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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铅沙不足给士兵挠痒痒,二百五十步之内,却是一打一大片。
受了伤的元军满地翻滚,全身被火药熏得漆黑,暗红色的血却从焦黑的皮甲间一层层透出来。
死亡可怕,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漫长过程。受了伤的北元士兵翻滚着,哀嚎着。身边的火焰的地面上的铁蒺藜都不能再给他带来任何伤痛。
“兄弟,给我一刀,给我一刀啊!”坑坑洼洼的地面上,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抱着自己的同伴苦苦哀求。侥幸在炮口逃生的同伴却早已吓傻,钢刀高高地举了起来,却不知道该先砍向身前残存的另一道铁丝网,还是砍向抱着自己双足的同伴。
“啪!”一声清脆的火枪声结束了他的犹豫。百余步外的壕沟内,新附军士兵探了探头,然后快速缩回了身体。
举着钢刀的北元士兵缓缓地倒下,死亡前的一瞬间,刀刃落在了同伴的脖子上。
第二轮强攻结束得比第一轮还快。刹羽而回的北元将领用千余弟兄的生命换得了三个结论。
第一,铁丝网倒地后还能起到阻碍士兵前行的作用。
第二,守军不但躲在城墙后,那些蜘蛛网一般的壕沟中也有。
第三,陈贼在观涛阁藏了火炮,数量还不少。
忽必烈在后阵通过望远镜,把前方发生的一切看到了眼中。到了此时,他终于理解了阿里海牙和阿剌罕为什么提起破虏军来,声调里一直带着恐惧意味。这样的对手的确是平生未见,在辽东与乃颜交手,对方也配备了火炮,对火器战的理解却与破虏军全然不在一个档次上。
“黎贵达!”忽必烈气急败坏地喊。
没等他发出命令,黎贵达早已把所有射程能到达城墙的火炮分派到合适位置。对于敌军的火炮,要么用骑兵冲击,要么用更优势的炮火压制。这个火器战原则,他在百丈岭整军时不止一次听文天祥讲述。眼前的形势显然附合后一种情况,敌军躲在堡垒后,骑兵无法冲击堡垒,只能以炮制炮。
数以百计的火炮被推到不同的位置,与守军展开了激烈的炮战。无数道火焰在天空中往来,硝烟刹那间熏黑了半空,犹如整个天堂已经失火。
守军的火炮数量少,并且大多数为对付士兵冲击的速射炮,射程远远不及元军配备的重炮。但比起北元方面的漫天飞火,守军的炮弹却如同长了眼睛,专门向与自己射程相等的速射炮的阵地上落。
“轰!”“轰!”左前方某处接连装有子炮的弹药箱被守军炮弹击中,黎贵达亲自督造的战争利器接二连三地飞上了天。
唯恐忽必烈指责自己作战不利,黎贵达冒着生命危险跑上了速射炮阵地。却看到一个身披重甲的蒙古千户用弯刀逼着炮兵,一步步将速射炮向前推进。
“站住,给我退回土垒后边去!”黎贵达大声怒喝。射程相等的情况下与藏在堡垒后的敌军对战,自己一方本身已经吃了不小的亏。如果再命令火炮脱离土垒保护,无异于让士兵们去给敌军的炮手做靶子。
“推近些,推近些威力大!”蒙古千户见黎贵达自己跑来督战,卖弄着说道。在他手指的方向,二里之外的城墙有一道明显的凹痕。那是他用两门火炮,二十几个士兵换来的战果。
“退回土垒后边去,把炮口架好,瞄准了射!”黎贵达气急败坏地命令。眼前这个莽撞的千户比他职位低得多,以干扰炮队的指挥的罪名,黎贵达完全可以砍了他的脑袋。
“谁敢!”蒙古武将手一抬,把弯刀举了起来。“向前,退后者,斩。老子的兵马就在你们身后!”
