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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别人都是虚的,靠自己才踏踏实实!
消去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与不甘,赵纯熙眼眸变得格外明亮。她悄悄退开几步,朝打扫一新的蓬莱苑走去,回到房中,摸了摸先前被官差翻乱,如今已归置妥当,毫厘不失的妆奁,叹息道,“荷香,爹爹说的对,倘若我乖乖听母亲的话,得她一二指教,这辈子定然受益无穷。做人就该做她那样的人,自己立起来才是真的立起来,靠夫君,靠儿女,或靠家世,都没用。”
荷香早已被夫人的慨然侠气收拢,不敢再与她作对,见小姐也想通了,自是皆大欢喜,忙说了好些赞同的话。主仆二人商量着该怎么向夫人赔罪,日后无论如何也得黏着她,学她的本事,聊到半夜方躺下歇息,本以为会失眠,却没料一夜无梦,十分安稳。
翌日,老夫人清早起床,张罗了吃食、被褥、伤药等物前去天牢探望儿子,毕竟是从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一块肉,再怎么失望也不能撒手不管。
关素衣为彰显关家仁德之名,不得不捏着鼻子帮忙。
除开怀孕的阮氏和年幼的木沐,赵家几位主子全都上了马车,摇摇晃晃朝天牢驶去。关父早已上下打点,疏通关系,此时正等在天牢外。
天牢内,赵陆离盘腿打坐,神情泰然,如果忽略他满身带血的鞭痕和浓稠刺鼻的腥气,还当此处不是牢房,而是旷野,清爽安逸得很。
长公主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腰挎一柄大环刀,双手抱臂,脊背挺直,蔑笑道,“赵陆离,你也有今天?本殿回来的真够及时,能亲眼看着你遭报应。你怕是不知道吧,带队抄捡赵家的人是周天,你那一屋子老小如今也不知被整死几个。”
赵陆离心中微凛,面上却丝毫不露,沉默片刻后说道,“长公主殿下怕是也不知道,有我家夫人在赵府镇着,无论哪个,主子或下仆,都不会有事。”
长公主哪能不知?不过说出来唬一唬赵陆离罢了,便是看看他饱受惊吓、涕泗横流的狼狈相也很痛快。然而他似乎已找回曾经的从容睿智,竟丝毫也不入巷。当然这其中亦不乏他对关氏强大的信任。
关氏的确了得,长公主原还担心她受了欺辱,在赵家门前守了片刻,意欲保下这名刚烈女子,哪料周天昂首阔步地进去,却灰溜溜地出来,待她跑去宫中打听才知他竟被关氏狠狠摆了两道,最后磕了头认了错才得以功成身退。
这样的女子先是嫁给软蛋赵陆离,后又被色胚忽纳尔看中,真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亦或好白菜让猪给拱了,暴殄天物!长公主冷哼一声,抬腿就走。忽纳尔不杀此人,她自然也不会动手,堂堂卫国大将军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废物以及一群无辜内眷。
赵陆离见她如此,高悬的心终于缓缓落地。看来夫人已安然保住赵府和家中老小,能娶到夫人果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长公主刚转出中门,就见太常卿领着一群老弱妇孺走来,正彬彬有礼地冲自己拱手。
她回了一礼,见关素衣穿着一袭曳地长裙,如松如竹且如花似玉地站在一旁,身上既显男子英气又不失女子柔媚,不禁爱得很,忽然伸手捏了捏她娇嫩的脸颊,笑道,“夫人,如今赵陆离那货已是不成了,他若护不住你,你便来长公主府,本殿护你!”
