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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命令黄去疾三个月之内消灭匪患。
“唉,贰臣难为啊”,黄去疾叹息着,将手炉放到了檀香木书案上。机灵的婢女赶紧跑上前,将黄大人的手炉擦干净,收好,换过一壶香茶给大人消渴。
“你们下去吧,让师爷把王将军和李将军他们找来,商讨对敌的办法”,黄去疾挥挥手,斥退了忙碌的婢女和书童。思前想后,这入山剿匪的事情还得安排,现在不比当初,眼看着大宋就要油尽灯枯了,新附军对于朝廷来说已经属于鸡肋。如果不起到点威慑地方的作用,谁知不讲情面忽必烈会怎么处置?征讨安南,调入云贵,还是作为替死鬼兵发日本,反正不会有好结果。一向嗅觉敏锐的黄去疾从大元朝廷最近一系列动作和人事安排上,就知道元朝准备整顿这几十万人马,免得养虎为患了。
“大人,您找我们”,门帘挑处,吹进一股冷风,刺得黄去疾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冲进大堂的统军万户王世强看到黄去疾狼狈的样子,自觉莽撞,叉着手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啊啊,阿嚏,进来,别站在那,过来烤烤火,这倒霉的天气”,黄去疾用上好的绢帕擦着鼻涕,平和地吩咐。在将领眼中,黄大人一直是个好官,待属性宽厚,有财也知道与士兵共享。如果不是战场上,跟在这样一个上司后,日子很好混。所以黄去疾手下的将领也跟他关系密切,平时大家称兄道弟,看不出职位差别来。
“是,谢大人”,王世强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侧着身子走进大堂,八尺多高的身躯躲躲闪闪的贴到白铜炭盆边,显得特别骣弱。他是个福建本土人,白净,富态,脸上总带着童叟无欺的笑容。本来是一幅好相貌,但看人的眼神却躲躲闪闪,仿佛刚偷吃了狗肉的小沙弥般透着底虚。
虽然是诸兵种里最让人看不起的新附军,但将领们彼此之间也讲究个派系,王世强原本不是黄弃疾的嫡系下属,凭借给蒙古人当向导两度破了福安的功勋升职为新附军万户。蒙元初立,官职秩序还没确定,金、夏、宋三国官秩相杂,光丞相就封了十几个。对于来降的宋将,动辄则以都督之职相委,低级的武将更是帽子封得漫天飞。王世强的万户职位不值钱,加上出身于行伍,做不得诗,弄不得文,所以不能被新附军中地方官出身的将领王积翁等所容纳,只好跟了黄去疾。
今天见黄大人对自己这么客气,王世强的心里就接连打了几个突。本来白净的脸孔对着火盆,却烤出了几分青灰色。
黄去疾捧着茶杯,幽幽的叹了口气,以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问道:“世强啊,咱们共事也快一年了,自从你入我门下,本都待你如何啊”!
