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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喝酒,吃肉!”忽必烈笑着举起琉璃盏,豪情万丈。
“喝酒,吃肉。跟在大汗身后永远有美酒,有羊肉!”武将们轰然答应。有人转着圈子唱道:“我是大汗的雄鹰,我是大汗的猎犬。我大汗的战马,我是大汗的弯刀。”
伊实特穆尔、呼和奥拉、也必图等蒙古族官员讪讪地坐回了原位,蒙古人血脉中没有宽容,无论从哪个角度,他们不能说忽必烈在辽东杀人、屠城的举止做得不对。但想想大战开始以来倒在弓箭和火炮下的几十万蒙古人,众人心里还是无法高兴得起来。
都是蒙古人的精华啊,一旦草原上的血流尽了,凭什么去镇压天下各族?伊实特穆尔郁郁地想。透过冰镇葡萄酒所升起的淡淡白雾,他看到一张张充满兴奋的脸。在美酒的作用下,人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扭曲。一些武将的衣服上斑斑点点,尽是血痕。
那都是蒙古人的血,蒙古人的血,大汗带着汉人杀光了辽东的蒙古人,杀光了蒙古人!伊实特穆尔想哭,又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眼中有泪,在葡萄酒的作用下,只觉得头晕晕的,仿佛被按浸了一桶热血里,无法呼吸,亦无法挣扎。
几个亲兵跑进帐篷,在呼图特穆尔身边耳语的几句。呼图特穆尔脸上露出几分惊诧之色,把头伸向忽必烈。
“把他推进来,把洋和尚,不,他们说的传教士也带进来!”忽必烈扔下酒杯,满脸兴奋之色。
亲兵躬身施礼,小跑着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在众文武惊诧的目光中,几个彪形大汗用皮绳牵进了一串男男女女。走最前方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蒙古人,青黑色的面孔上写满了骄傲。
“爷爷!”忽必烈怀中的蒙古少女跳起来,跃向俘虏们。
“哈哈,乃颜,没想到这头小鹿是你的孙女。朕还没临幸他,你投不投降,投降了,朕让你全家衣食无忧!”忽必烈一愣,旋即大笑道。
少女试图替俘虏们解开皮索,被武士信手一挥,远远地跌了出去。乃颜不看自己孙女在别人脚下翻滚的惨状,昂首笑问:“我被奸贼所卖,又不是被你俘虏,凭什么投降你?”
“是么?”忽必烈丝毫不以乃颜的话为忤,冷笑着问。
“是谁被我打得丢盔卸甲,连战马都换给了别人。我不到十万人马,你却发了近六十万兵,带着汉人来杀蒙古人,有何可吹嘘之处!”乃颜冷笑着回骂,仿佛此刻是他打胜了,忽必烈才是俘虏。
“大胆!”史天沐在旁边痛斥。主辱臣死,放任着忽必烈被人讥讽,是他作为臣下的失职。刚要寻章摘句数说乃颜的罪状,却听见对方问道:“这位是汉人吧。好好的去南方做人不去,为什么喜欢给忽必烈当狗呢?”
