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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宁紧张地坐在章修严床前,紧紧抓住章修严冒着汗的手。他知道大哥肯定是做噩梦了,他以前也经常这样,一梦见可怕的东西,醒来后掌心就湿漉漉的,全都是冷汗。袁宁努力安慰章修严:“大哥不怕,做梦都是假的!”
章修严终于缓过神。他侧过头,定定地注视着袁宁满含关切的眼睛。这两年来,袁宁交了很多朋友,平时也独立了很多,黏着他的时间越来越少。梦都是现实的反应,可能在听袁宁说过“真想和大哥一起念大学”之后,他就一直记在心里,最后折射进梦里面。
章修严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回握袁宁的手,缓缓说:“我知道,别担心。”
梦就是梦,永远不可能成真。他只是太渴望被人需要、太渴望和人亲近而已。这小结巴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闯入他的人生之中,才会这么快就搬进他心里牢牢扎根。
只是这样的渴望终究不正常。如今一切都已回到正轨,章修鸣回来了,薛女士病好了,家里一切都好。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袁宁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一辈子都这样想要对方对自己有不一般的依赖、想要和对方有不一般的亲近,小孩子长大了就不该再允许他产生这样的想法。
更何况他是一个马上就要成年的人了。
章修严松开了袁宁的手,绷起脸打发袁宁去刷牙,自己也下床换好适合外出的衣物。等袁宁从浴室出来了,他才拉开窗帘,让刺目的阳光洒满房间。
天亮得真早。
袁宁被阳光照得微微眯拢眼睛,适应阳光后才看清章修严严肃的侧脸。大哥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袁宁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章修严一下子离自己远了很多。
见章修严到浴室里刷牙,袁宁打开背包,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大一小两个口罩。这边是市区,汽车尾气很多,早上的空气不太新鲜,出来时四哥对他说早上出来跑步要记得戴上口罩。袁宁准备行李时把章修严的口罩也准备了。
袁宁麻利地给自己戴上。
听到浴室门喀拉一声被拉开,袁宁穿着酒店准备的小拖鞋跑过去,仰头对章修严说:“大哥,我帮你戴口罩!四哥说到了这边要戴的!”他踮起脚,努力想把口罩带子挂到章修严的耳朵后。
章修严觉得袁宁随时会扑进自己怀里。
这个念头闪过时,章修严猛地退开两步。见袁宁茫然地看过来,章修严面色微顿,伸手接过袁宁手里的口罩:“我自己戴就好。”他见袁宁脸上带着点失落,更确定必须要严格要求袁宁独立一点。没有人可以为另一个人的一生负责,他也不能。所以他不能纵容自己,更不能纵容袁宁。
章修严在袁宁的注视下把口罩戴上。
袁宁懵懵懂懂。他发现自己和章修严之间有些东西正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可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他只能靠感觉去理解章修严的意思,章修严是不希望他和以前一样黏人、不希望他和以前一样太依赖他。袁宁心里酸酸涩涩,不过也知道了章修严的意思。他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那么软弱、那么爱撒娇。
袁宁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他不该一看到大哥就想亲近一点、更亲近一点。他露出笑容:“大哥我们去跑步吧!等大哥上了大学,我们就不能再经常一起跑步了!”
章修严看着袁宁脸上的笑,捕捉到了里面潜藏的不舍和酸涩。他心脏也跟着抽了抽,面上却只是“嗯”了一声,领着袁宁出了门。
袁宁像平时一样注视着章修严高高的背影。他到章家才两三年,感觉却像过了二三十年。大哥说的话他都听,大哥让他独立一点他就独立一点,只要大哥还是他的大哥就好。
袁宁跟章修严一前一后地绕着前面的长桥往前跑,金灿灿的太阳跃出了水面,照得江水灿然一片,清晨的雾气也随之散开。初秋的沁凉已悄然渗入风中,让袁宁觉得面上凉凉的,有点舒服。袁宁高兴地和章修严说起话来:“空气也没有四哥说的那么糟糕。”隔着口罩,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但还是掩不住话里的欢欣。
章修严“嗯”地一声,算是回应。他的腿比袁宁长,本应跑得比袁宁快很多,但这两年多来他早已养成习惯,不慢不快的步伐正好能让袁宁跑着跟上。
“大哥。”袁宁喊。
章修严转头看去,只见袁宁脸上泛着充满活力的笑容,白里透红的皮肤红润又有弹性,能唤起所有人的喜爱之心。
“我真想一下子就长大,”袁宁觉得很矛盾,“可有时候又一点都不想长大。”
“很正常。”章修严放慢脚步,看着袁宁额上渗出的汗珠子,忍住没抬手帮袁宁擦掉。他想抱一抱袁宁,又想起自己刚刚下定的决心,于是在原地站定,目光与袁宁天真懵懂的视线胶着在一起,“有时我也想你一下子长大——可有时我又不想你长大。都是一样的。”
袁宁本来觉得有点难过,听到章修严说的“都是一样的”,心里的难受和酸涩霎时间一扫而空。
是的吧,都是一样的!大哥也是想和他亲近的,只是人总要长大,总要学着自己往前走,不能整天想着依赖别人。
“我知道了!”袁宁抓住章修严的手,“罗元良把小野猪们放上山时我也很难过,但罗元良告诉我,小野猪就该学会在山里生活,要不然长大了,白桦林藏不下它们了,它们就会被人抓走吃掉。所以它们必须学会使用自己锋利的爪子、必须学会使用自己尖尖的牙齿、必须学会捕捉猎物和躲避敌人。如果太依赖我们的帮助,只会吃被我们帮忙处理好的食物,它们是没办法自己生存下去的。”
章修严耐心听着袁宁说话。
“大哥放心!”袁宁认真地保证,“我也会像小野猪它们一样,变得更独立一点,不会再让大哥整天为我操心!”
