又添了几分笑;口中是答道:“如今距离会试还早;我留在家中也无事可做;倒还不如去先生那处——”待这话说完;他便又朝霍令仪拱手一礼,跟着一句:“祖母年迈、母妃体弱;家中一切事务还需长姐多劳累几分了。”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说话。
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人,看着霍令章面上未加掩饰的那几分担忧。
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霍令仪其实都猜不透她这位好庶弟的心思;即便如今他年岁尚幼,可只这一份心性而言却已比得过这世间的许多人,倒也怪不得他能在一年之内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她袖下的手稍稍握紧了几分。
霍令章离开家中也好,虽说上回祖母因为二叔的事待霍令章已不如旧日欢喜,可把这样一个人放置在身边,她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再生出几分事端来。
霍令仪想到这终归还是开口说了话,她的眉眼依旧是一片平淡,就连声音也未有什么情绪:“既然打算走科举这条路便好生跟着先生学习”她说这话的时候板着一张脸,瞧起来还当真有几分长姐的风范:“家中一切事务不必你操劳,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眼界该放得宽广一些,别让这内宅后院里的琐事阻碍了你的脚步。”
霍令章忙应了一声“是”
他朝霍令仪再次拱手一礼,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天冷风寒,长姐也要多加注意身体。”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与人点了点头,她未再多言,跟着便由红玉扶着朝大观斋走去。
等转过影壁的时候,红玉是瞧了眼身后才轻声与她笑说道:“咱们这位二公子可当真是半点都没有传承到王爷的半点风采。”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半弯着一段脖颈扶着霍令仪继续往前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就连世子这么小都敢骑马了,偏偏咱们这位二公子走哪都是用马车,哪有半点气概?”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也未说什么,只是心中倒是也跟着细细想了一回。
她印象中好似真得从未见霍令章骑过马,更别说舞刀弄枪或是射箭了只是她明明记得,以往每回她与父王出门骑射的时候,霍令章眼中是闪过几分钦羡的。
彼时她和霍令章的关系还没有到如此僵持的地步,私下倒也曾邀请他一道骑马射箭,那个时候霍令章是怎么说得呢?霍令仪拧着眉心细细想了一遭,却是过了好一会才记起了几分。她记得那会霍令章听得这话也只是温温与她笑道:“令章不会骑射也不喜骑射,就不扰长姐和父王的雅兴了。”
却是断然拒绝了。
这样历了一、两回后,霍令仪自然也就未再开口了。
身边的红玉还在轻声说着话,霍令仪的步子未曾停下,身子倒是微微转了几分朝那影壁处看去,此时霍令章已经上了马车,车帘也已经落了下来,她便也只是这般看了一瞬便收回了眼。
马车已开始缓缓往前行驶起来。
霍令章背靠着车厢坐着,他的手中握着一本书此时正低头翻阅着,待看到手腕上的那处伤口,翻着书页的手却是停了下来。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这道伤口,指腹缓缓在上头拂过,这是早年跟着父王学习骑射时所留下来的伤口。
伤口并不算深,经了年岁也早就结疤脱痂了,此时这手腕上头所遗留的也不过是浅浅一道痕迹罢了。
只是伤口可以脱痂,记忆却不容易忘却。
马车已出了信王府也驶出了乌衣巷,越往前,那外头的人声便也随着风穿过布帘一道打了进来。霍令章仍是如先前那般端坐着,他的手放在那道痕迹上,指腹拂过一回又一回,而后他才缓缓合上了这一双眼睛。
霍令章的面上未起什么波澜,心下思绪却翻转着。
他记得幼时的时候,那个时候父王还时常待在府中,而他最喜欢做得便是教授他们骑马、射箭父王一直都认为霍家的孩子,无论是儿是女,都该骑得了马、握得了箭,可偏偏他却最不喜欢这些。
或许并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
他害怕父王严厉的责骂,更害怕从他的眼中看到失望。
起初他被母亲逼着和父王学习骑射的时候,父王便会拧着眉心责骂他:“连弓箭都拉不开,你怎么配做我霍家的孩子?”可到了后来,父王却不再责骂于他,他只是看着他唉声叹气,眼中显露出未曾遮掩的失望,余后却是半句话也不曾多说。
霍令章想到这些,覆在伤口上的手便又握紧了几分。可也不过这一瞬他便又松了开来或许就是这个缘故,他私下也曾偷偷练过几回弓箭。
他心中着敬佩父王,自然不想让他失望,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弄伤了手腕。
彼时他也不过稚儿年岁,眼瞧着鲜血流了一地自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可父王瞧见他这幅模样却是越发失望,他记得那会父王就站在他的身前,看着他摇头叹息道:“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伤都受不住,哪有我霍家子弟的半点风范?”