“他们史家的人就希望做狗!”绑在乃颜身后的一个年青蒙古人抢着回答。
史天泽、叶李等人的脸全变成了葡萄酒般颜色,几个蒙古族武将小声笑了起来,根本不看忽必烈被气得发青的脸。
“朕不想跟你逞口舌之利!”忽必烈摇摇头,长叹着说。
亲兵们跑上前,从腰间拔出钢刀,按在了俘虏们的脖子上。只待忽必烈一声令下,就立刻将乃颜的头砍下来,给大汗出气。
“先别杀他们,把献了乃颜的功臣押到前面来!”忽必烈沉着脸命令。亲兵们一声答应,从队伍最后扶起几个身穿黑衣,手持十字架的传教士。
“陛下,我等受了乃颜胁迫,不得不侍奉他。请陛下念我等迷途知返,宽恕我等罪孽!”传教士走到忽必烈桌前,再次跪倒,哭泣着申诉。
“詹姆士,这就是你在上帝面前发过誓的忠诚么?”乃颜低下头,和气但鄙夷地问。他依靠文天祥的支援在临海的地方建了一座大城,凭借高大的城墙与忽必烈多对抗了三个月。城破后,带着家人乘坐南方买来的快船出海,本以为可以找机会东山再起,却没想到被自己信任的主教大人在饭菜中下了蒙汗药麻翻,作为进身礼物献给了忽必烈。
“我等是上帝虔诚的信徒,不愿意再看你假上帝之名为恶!”詹姆士主教变戏法似的换了幅嘴脸,冲着乃颜狂吠。
“不要吵!”亲兵用两记耳光结束了这场无聊的争论。乃颜虽然是俘虏,但蒙古人素来敬重英雄,看不起卖主求荣的家伙。詹姆士对忽必烈奴颜婢膝,对自己的朋友穷凶极恶的样子激起了大多数蒙古人的反感。
挨了打的詹姆士手握十字架,低下了头。他来自遥远的西方,本以为依靠乃颜,可以在辽东建立一个****的依甸乐土。却没想到把所有信徒都送上的祭坛。面对忽必烈的兵威,他做了主教们常做选择,把朋友献出去,换取“感化”敌人的机会。
“笸箩,在你们西方,如何对付不敬上帝的人!”忽必烈皱了皱眉头,低声问。
“通常绑在十字架上,用火净化他的灵魂!”马可波罗站起来,恭敬地回答。跟在忽必烈身边这么多年,他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威。
“陛下,我们愿意主持这个仪式,送异端入地狱!”詹姆士带着众传教士们请求。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对虔诚的信徒乃颜来说极不公平,但为了上帝的福音能在东方继续传播,牺牲掉乃颜很值得。大不了在遥远的将来,以教会的名义还乃颜一个圣徒的身份。反正在历史上,乃颜不是第一个被主教们牺牲掉的“圣徒”。
“乃颜,你看这样可好?”忽必烈不理睬詹姆士,以跟朋友说话般的语气同乃颜商量。
已经被詹姆士等人表现恶心到不想说话的地步的乃颜点点头,向忽必烈表示谢意。
“来人!”忽必烈拍了拍手,一群金甲武士随声而入。
“把这些装神弄鬼的洋和尚绑在十字架上,施以火刑。笸箩,你去监刑,别让几个小丑损害了所有色目人的名誉!”忽必烈指着詹姆士,大声道。
“陛下”詹姆士楞住了,直到被武士拖起来,他才明白忽必烈想杀的人是自己,无法理解东方逻辑的他立刻大声抗议:“陛下,陛下,我对你有功,你不能这样酬谢有功之人!”
“用马粪堵了他的嘴!”忽必烈的命令里充满不屑。
武士们加快了脚步,不一会,金帐里就再听不到詹姆士等人的抗议声。忽必烈走下去,亲手解开了乃颜身上的皮索,扶着他在自己身边,举杯劝道:“你和我俱是黄金家族,到头来却在草原上洒满族人的血。如果先祖们在天之灵看见,不知道有多伤心。干了此杯,你我一笑泯恩仇,今后依然血脉相连!”
“陛下这句话应该跟阿里不哥去说!”乃颜举起一碗酒,抿了一小口,然后把剩下的全倒在了地上,“借陛下的酒敬替我死去的弟兄,他们都是大汗的子孙,都死在大汗子孙的刀下!”
“当年阿里不哥不仁在先,如果我不回军自救,就没有今天蒙古人的万里江山!”忽必烈又安排人把乃颜的家眷带到别帐休息,然后,再次举起酒杯。
“喝了这一杯,咱们和解。你替我去劝劝海都、劝劝咱们黄金家族其他兄弟,把大汗当年赐给的箭再扎成捆,咱蒙古人有力量不自相残杀,向南、向西,天下有数不尽的牧场!”