听了上司的话,王世强知道自己终久还是躲不过一劫,头皮发麻,嘴巴上却带出了几分武人胆色,“知遇之恩,如同再造,都督有命自管吩咐,风里来,雨里去,末将觉不皱一下眉头”,边说,边欲跪倒表示忠心,临了,却没忘记加上一句,“不过,大人,眼下春节将至,腊月出兵,实属不吉”。
“起来,起来,本都问你几句话,又不是让你现在就领兵去和文疯子开战”,黄去疾病伸出双手,将高了自己半头的王世强硬生生搀扶住。不用问,他也知道王世强不敢领兵去对付文天祥,如果眼前这个家伙是个有担当的主,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带领蒙古人攻打自己的家乡。可黄去疾也有黄去疾的难处,麾下两万多人马,十几员战将,大多是跟着他在汀州降元的,也都曾经是文天祥的旧部。让这些人去征剿百丈岭,没出兵,气势上就先输了三分,到时候真有那么一两个莽汉受了文天祥的人格魅力感召玩一个阵前起义,手下这支队伍就垮了。队伍垮了,作为新附军都督,黄去疾也就没了和蒙古人讨官要俸的资本。恐怕接着的下场就是充当劝降使节,给文天祥祭刀这一条路。先前几个活生生的例子在那摆着,大将吴浚,福安知府王刚中,这些手中没有兵的人在蒙古人眼中,就是可有可无的鸡肋。委个谈判大员的职位,送到宋营,被守将一刀砍死,既省了一份俸禄,又消灭了隐患。
王世强的眼神从顶头上司的脸上扫过,确定了黄去疾不像安慰自己,方才顺着上司的手站起来,胖胖的手擦去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和额头急出来的汗,哽咽着说道,“大人如果硬要末将去山中送死,末将也愿意为大人效劳。只怕是末将去了,杀不得文天祥,反而分散了我军兵力,正中了对付逐个击破之计”。
“嗨”,黄去疾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眼下情形实在尴尬,对着几千盗匪,自己手持两万大军,反而成了守势。“世强啊,本都督也知道你的难处,可你也应该明白,如果咱们不采取些行动,朝廷就会对咱们采取行动了。咱们以为腊月兴兵不吉,可蒙古人不信这个啊”。
“末将倒是有个办法,请都督定夺”,门帘啪的一挑,走进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身穿大宋衣冠,却顶了个蒙古皮帽,显得不伦不类。看样子此人跟黄去疾彼此间关系不错,入门前也不通禀。
黄去疾惊喜的回头,看见心腹将领李兴、张元、黄天化接连走了进来。刚才隔着门帘献策的是李兴,黄去疾的结义兄弟,山贼出身。当年奉诏前往临安勤王的时候被陈宜中安排在黄去疾的手下,是黄部唯一一个能上阵打仗的将领。
“鸿元,你有什么办法,赶快跟哥哥说说”,黄去疾见了李兴,立刻换了付江湖嘴脸,话里话外透着热情。
“朝廷下旨让咱们安顿地方,又没让咱们一定砍了文大人的头。打败文天祥困难,让他不再来福建给大伙添乱,却是容易”?李兴冲黄去疾拱拱手,显得对击退文天祥胸有成竹。
“李将军,请说,请说”,王世强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上前一把拉住了李兴的手。
千夫长李兴明显不适应王世强的热情,抽出手来,在皮甲上擦了擦,对着黄去疾正色说道:“自从太平银场一战后,都督可曾听说文大人骚扰过江南西路”。
“没有,这还真是奇怪,照理说,江西建武军那边士兵更少,又是文疯子熟悉的地头,他应该向北打才对,没来由盯着咱们的地方不放”。黄去疾迟疑着回答,顺便更正了李兴对地名的忽视。按大元圣旨,江南西路已经改称江西,李兴是个粗人,张口闭口文大人,江南西路等故称,极其容易惹祸上身。
“还不是瞧着咱邵武的银矿和金矿来的,那个文疯子自从江西兵败后,简直就是土匪流寇,比陈吊眼好不了多少”,黄去疾的本家兄弟黄天化气哼哼的叫嚷。文天祥麾下的大将箫明哲袭击了建宁金场,杀了黄去疾派去的官吏,让黄家损失了一大笔到手的钱财。黄天化肉痛不止,虽然没胆量去和文天祥开战,私下里骂上几声的勇气还不少。
“别吵,别吵,听鸿元把话说完”,黄去疾挥手制止了本家兄弟继续出丑,让爱将继续说明文天祥不打建武军的奥秘。
“末将听人说,建武军那边偷偷与文大人答成了协议,他们让开文天祥旧部上山的路,并押了一批粮草和军械让文天祥派兵“打劫”,所以换了一地平安。我和张元商量,咱们今年在几个银场还有些积蓄,不如押送一部分去广东南路给刘深元帅劳军。”李兴放低了声音,尽量不让话传到窗子外边,“咱们降元,无非是因为赵家运数已尽,乱世中给自己求个平安。只要私下里派人透个消息给文大人,告诉他银车的押送路线和咱们的心意。文大人收了钱,有了下山去支援朝廷的薪饷,肯定不会再来打咱邵武的主意”。
“不行”,黄天化第一个跳了起来,手上的波斯戒指碰得叮当乱响。被文部劫了金矿,已经让他心疼,听李兴还要再送一笔钱给文天祥“饯行”,当然一百个不乐意。“咱们兵多将广,岂能怕了他一个疯子。老子今天就重金招募勇士,看看到底他文疯子的本事大,还是咱黄家军的勇士多”!