章修严对上袁宁坚定的目光,心脏深处轻轻颤动着。这小结巴还是这么敏感,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表现出轻微的疏离,这小结巴就自己把一切都想明白了,还替他找到了最好的理由。
这样的弟弟,他怎么舍得疏远呢?
章修严心里乱成一团,面上却点着头,抬手摸摸袁宁的脑袋,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小野猪。”
袁宁瞪圆眼,认真地反驳:“我不是小野猪!”
章修严又点了一下头:“好,你不是小野猪,”他继续揉乱袁宁的头发,“小结巴。”
袁宁说:“我很久以前就不结巴了!”
章修严往前跑去,口里说道:“以前结巴。”
“可是已经不结巴了。”袁宁追上章修严,努力强调。
“紧张起来还是会结巴。”章修严驳回。
“……给别人乱起绰号是不对的。”
章修严脚步微微停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宁宁。”
袁宁听得心怦怦直跳。所有人都这么喊他,可是章修严喊起来却不一样——章修严喊他们所有人都是喊全名的,这样喊他还是第一次。他仰头看着章修严被阳光照耀着的脸庞,心里高兴极了。袁宁没有把这种莫名的开心说出口,而是指着前面的高楼说:“大哥,我们好像快要跑回酒店了!”
章修严看了看表:“我们吃个早饭就去文化馆那边。”
*
文化馆坐落于首都东区,离首都大学大约三十分钟车程,离酒店却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就看到了。袁宁昨天已经和章修严来过,却还是觉得文化馆修得很漂亮,整个文化馆的设计非常古朴,仔细辨认的话,能看出屋檐和墙体上融入了无数文化元素,简直就像一本越读越有味道的书。
章修严带着袁宁往里走,不少家长都已经带着孩子过来,一般而言能进决赛的都是初高中的学生,所以也有一些是自己过来的。章修严扫了一圈,发现袁宁是参赛学生里最小的。
正想着,周围就传来议论声:“听说今年有个小学生入围了,而且那小学生才八…九岁,这算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这么小就入围的吧?这可是全国青少年书法大赛,哪个不是练了十年八年的!练字的年头都比他的岁数多!”
“不会吧?有小学生入围了?现在各种比赛越来越多,人心也越来越浮躁,哎。”
“是啊,以前都是老老实实埋头练字的,现在的人想法越来越多。”说话的人压低声音,却还是恰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听说不少人为了给自己孩子镀金或者加分,都偷偷摸摸地在暗地里使劲呢。”
“真的?”周围的人插嘴,“我就说了,上次我家隔壁那个连买酱油都能弄错钱的家伙怎么能捧回个物理竞赛二等奖,敢情连这些比赛都有黑…幕。这世道啊!”
孩子陆陆续续进了场,等在外面的家长们都凑在一起,话题七拐八弯,把社会风气和社会法度里里外外议了个遍,大多觉得但凡自己孩子不拿奖、别人家孩子拿了奖的比赛都黑…幕重重。
袁宁小心翼翼地看向章修严。这些人刚才说的是他吗?
章修严神色不变,牵着袁宁的手越过前面的家长,走到比赛场地门前才松手让袁宁自己进去。
其他人都注意到这么个出色的少年,再看向比章修严矮了许多的袁宁,心里咯噔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有没有被这对兄弟听见。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讪讪然,谁都没再开口说闲话。
袁宁走进比赛场地,拿出自己的参赛证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位置,乖乖地坐在那儿等待比赛开始。
进入决赛的参赛者们目光都往袁宁身上飘。
没办法,袁宁实在太小了。书法比赛虽不如数学、物理比赛热门,但因为是个全国性的比赛,参加的人也不算少。这么小的孩子能过关斩将进到决赛,不管是真材实料还是走后门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一看之下,就更挪不开眼了。
袁宁穿着和章修严一模一样的衣服,这套衣服穿在章修严身上有种成熟的感觉,穿在袁宁身上却完全不一样。明明也是白色的内衬、深灰的外套,却因为胸前别着个小胸章而变得可爱多了。
当然,所有人看到他时都不会注意他穿着什么衣服,更多的是被他的眼睛所吸引,觉得那双眼睛亮得叫人移不开眼。注意到袁宁正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等待着,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变得安静平和。
是啊,这可是决赛,他们好不容易才等到这里,想那么多有的没有的做什么?还不如好好稳住心情,拿出最好的状态来考试。
代表书法协会过来主持比赛的负责人很快到场。瞧见场内安静有序,负责人非常满意,他主持这比赛几年了,什么状况都出过。近几年经济发展越来越快,人心浮动越来越严重,家长们都浮躁了,功利心和目的性也都越来越强,连带地也影响到了孩子身上。于是参赛的学生越来越多,真正热爱书法的人反而越来越少。
负责人扫视一圈,看见年纪最小的袁宁时,愣了一下,想起看初赛作品时看见过的字。这孩子年纪虽小,字却已经很不错,看得出平时有认真踏实地练习。只是这种跨省份的比赛作假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