说完,挺直胸脯,对黎贵达怒目而视。
炮兵们畏畏缩缩地把速射炮向前推了几步,求救般看看黎贵达,又停在了原地。他们的日常训练都是由黎贵达指挥,这个冷着脸的上万户虽然令人生厌,但对士兵和武器却非常爱惜。
“退后,有无故干预炮兵作战者,杀!”黎贵达的手一下子按到了剑柄上。他是忽必烈亲口封的炮队主官,上万户,工部侍郎。眼前这个蒙古千户无论在军职还是文职方面,都不够给他提鞋的级别。
“老子看你是吃里趴外!”蒙古千户举着刀,跳在了黎贵达面前。“你们这些汉人不过是大汗养的狗,惹了老子,一刀剁了,大不了赔陛下一头驴!”
血刷地一下子涌到了黎贵达的脸上,周围剧烈的爆炸声在一霎那都安静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体内犹如有一颗炮弹轰然炸裂。当年在破虏军,就是因为觉得受了文天祥的轻视,所以他才于战败后愤而投敌。而为忽必烈奔走了这么多年,身居高位后,却仍然有人提醒他,‘你不过是大汗养的一条狗,任何蒙古人杀了你,都只需要赔偿一头驴!’
黎贵达手中的宝剑高高地举了起来,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忽然,他听见了半空中异样的呼啸,凭着多年与火炮打交道积累的经验,黎贵达一个鱼跃,扑进了身边的弹坑。
“轰!”巨大的爆炸声在他身边响起。泥土纷纷从空中落下来,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一瞬间,有个蒙古武将的服色在硝烟后露出半个角,黎贵达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宝剑刺了出去。
手中传来的感觉告诉黎贵达自己刺中了一个人。硝烟中的惨叫声证明了此人就是刚才与自己争吵的元将。黎贵达手腕扭动,把宝剑向前顶了顶,然后猛然抽了出来。
“剑锋细窄,战场上刺入人体内,未必能夺命。但用力扭一下,可以扭断对方的肠子,神仙也救他不活。”当年在破虏军中切磋武艺时,冷血的杜浒曾这样指点他。
刹那间,占据黎贵达心里的只有恨。
激烈的炮战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攻击方因为速射炮阵地太靠前,所以损失巨大。一个中千户,两个上千户被当场炸死,十几门速射炮殉爆的结果迫使黎贵达不得不将所有射程低于三里的轻型火炮撤了下来。
在发现己方的速射炮射程无法达到元军重炮的阵地时,防守方的速射炮也停止了射击。战场进入了相对沉闷阶段,每隔半刻中,就有一波重炮射出的弹丸飞向城墙,在防守方的阵地上掀起滚滚烟尘。其他时刻,攻守双方再无任何动作。
“黎将军,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忽必烈把所有将领召集到自己身边问计。让汉军冒着敌人的炮火一步一捱地穿越铁丝网,跨越壕沟,显然不是一个可行之策。那样,结束了山东战役后,绝对没有人还愿意跟着忽必烈去攻打文天祥的长江防线。
“依臣之见,与其硬攻陈贼的主阵,不如先取青、黄二岛!”黎贵达仔细研究了一遍刚刚画好的胶州湾周边地图,低声道。
青黄二岛遥遥相对,取了这两个岛,就等于把整个港湾封锁在里边。只要在充分利用好两个半岛边缘的地势,凭借眼下大军手中的重炮,配合一些小型民船,完全可以封锁住胶州湾入口的水面。
封锁住胶州湾入口,杜浒就不能给陈吊眼所在的观涛堡主阵提供任何补给。守军的火枪威力再大,也有用完子药的那一刻。况且失去背后的支援,守军也会随之丧失士气。
在座的都是久战之将,黎贵达才开了个头,他们已经猜到了下文。对陈吊眼的刺猬防御阵地心有余悸的将领们纷纷点头称是,建议忽必烈采纳黎贵达的建议。
