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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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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猴子甲,只有产自西域的极品镔铁猴子甲才有这种防护效果。但吕师夔知道,对方身上穿的不是。猴子甲虽然坚固,却失于沉重,穿在甚至手臂伸展不便,根本不适合轻骑兵。而破虏军骑兵身上穿的铠甲却像是传说中的西域锁子甲和大唐明光铠的综合体。特别是护腹和护胸的那几块,从光泽上看应该是极品镔铁(钢)。可镔铁素来昂贵,就连蒙古人打造兵器,也只舍得在刀刃处用上一条,罕有人肯花这么大价钱穿在身上?即便是普通铁甲,在北元军中,除了蒙古军之外,无论汉军还是探马赤,也只给主将的亲卫和百夫长以上将领穿,普通小兵只有皮甲护身。至于新附军,有身纸甲挡挡流矢已经不错,很多人连最基本的防护都没有。这样的装备差别,难怪麾下的士兵士气提不起来。设身处地替士兵们想想,当他们看到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只给对手造成了点轻伤。而对手一刀下来,却把自己的伙伴连人带兵器砍成两半时,内心的冲击有多大。

    文天祥哪里变出来的镔铁,即使有镔铁,他又哪里来的时间,把如此多的镔铁打一块块打造成型?除了甲,还有战马。在吕师夔的记忆中,福建无一处是可产马之地,非但福建,整个大宋自从颤渊之盟以来,就没有过良马可供骑乘。蒙古、西夏还有吐蕃诸部,相约不卖良马给宋人,即便是通过茶马贸易,也只提供拉车的劣骑。

    可陈吊眼哪里来得这么多战马?能组织起一支人数不少于两千的骑兵来,并且坐骑都是三、四岁口的良驹?突然间,吕师夔感到心头一阵恶寒,在刺出手中铁枪时,本能地伏在了马颈部。一缕风擦着他的后背飞了过去,把他身边的一个护卫推翻在马下。吕师夔抬头,看到自己五十几步外的地方,陈吊眼弯弓搭箭,冷冷地看着自己。。

    刹那间,冷汗满脸。吕师夔脚揣马镫,纵身飞了出去。胯下黄骠马长嘶一声,一个人立跃起,陈吊眼射过来的第二箭正中其颈,直没至羽。

第137章 破局(五)() 
?陈吊眼欲弯弓再射,已经找不到目标。几十个身穿罗圈甲的元军不顾生死地围过来,在他面前挡出了一道人墙。

    破虏军士兵唯恐主帅有失,在低级军官的带动下也拥了过来。一时间,双方以陈吊眼为核心聚集成了一团人疙瘩,贴着对手的鼻子抡刀互剁。肩膀抵着肩膀,膝盖碰着膝盖。

    吕师夔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跳上一匹战马,没闯出几步,胯下的战马又被人用冷箭射死。他再落马,再站起,赖以成名的铁枪不知道丢到了何处,手中握着一把拣来的弯刀,抵死不退。

    “剁他的帅旗,剁他的帅旗!”人群中,不知谁大声喊道。在军官夜校受训的时候,有人传授过这样的经验,混乱中砍翻敌军帅旗,可以最大限度的打乱敌军指挥,影响对手士气。

    听到喊声,战团边缘的一队破虏军士卒不再向吕师夔身边挤,迅速调整方向,朝吕部掌旗官冲去。新附军当中,也有几十个死士上前拦截,双方一碰,又是一团血雾。

    埋头、拦腰、斜削、硬舞,断寇刃在人群众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刀花。邹洬在替陈吊眼整军时,针对义勇们的身体状况,特地加强了刀术的训练。此刻两军硬碰,训练的结果立刻显现了出来。半柱香的功夫,三十几个破虏军士兵冲破了敌军防线,杀到了吕部掌旗官面前。吕部掌旗官大惊,拔刀迎战。一名破虏军小卒架开他的弯刀,另一名小卒冲至侧面,斜向猛扫,钢刀绕过密实的罗圈甲,重重地砍在掌旗官毫无遮盖的小腿上。