在场所有人都懵了,唯独关素衣拱手道谢,面上既不见愤怒也不见羞涩,态度坦坦荡荡,洒洒潇潇。
长公主更为高兴,一面朗笑一面阔步走远,看那挺拔的背影,竟十分器宇轩昂。
第68章 破镜()
关父还是头一回看见作风如此狂放不羁的女子,素来淡定的表情都有些绷不住,纠结许久才朝女儿看去,欲言又止。老夫人亦尴尬不已,一会儿垂头咳嗽,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儿又转过脸盯着长公主形似男子的背影猛瞧,直到她消失在转角才吐出一口浊气。
过道里没开天窗,只在墙壁上点了几盏灯烛,一股浓郁的桐油味儿夹杂着血腥气经久不散,令人头晕。关素衣不耐烦在天牢里多待,率先朝前走去,徐徐道,“长公主殿下乃惜花之人,却无磨镜之好,你们大可放心。”
老夫人脸颊涨红,半晌无语,关父紧张地看了看赵纯熙和赵望舒,斥道,“你这孩子浑说什么,还不快进去探望你夫君!”
“娘,什么是磨镜之好?”赵望舒傻不隆东地询问,却被自家姐姐捂住嘴,狠狠瞪了一眼。
关素衣浑身发麻,无论听多少次,还是受不了赵望舒亲热无比又带着转音的这一声“娘”,像上辈子那般叫母亲或关氏不好吗?她勉强扯唇,淡淡道,“就是打磨铜镜的意思。好了,快进去看你爹吧。”在孩子们面前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的确是她失当,下回定要注意。
“是啊,爹爹还等着咱们呢,快些进去。”赵纯熙连拉带拽地将弟弟拖走。
穿过狭窄而又昏暗的过道,尽头便是开阔的地宫,四面墙壁凿出许多隔间,用铁栅栏围住,每一个隔间都关押着囚犯,或一二人不等,或数十人之多。还未看见爹爹,赵纯熙和赵望舒就先看见了昨日被带走的刘氏、宋氏等人。
她们挤在一所监牢内,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本还鲜亮的布料如今已染了斑斑血迹,看来曾被用过刑。宋氏形容最为凄惨,外层的衣裳已被剥除,只穿着一件浴血单衣,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脸颊偏向过道的方向,目中神光已散尽,唯余死气。
哪怕懵懂如赵望舒,只看她一眼也立刻意识到,这人快要魂归地府了。
“熙儿,望舒,你们来啦?快救救外祖母!”看见两个外孙,刘氏连忙扑到牢门边大喊大叫,其余人等亦爬起来磕头,其中隐约还夹杂着叶繁的声音,“熙儿,望舒,我与你们爹爹可是定了亲的,虽未过门,也算半个赵家人,你们不能丢下我不管啊!老夫人,婆婆,您快救救我吧,日后我定然好生伺候尘光,好生照顾两个孩子,我给你们当牛做马还不成吗……”
哭泣声、哀求声、咒骂声,响成一片,仿若鬼哭狼嚎,魔音穿耳,把姐弟俩吓个半死,不由缩进角落里瑟瑟发抖。关素衣目不斜视地走过,淡道,“自作孽不可活,一拉一踩已经两清,从此叶、赵两家再无瓜葛,只管进去看你们爹爹。”
两人像吃了定心丸,连忙坠在继母身后,模仿她的样子直视前方,从容走过,终于在最深处的监牢里看见了父亲。
赵陆离早已听见此起彼伏的求救声,心知定是家人来探望自己,已站在门边引颈眺望。他万没料到叶老爷除了帝师弹劾的三十二条罪状外,另犯大小罪孽无数,且还牵扯前朝皇子与薛贼,又暗中谋夺皇室宝藏,当真是欲壑难填,胆大包天。
前往廷尉府自首之后他才听说这些事,当即就惊出一身冷汗,又闻带队搜寻藏宝图的将领乃周天,越发感到绝望。原只是为“亡妻”母族尽一份心力,却不想竟把横殃飞祸带给家人,倘若他们出了丝毫纰漏,他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既当不了好夫君,亦做不了孝顺儿子,更不是合格的父亲,他还活着干什么?不如一头碰死在牢里!