“天下有数不尽的牧场,我却不想做大汗的牧奴。忽必烈,我信了上帝,那么厚一本经文只记住了一句话,在上帝面前,你我是平等的。你替我报仇,我谢谢你。你杀了我,我也不恨你。但你想让我向你屈膝,我做不到。人的膝盖一旦直开了,就不愿意再跪下去!”
乃颜喝了一杯酒,淡淡地回答。
“难道你想让草原继续淌血,让蒙古人的精华死尽了,你才甘心么?”忽必烈厉声质问。目光依次扫向伊实特穆尔、呼和奥拉、也必图,扫向呼图特穆尔,扫向叶李、史天沐,“天下草场大着呢,英雄不应该在一个帐篷里拔刀!”
伊实特穆尔、呼和奥拉、也必图等人期盼地看向乃颜,真希望他答应忽必烈就此罢手。北方还有几个跟着乃颜同时造反的王爷没屈服,海都又逃回了西方养伤。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伊利汗国许久与东方不相往来。如果乃颜肯点头,肯做忽必烈的和平使者,蒙古铁骑就有机会再次洪流般席卷大地。忽必烈说得对,天下草场大着呢,英雄何必在一个帐篷里拔刀!
“刀柄握在你手,陛下!”乃颜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喝下去,然后继续说道:“如果你把我们当兄弟,我们自然也愿意把你当兄弟。如果你把我们当奴仆,乃颜只希望有一个自由的灵魂在草原上游荡!”
“你不想想你的孩子,家人?”有无数文武在旁边看着,忽必烈不得不彻底放弃了收复乃颜的心思,低声追问。
“他们应该是大汗的子侄吧。大汗想如何处置自己的同族,就如何处置吧。乃颜将死之人,管不了那么多!”乃颜放下酒杯,站起来,缓步向帐篷外走去。
“你!”忽必烈站起,想拉住乃颜。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得不站在了原地。半晌,才对着乃颜的背影幽幽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的血流在黄金家族的土地上!”
“谢忽必烈兄弟!”乃颜答应着,慢慢走出帐篷,走入了无尽长夜。
第244章 风暴(十二)()
?接连数日,忽必烈的心情都很悒郁。他倒不是后悔自己杀死了乃颜,草原的生存法则里向来没有宽容的字眼。乃颜战败,忽必烈能像当年成吉思汗处死扎木合一样,把他装在马皮袋子里,让他不流血而死,已经很仁慈,任何人无论其是否同情乃颜,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上挑不出什么错误来。
让忽必烈郁闷的是乃颜临死前说过的那些话,什么“刀柄握在陛下的手里”,好像是他忽必烈率先挑起了这场黄金家族之间的自相残杀般。还有那句“在上帝面前,你我是平等的”更是狗屁不通!汉人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蒙古人相信“两个脑袋的苍狼活不长”,精通两个民族权谋精髓的忽必烈坚信,任何一个民族必须由其精英来领导才能走得更远。至于精英们多吃点儿,多占点儿,明目张胆向家里抢一点那都是应该的事情,毕竟他们的作用远比普通人来得大。
可这“平等”二字却像有毒的蜜糖般,吸引着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来送死。北方草原上,还有势都儿、纳哈儿、哈丹秀鲁干等人宁可战死不愿向忽必烈屈膝。南方,有成千上万的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和党项人聚集在文天祥的战旗下。
想到这些四处燃起的反抗之火,忽必烈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气,一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全都是谬种,朕是长生天选择的大汗,总有一天,朕会把你们全部踏在脚下,让你们知道谁才是对的!”
“乒!”楠木桌案应声而倒,奏折、公文、茶杯、毛笔稀里哗啦落了满地。
叶李、呼图特穆尔、伊察特穆尔、桑哥等几个伺候忽必烈处理公务的大臣赶紧跑上前,一边帮着女奴们收拾地上的纸笔,一边低声下气的问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惹陛下发这么大的火,陛下莫气,交给老奴婢们收拾他!”
忽必烈站起身,焦躁地众人身边走过。叶李奴颜婢膝的模样让他很不舒服,比起当日的乃颜,叶李等人的确像掉光了皮毛的赖狗。可乃颜这种人又不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