对黄天化的叫嚷,黄去疾充耳不闻。自己这个本家兄弟书没少读,也曾应过科举,可心中除了金银,什么都看不到。李兴说的话有道理,与其跟文天祥的人马硬拼,让王积翁等人趁机吞并了自己这点家底。不如舍点钱财,让文部进入广南东路。以文天祥的原来的习惯,他不会放着朝廷被元军赶到海上不管。入了广东之后,文疯子抄达春后路也好,断刘深粮道也罢,那都应该是广东新附军都督梁雄飞头疼的事,与福建邵武再无半点干系。
几个知兵的将领彼此互视,都明白了李兴的办法是最稳妥的解决问题之道。大伙只求平安,至于流寇么,既然要流动,谁能预料得到他下一步动向?
第15章 选择(四)()
?四更,天蒙蒙亮,风有些冷。邵武军城头,蒙古大纛在寒风中瑟缩着,散发出一股粗羊毛布特有的膻味。
“四更天,晨起读书,莫荒废好光阴了”,报晓的头陀敲打着铁牌,行走在文庙前的成贤街上,用佛门特有的嗓门洪亮婉转的唱出现在的时辰。往年早晨最喧闹最雅致的成贤街却没响起朗朗的读书声,寒鸦在枝头呆立,半晌,才哑哑地应了一声,“呱”。
一年之内,被蒙古人两度攻陷,过兵如过贼。经历两度洗劫后的邵武再没有昔日的繁华,路两旁的深宅大院半数是空的,朱漆斑驳的大门紧闭,阴沉沉,笼罩着一股化不掉的恨意。幸存的几家,门口清一色贴着北元官府颁发的顺民凭证,上面用小楷工整的写着家中有几口人,雇佣了几个帮佣,几个女婢,有几亩田,在城外何处,有没有亲属或邻居“从贼”等必需申报的内容,底下醒目的用活字统一印着,“一人从贼,满门抄斩”,八个字,最下边是家主的签名,表示对官府警告的认可。
大多数人家的家主好像都不识字,在朱红的官府警告下,代替花押的,只有几个蹩脚的圈。
看样子,今天早晨报时和报天气的香火钱,又没人打赏了。头陀看看一栋栋冷清的宅院,想想蒙古人到来之前的繁华,幽幽的叹了口气,走几步,不甘心的扯着嗓子再次吼道:“四更天了,晨起读书,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吆”。
不负他所望,离文庙最近的一所宅院终于响起几声回应,数个蒙童在先生的带领下,稚嫩的读着一首不知何人所写的词,“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毕竟,还有人活着。报了半辈子晓的头陀欣喜的把关于香火钱的忧愁放到一边,卖力的敲打着铁板与读书声相喝。
“呜――呜”,凄厉的画角,搅碎寂静的晨。读书声断了,钟儿,鼓儿,陆续由南向北响起,士兵集合的哨子声,百姓呼儿唤女的呼喊响成一团。头陀扔下铁板,拔腿跑上主街,看到几个新附军小校,慌慌张张地跑往南门方向。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黄去疾扔下手炉,在亲兵的服侍下,颤抖着披上了纸铠。对于他这种对于文臣出身的将领,皮甲太凉,钢甲太重,而棉纸糊成的甲,是穿着的首选。至于纸铠是否如传说中那样结实且不去管,至少,那镀了层锡的光鲜表面能衬托出几丝一军统帅的威风。
当黄去疾带着几个心腹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