    “啊!”掌旗官痛呼一声,跪倒。第三个破虏军士卒冲上来,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第四个破虏军士卒上前斩断吕师夔的帅旗,扯住半截旗杆,空中示威般挥舞几圈,然后快速将帅旗剁成了碎片。

    “吕师夔死了,杀死吕师夔了!”陈吊眼在马背上,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本帅在此!本帅在此”吕师夔被气得双眼冒火,第三次跳上马背,大声反驳。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惊呼声里。附近的破虏军士兵齐声呐喊,将吕师夔的“死讯”传播开去。远处的元军士卒不明真相,回头看不到吕师夔的帅旗,本来就低落的士气变得更低,纷纷放弃抵抗,转身远遁。挡在陈吊眼马前的元军士卒得不到有效支援,越战越少,终于支撑不住,被破虏军强行冲开了一条口子。

    到了此刻,纵使神仙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吕师夔当机立断,带领亲兵,且战且走,不住把没头苍蝇般乱逃的元军收拢在自己周围。

    对于这种穷寇,陈吊眼也不与之拼命。拨转马头,冲向其他几股负隅顽抗的元军。那些元军士卒本来就已经支撑不住,侧翼被破虏军骑兵一冲,防线立刻土崩瓦解。

    十几万元军被人数不及自己三分之一的破虏军干鸭子一样赶离了战场,向着东南方逃命。

    张弘正的战马前,溃兵如潮,挤得他的亲兵站都站不稳。此刻他也不敢再强行弹压,只得调转马头,被溃兵拥着向后撤。在他身后不远,才投入陈吊眼麾下不久的绿林好汉陈双拼命追来,铁锏上下翻飞,凡挡在身前者,无论是人是马,皆一锏拍扁。

    在中军负责调度的参谋统领曾琴见状,知道机不可失。一声吩咐下去,把战鼓擂得震天做响。

    破虏军将士踏着鼓声,奋力冲杀,钢刀卷起千重血浪。

    几个新附军士兵跑不动了,扔掉兵器,跪到了地上。

    陈双纵马从他们身边跑过,铁锏急挥了几次,投降的新附军士卒立刻变成了肉泥。附近正准备投降的新附军士卒见状,赶紧跳起来,亡命奔逃。

    “陈将军,破虏军军规,不杀俘虏!”有人大声提醒。

    “不杀,他们屠村的时候,可曾留过活口。弟兄们,冲上去,只杀不俘!”陈双红着眼睛叫道。

    跟在他身边杀得浑身是血的几个福建籍破虏军士兵咬着牙,把这个命令重复了下去,“陈将军有令,只杀不俘,只杀不俘!”

    乱军之中,普通士兵分不清楚是哪个陈将军的命令。举起刀,追上跑得精疲力竭的敌手,从背后将他们一一砍翻。即使对手放下了武器,也毫不客气地补上一刀。

    几十个预计自己逃不掉的新附军士兵调转头来,绝望地冲进了破虏军队伍中,溅起数朵血花后,倒了下去。

    几十个汉军和探马赤军士兵停住脚步,自动排成两排,挡在了破虏军面前。

    百余汉军、探马赤军、还有几十个蒙古武士回过头,加入战团。绝望之中,元军战斗力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追在最前方的陈双被拦下了,铁锏打翻了五、六个人,却有更多的人挤过来,拦在他的马前。

    陈双挥锏,把一个矮胖的蒙古人拍进了泥浆中。再抬锏,把一把钢刀和它的主人一并磕飞出去,抡锏再打,结结实实将一个身穿探马赤军百夫长服色的家伙拦腰扫断。没等他收回锏来,一把断了的弯刀,砍上了他的大腿根。

    “奶奶”陈双转头怒骂,却看到只有十几岁的面孔贴在自己的马背上。面孔的主人身上不知被弟兄们剁了多少刀,血像泉水般喷涌不止。但是握刀的手却不肯松开,机械地上上下下,冲着自己腰腿间猛刺,一下,一下,又是一下,“吱,吱吱”,刺得锁甲发出难听的声响。

