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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他觉得痛苦,比手臂还要痛。
“绮罗……”他脑子里只反反复复的浮现这个名字这个人,“为什么?我可以带你走,你说你愿意……你说你愿意……”
绮罗不讲话,抬头问九生,“要杀了他吗?”
她的声音那样冷那样静,落在耳中让他难过,让他想不明白。
“不要不要!”有人忽然出声,挤开围着宋芳州的卫兵直挤过来,“这个宋芳州不是宋芳州,真正的宋芳州没有做过半点坏事!”
那双脚停在他眼前,他认得那声音,是叫归寒的小道姑。
“你放了他。”归寒对绮罗道,又转过头对九生道:“你知道的,真正的宋芳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你要杀了他吗?”
“放开他绮罗。”九生道。
绮罗便松了手。
“九生没事吧?”嵬度赶到她身侧。
她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冲到他身前,跃跃欲试要拿下宋芳州的赵静姝,伸手拉住她,“不要动他。”
赵静姝被她抓的手腕一凉,不服气道:“他之前还想抓我来着,现在我抓住了他凭什么不能动?”
“赵静姝。”嵬度连名带姓的叫了她一声,低低道:“不要添乱。”
赵静姝抬眼看了看他,呐呐的收回手,小声道:“好嘛好嘛,我不动他就是了,九生说什么都行,我就不行……”
九生只做没听见。
归寒忙来扶宋芳州,转头冲人群后喊:“师父你快来啊!不是说可以灭了这个操控宋芳州做坏事的吗?”
长风在人群后叹了一口气。
那卫兵便散开,长风和闻人越并肩而来。
闻人越望了一眼绮罗,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绮罗略一迟疑,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他一把拦住绮罗的腰,细细的抚她的背,问了一句,“没事吧?”这才望向九生,“确定不杀他?我可是好容易避开宋老相爷的眼线,在这儿拿住了他,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不要杀他!”归寒急了,“师父!”
长风又叹了一口气,负袖过去垂眼望了望宋芳州,问归寒,“你确定要我灭了他的魇?”
“魇?”九生诧异。
“就是为护他而生出的另一个他,梦魇一般的他。”长风道,下垂的眼睑悲悯极了,“灭了他……”
“灭了我啊。”宋芳州忽然唇角一勾的笑了,“灭了我就让宋芳州独自去承受那些记忆那些痛苦,那些独自偷哭的日日夜夜,看他能活多久。”
“什么意思?”归寒听不明白。
长风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小徒弟,语气放缓的道:“这个魇是为守护他而生的,他是经历过什么不愿面对的事情吧?之后是不是全忘记了?”
归寒愣愣点头,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被沉进化粪池,之后就失去了记忆,到后来他经历了薛宁之死,被那亡魂母亲拖进化粪池,在最痛苦昏过去,再醒来就再次什么也不记得了,包括和那些记忆有关的九生,也忘记了。
“那是因为魇替他承担了。”长风道:“他的痛苦,他的不愉快,那些记忆和经历全数被这个魇承担了,所以他才会不记得,若是我如今灭了这个魇……”
他略微顿了顿。
宋芳州抬眼望着归寒,“没有我,他会全部记起来,记起他的生身母亲怎么被养他长大的薛宁沉进化粪池,记起他又怎么被母亲的亡魂利用,怎么害死薛宁……记起那些他求死不能的夜晚,那么多,你要灭了吗?”
他问归寒。
归寒看着他的眼睛发愣。
长风刚一抬手,两只手抓住了他,一只是九生的,一只是归寒的。
“不要师父!不要……”归寒惊慌的握着他的手。
九生收回手,问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世间安有两全法?”长风道:“想让魇替他承担痛苦,就要分一半身体给他。想灭了魇就必须要自己承担痛苦。”
九生低头想了想,归寒却先一步道:“那就不灭了,留着他,我会负责看住魇不让他再作恶,我会看住他的!”
长风蹙眉,“归寒,你喜欢上了他?”
归寒一愣。
“你嫉恶如仇,你从前最容不得这些。”长风问她,“你的道义呢?”
“我……”归寒愣怔的低头看宋芳州。
他忽然浑身发颤起来,痉挛一般,两眼一闭直喊疼。
那声音……
“宋芳州?是你醒了吗宋芳州?”归寒忙抱住他问,这声音是真正的宋芳州,他醒了醒了,慌忙伸手去解开捆着他手腕的绳子,“你哪里疼啊?”
长风看着她的慌张,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他那个不成器的小徒弟是真的动了心。
归寒手忙脚乱的帮他解开,看他痛苦的痉挛急的满头冷汗,“宋芳州你醒了吗?你哪里疼?”
“小道姑,你别被他骗了啊。”赵静姝握着没出鞘的剑上前,轻轻用剑鞘戳了戳宋芳州,“说不定他是装得……”
宋芳州一瞬睁眼,直勾勾盯着她,只在一瞬之间一掌挥开归寒直朝赵静姝脖颈抓来——
“赵静姝!”嵬度在她身后只来得及拦住她的腰将她猛地向后一抱。
就听她一声尖叫,落在了嵬度怀里,眼前身影一闪,嵬度还未抱稳她心里顿时一凉,九生就站在赵静姝的身后……
“九生!”他刚想身后,九生已被宋芳州扣着脖颈拖了过去。
那眨眼之间的变故,九生只觉得眼前的赵静姝一闪,要抓赵静姝的手便探到了她面前,她只来得及将柳眉山推开,脖颈一痛就被宋芳州扣着急退两步,堪堪停在山崖边。
“呵。”宋芳州在她耳侧一笑,“我本不想抓你,我以为嵬度会护你,好让我抓了赵静姝来换绮罗,但没想到你以为对他没用了……”他摸了摸九生细细的脖颈,道:“那用你来换绮罗跟我走,他们会不会放人?”