“也好!命令大军后撤,重炮轮流休息,但不准把射击停下来!阿忽台,带着朕的金刀去左右二军催战,命令他们抓紧时间把两个弹丸之地给朕拿下来!”忽必烈点点头,大声命令。
阿忽台答应一声,取了忽必烈的金刀,打马而去。
青岛的地势过宽,很难用城墙把自己与陆地隔离。黄岛的地势过狭,被隔离后,则守军回旋余地不足。两个半岛之中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像观涛堡一样,靠海构造这么完善的防线。
所以,大元朝后起之秀,深得忽必烈信任的阿忽台相信,两翼的进展会比中军好一些。当他靠近黄岛之后,理想与现实的反差却惊得他合不拢嘴巴。
中路攻势受阻,主要是因为大军低估了陈吊眼的防御决心的新式城墙的抗打击能力。而西路人马在海边,却因为低估了水师战舰的火力密度而吃了大亏。
黄岛地势狭窄,海岸崎岖,所以这里的防御阵地没有观涛堡那么完美。但是,崎岖的海岸线,却让水师战舰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威力。
当大元将攻击阵型展开后,立刻遭到了水面舰队的火力压制。一艘艘战舰就是一个个移动的火炮群,每一次发射,所造成的破坏都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轰!”就在阿忽台身边不远处胶州湾,三十几门侧舷炮同时喷出了怒火。巨大后座力推得战舰向另一侧猛地一倾,然后快速摆平了身体。没等北元炮兵发起反击,战舰长鲸般在水面上画了一道弧线,调转船头,远离海岸。
炮弹落处,正在仓惶后撤的元军步卒中间立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白地段,百余名士兵飞起来,骨肉分离。
“呀!”直到队友的残破肢体砸在了自己的脸上,炮弹落点周围的士兵才从木然状态惊醒,惨叫一声,撒腿向后逃去。
“执法队!”组织进攻的蒙古籍汉军将领李封毫不犹豫地下令。几百名弓箭手围拢过去,将胡乱奔逃亡者当场射杀。
士兵们惨叫着停了下来,看着海上喷烟吐火的妖怪,再看看脸色比妖怪还狰狞的李封,哆哆嗦嗦地循序后撤。
趁这个机会,阿剌罕赶紧命令炮兵向海上反击。射程最远的重炮率先开火,十几枚炮弹掠过长空,重重地砸在海面上。
海面上溅起一个个巨大的水柱,惊涛骇浪间,另一艘战舰高速驶来,侧舷对准了元军炮阵。
“轰!”战舰身形一顿,快速逃离。几十枚炮弹飞向元军的重炮,大多数射偏了目标,砸在了周围的人群中,溅起一片血雾。
“迅速构筑土垒!”阿忽台学习能力很强,在中路的作战中,他亲眼看到黎贵达利用简易的土垒,为自己一方的火炮提供了非常有效的防护。
“阿忽台大人速撤!”汉将王三胜跑上前,拉着阿忽台的马缰绳向后逃。此人目前在忽必烈与真金眼里都红得发紫,王三胜可不敢让这么大人物死在自己军中。
“逃什么!陛下有令!”阿忽台大声呵斥,准备把李封唤过来当场传达忽必烈的圣旨。却没想到汉军下万户王三胜突然翻了脸,跳起来直接把他扑到了马肚子下。
“轰!”一道热浪打在阿忽台脸上,烧去了他半边胡须。在震惊中抬起头,他看见自己的坐骑千里雪已经被炸成了数段,不远处,二十几个弹坑排成一行,无数汉军士卒倒在了弹坑周围。
“哪来的炮弹,哪来的炮弹?”被吓傻了的阿忽台拼命摇动着王三胜身体。方才他明明看到结束一轮射击后的巨舰正在快速远遁,根本不可能从船尾射出炮弹来。
“那边,大海上!”王三胜晃晃混混沉沉的脑袋,指了指自己的背后。阿忽台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目光穿过硝烟,发现自己的身后居然还是海面,海水更蓝,天空更干净,蓝天白云之下巨舰的身姿也更轻灵。
“左右都是海!”清醒过来的阿忽台叫道,他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