霍令章以为父王就是这样的性子,严厉到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见过父王的温柔,也见过父王耐心劝人时的模样。他会亲自教导长姐骑射,即便她出了什么差错也不会多加责备一句,反而会耐着性子柔声劝着人。
那个时候,霍令章才知道父王其实并不喜欢他,即便他是家中的长子。即使他真得样样比过长姐,父王最多也只是与他说一声“不错”,可他却绝对不会像对待长姐那样对待他从那之后,他便再未握过弓箭,甚至就连每回出门也只是行坐马车。
霍令章想到这些陈年旧事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唇边也跟着溢出一道笑来,这抹笑不过转瞬即逝自然也瞧不出有个什么意味。
而后,霍令章合了一双眼睛,却是记起早年时长姐跟着父王学习骑射时那副艳丽多姿的模样。那是他年幼时曾瞧见过得最美丽的光景,她一身红衣坐在马上,手持弓箭的样子,仿佛这天地之间的光彩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让人睁不开眼也移不开目。
他曾羡慕过——
羡慕长姐可以和父王撒娇说笑,羡慕她可以露出那样肆意的笑容,那些都是他这一生之中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霍令章想到这便又睁开了双目,他的眼中恍若闪过一时的暗涌,可也不过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的指腹终于从那伤口上移了开,羡慕?他的面容一如素日,唇角却是弯了几分,其实又何止是一个羡慕呢?
大抵是因为已经入了冬日的缘故,这夜来得便格外早些。
霍令仪吃过晚膳在院子里方走了一圈步,这天便已尽数黑沉了下来。
这会不拘是这屋中还是那院外的烛火都已点了起来,而她便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这临窗的贵妃榻上清算着账目,她的手中握着一支朱笔,这会正半弯着一段脖颈在那账册上标注着,暖色烛火打在她的身上显露出几分白日里瞧不见的风流来。
杜若手捧一盏热茶奉到人的案几前,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口中是跟着轻声劝说道:“夜里伤眼,您不若还是明儿个再看吧。”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她是又翻了一页才开口说道:“无妨,也就这几页了。”
她这话刚落,外头红玉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红玉是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王妃遣了人过来传您过去。”
这个时候?
霍令仪拧着眉心朝窗外看了一眼,往日这个时候母妃差不多就该歇下了,只是她既然遣人来传唤想来必定是有事霍令仪便也未曾多想,她搁落了手中的朱笔与红玉说道:“你让她稍候一会。”
等这话说完她便披着外衣站起了身,待又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擦拭了回手才往外头走去。
此时外头已是星河一片,来传话的锦瑟斋的二等丫鬟,见她出来便恭恭敬敬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
霍令仪点了点头,她由杜若扶着朝锦瑟斋走去,临来路上倒是问了人一句:“母妃可曾有说是什么事?”
那丫鬟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她仍弯着一段脖颈,口中是轻声答道:“知夏姐姐出来传得话,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不过今儿个傍晚时分,门房那处送来了一份帖子,奴看了眼名字是打文远侯府传来的。”
文远侯府
霍令仪的步子跟着一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杜若自然也听出了那话中的几分意思,见她停下便也跟着止了步子,口中是轻轻唤了她一声:“郡主?”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低垂了一双眉眼,月色与灯火照映下的脸庞瞧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却是又过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开了口说道:“无事,我们走吧”她知道母妃喜欢柳予安,也知道母妃是真的想把她嫁到柳家。
在母妃的心中——
无论是冯氏还是柳予安那都是一等一的大好人,若是她嫁过去日后一定会幸福美满。
因此即便上回她已在母妃面前表露了心迹,可在母妃的心中只怕也只是以为她是小孩子脾气胡乱说道罢了。
大观斋和锦瑟斋相距并不算远,走了约莫一刻有余的样子便也到了。
外头的丫鬟、婆子见她过来纷纷打了礼,霍令仪也未说什么,等进了屋子至第二道帘外她方停下了步子,只隔了一道布帘,里头的声响自然清晰得传了过来。
霍令仪听着母妃与知夏说话时未加掩饰的欢喜意,她的心下忍不住是又叹了一口气。
却是又过了一会,霍令仪才伸手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屋中烛火通明,许氏就坐在那软塌上头,她的面前摆着一堆珠翠金玉和锦绣华服,待听到声响便抬了眼朝霍令仪看来。等瞧见霍令仪,许氏素来柔和的面上便又泛开了一道笑,她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珠翠,一面是朝霍令仪招了招手,一面是跟着一句:“晏晏来了,快过来。”
霍令仪看着她面上的笑,终归是什么都未曾说。
她落下了手中的布帘,面上也跟着挂了个素日里的笑,一面是朝人走去,一面是娇娇说道:“母妃这是要做什么?”
许氏握着霍令仪的手让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