山崖下的风吹的九生浑身发寒,她望着那些人,闻人越,绮罗,长风,归寒,这些人大概觉得她罪有应得吧?
她又望嵬度,他刚刚松开赵静姝,脸色苍白的要拔剑。
嵬度说:“放了她!”
她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被那山风吹的穿体而过,她的嵬度是会救她的,但已经不是第一个要救她,要护着她了。
“不会。”她轻轻说:“但我会救我自己。”
“恩?”她的声音太轻,宋芳州听不到,刚低头去听,便觉小腹一疼,低眼就瞧见小腹上九生握着一把匕首,直刺刺的捅了进去,他痛的低呼,猛地一掌挥开九生。
他听到有人叫九生,急冲而来。
是已晚了,九生绊在一侧的青石上,一个踉跄栽下了山崖——
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带的他脚步一晃险些栽下去,指尖一挥,“唰”的一声隔开了那衣袖。
她在山云间,直坠而下。
嵬度连她的手指都没有来得及抓住……
第80章 八十()
耳边风声猎猎而过,她似乎听到嵬度在叫她的名字,那山雾让她看不清,那山风让她听不见。
她在下坠,她累极了,她在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她的怨她的仇,她的嵬度和柳眉山,该做的她都做了,她尽力了。
尽力的活着,尽力的长大,尽力的护着仅有的对她好的人,尽力的恨,只是没有尽力的爱过谁。
那山风吹的她冷极,浑身发疼,她觉得这样好极了,不用再费尽心思赶她走,她死之后闻人越一定会好好对嵬度的吧,长风一定会信守承诺的救柳眉山吧,只是她没来得及先将纪慧心救出大牢……
她闭上眼睛等着粉身碎骨,却在闭上时看到身下山壁上横生而出的老藤树,她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伸出手死死抓住那老藤,脑子里空白一片,手却已经死死的抓了住。
她听到手臂“咔”的一声脆响,被惯力带得合身撞在山壁上,额头剧痛,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胳膊好像断了一只,另一只却死命的抓着那老藤。
她疼的发昏,忽然在那山风雾霭中笑了起来,笑得眼泪往下掉,她笑自己,笑自己如此的贪生,如此的怕死,只要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她还是会死命的抓住,大脑没有反应,身体就已经抓住了那老藤。
她还是不肯死,莫名的她想起在小宅里住得那些年,有一年大雪,她发了一场热,烧的整个人糊糊涂涂的,夜太深,大夫不肯出诊,嵬度便抱着她去求苏勇让府里的大夫来给她看病,却被大娘拦了住。
大娘跟她说,她命硬就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嵬度守了她一夜,她在醒来后就看到嵬度哭了,他那时十三还是十二岁?哭的难过极了,像个傻子。
她那时跟嵬度说过,她只会自生不会自灭。
从那以后她极少极少生病,她将自己照料的很好,她不能出事,她若是出事了全天下就只有嵬度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他像个傻子,不爱和同龄人玩,不爱笑,挑食的只爱吃肉,他刚刚跟她回来那段时间还不怎么会讲话,每天只跟着她,非要她逼急了才肯张口学说话。
他学的第一句完整的话是在生辰那天,他站在门外,用衣服兜着一怀的胭脂水粉跟她说,“九生,平平安安,每天开心。”
平平安安,每天开心。
九生悬在崖壁之上,手指磨的皮开肉绽一点点往下滑,她疼极了,累极了,她记得纪淮雨曾经跟她说过,嵬度会喜欢她是因为他的天地里如今只有她一个女人对他好,以后他会遇到更多的佳人良友,他会觉得你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些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但落下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出息的难过起来。
她这辈子被离弃被孤立被逼着长大,只有两个人真心待她没有伤害过她,一是柳眉山,二是嵬度。
但他们又这么让她难过。
他们都为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舍弃了她。
不是怨,是难过,真真切切的难过,人在危难时必定会选最重要的,嵬度总会有他最重要的……这些她都明白,但她在被舍弃的时候还是那么难过。
手指渐渐发麻,她疼的抓不牢那藤蔓,身后忽然有光而来,照在青青的山壁之上,有人在她身后对她说:“九生放开手,没有事的,我会接住你,不要怕。”
是谁……
她被山风吹的迟钝,在手指再抓不住脱手摔下去时才慢慢想起是谁,柳眉山,那个曾在最绝望的时候救过她,对她伸出手的柳眉山。
那个又在她最信赖最开心时放开她,不要她的柳眉山。
她被山风吹的要散开,在坠到山石地面的一瞬间她闭上了眼——
不疼,身下是松松软软的,像是有人牢牢的托住了她。
“没事了九生。”身下是柳眉山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天上的白云,山间的雾霭,断掉的手臂和血肉模糊的手指在疼,在真真切切的告诉她,她没有死。
“怎么哭了九生?”他在身侧问她。
哭了吗?她哭什么呢?
她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却将一手心的血摸了满脸,腥腥的让她作呕,她脑子里还有山风在响,浑身要散开,眼前发黑的昏了过去。
九生九生?
她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