索性慌乱中他想到了过门没多久的新夫人,想到她那铮铮傲骨与凛然正气,不免精神大振。是了,夫人早就分了府的,还说要另辟一侧正门,另挂一块牌匾,如此,赵家的命数就不是系在他一人身上,还挂了二弟的名号。镇北侯垮了,二弟还是堂堂征北将军,周天怎么着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原来分府不仅是为了撇清叶家人,还为了避免有可能招致的灾祸。她那时不就警告过他吗,说叶家女眷也有可能涉入案情,让他赶紧把人送走。但他却一意孤行,最终连累了家中老小。
他怎能如此糊涂?若是没有夫人,恐怕把所有亲族都害死了!
庆幸间,关素衣已领着一群人走到近前,他连忙抹了抹通红的眼角,哑声道,“夫人,你来了。”看见老夫人和关父,连忙弯腰作揖,“儿子见过母亲,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关父上下扫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皇上只让你协助查案,并非收监,然你早年闯了大祸,招来许多宿世仇怨,有人故意扣着你施刑,我上下打点也未能完全开脱,也是无法。你自己造的孽,心里应当有数,且安生待在此处,等案件了结,他们便会放你出去。”
赵陆离羞愧拱手,“劳岳父大人替小婿周全,小婿拜谢,日后定当悔罪自新,弃恶从善。小婿罪孽深重,这镇北侯的爵位原就不该得,荣华富贵也不该享,而今身陷囹圄,受了重刑,反倒自赎一二。人活于世,来也干干净净,去也干干净净,然我行差踏错,血腥满手,落得今日下场心中倒也无怨,却有悔,有愧,悔不善待夫人,愧不照全族亲,待出了监牢,当舍过往,惜今朝,盼来日,把赵家重新撑起来。还望岳父大人替小婿做个见证。”
关父欣慰道,“你若真能改过,也不枉依依里外操持,担惊受怕一场。日后我便看着你如何表现,倘若再犯浑,我关家头一个不饶你。好了,你们一家人难得团聚,便抓紧时间说会儿话吧,我稍后有事要办,不得不先行一步。老夫人请。”他彬彬有礼地冲老夫人作揖。
老夫人忙还了一礼,口中不断道谢,直把人送到走廊尽头才一面擦拭眼泪一面走回来。遇见叶蓁,儿子倒霉了半辈子,娶了素衣,却真是否极泰来,苍天开眼啊!
赵陆离极想去拉夫人双手,瞥见自己脏污的指尖又退怯了,羞愧不已地道,“昨日周天抄捡赵府,夫人没受惊吧?夫人字字句句皆是金玉良言,只恨我闭耳塞听,一意孤行,差点害了你们。我有罪!”
关素衣还未开口,赵纯熙和赵望舒已双双挤到牢门边,伸手去抱他,哭道,“爹爹,错不在您,都是叶家人不好。您不知道,他们真狠,想让咱家替浩哥儿填坑……”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昨日种种交代清楚。
赵陆离惊出一身冷汗,呆愣半晌才缓缓跪倒,纳头便拜,“夫人对我赵家的大恩大德,不说来世,今生我定糜躯碎首,倾力相报。”磕完又勒令两个孩子,“还不快谢谢你们母亲?”
赵纯熙和赵望舒丝毫也不勉强,齐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噙着泪喊“娘”。老夫人欣慰至极,连带的对赵纯熙的恶感都消去不少,口里不断呢喃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破镜亦能重圆”等语,泪珠汩汩而落。
关素衣头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的滋味儿。她宁愿这家人像上辈子那般疏远她,冷待她,甚至迫害她,也受不了他们诚心诚意地悔过,殷勤热切地靠近。她能分辨真心假意,于是也就越发为难。
她做不到对一群尚且无辜的人动手,何况其中两个还是半大孩子。如果真能不顾道义、落井下石,她与叶家人有何两样?为了仇恨而葬送良知,甚至迷失本性,自甘堕落,她怎么对得起关家家声?怎么对得起祖辈遗训?又如何担起“问心无愧”四字?
罢了,他们若是真心悔过,她就恪尽本分,安守家宅;他们若心怀叵测,她便奋起反击,寸步不让。一切但凭时间做主。
这样想着,关素衣总算恢复镇定,心情复杂地拉起赵纯熙和赵望舒,又避开赵陆离的跪拜,让小厮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