    “你”陈双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偏开铁锏,曲臂,将跳上自己马背的少年推了下去。少年如一片秋叶般从马背上坠落,身体已经不能动,一双眼却死死瞪着陈双,充满怨毒。

    “是你们先杀了我的家人!”陈双冲着死去的少年大喊道,心中却突然觉得万分悲凉,满腔郁结无处可释。

    “啊―――”他狼号一样大叫着,冲进了拦路的元军中。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陈吊眼的传令兵举着令旗冲了过来,声音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太阳慢慢地从远山头落了下去,厮杀了一天的大地陷入了宁静。

    鼓鸣山旁,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破虏军士兵们坐在篝獫前,整理铠甲,收拾刀箭。火焰照亮一张张疲倦的脸,照亮每一双眼睛中的困惑。

    白天一战,他们大获全胜,将吕师夔和张弘正二人统帅的两支北元兵马杀得溃不成军,远远地逃向了华安和龙岩一线。至此,漳州、长泰附近,已经再无大股元军,躲进漳州城的几十万父老相亲得到了保全。

    但是,他们却没有心思高唱凯歌。四下里,房屋没了,村寨没了,出兵广南之前沿途看到过的绿油油的庄稼都变成了灰,洒在农田里。自己留在家中的妻儿老小也断了消息,即使他们侥幸逃过了元军的屠杀,马上也要面临受冻挨饿的困境。

    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罪魁祸首们,却被参谋统领曾琴严令不准随意诛杀。第一骑兵营营正陈双在阵前乱杀了几个,战后居然被当众责打了二十军棍,降职为伙长听用。

    难道为了一个仁义之师的虚名,就可以让杀人者逃脱罪责么?大多数将士想不明白,把郁闷憋在了心里。

    此刻的陈吊眼,内心里比麾下将士更郁闷,站在中军帐,不停地拍着桌子。怒吼声穿过薄薄的帐壁,隔着老远都能听得见。

    严禁杀俘虏的命令,他也赞同。毕竟已经是一军统帅,不是原来那个快意恩仇的绿林总瓢把子。眼中除了厮杀之外,还要想着破虏军如何发展壮大等“重要”问题。在陈大当家眼中,把俘虏一刀杀了,非但太便宜,抵不上他们在福建犯下的罪孽。并且对于福建大都督府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如果把这些俘虏全部塞进各地的矿井中,让他们一辈子不见天日,干活赎罪,显然比杀了他们更合算。身上的铠甲,手中的兵刃,还有胯下的战马可都是由矿石变出来的。没有人去挖矿,萧资和林恩老汉再灵巧,也做不出无米之炊来。

    所以,陈吊眼对曾琴禁杀俘虏,并责罚陈双的建议举双手赞成。但他不能接受的是,以曾琴为首的参谋们,居然合伙站了出来,阻止他乘胜杀向永安。

    “即使那是刀山火海,咱们也得向里边跳。没有文大人,就没有这四个标的破虏军。见死不救,忘恩负义的事,我陈举做不出来,你们也别逼着我做!”陈吊眼愤怒地叫着,手底下的帅案被他拍得吱嘎做响。

    “没人逼着你做,但作为一军主帅,你得考虑全军的生存,而不是个人恩怨。就这样冒冒失失杀过去,非但救不得文大人,几万将士也会被你葬送掉。张世杰将军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摆着,他麾下的江淮劲旅不比咱这四个标人数少!”参谋曾琴站在帐角边,慢条斯理地回答。

    他是第一批邵武军校指挥速成班出来的高才生,大都督府参谋总长曾寰的胞弟。曾寰奉文天祥的命令,辅佐陈吊眼救援张世杰。在陈吊眼顺利与许夫人会师后,担心福建安危,借海路赶了回去。临走前,把曾琴留给了陈吊眼。

    陈吊眼对这个子矮小,身材单弱的参谋打心底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行军打仗的事,每每与之相商。而曾琴也不负其所望,所献之计,每策必中。

    是以二人平素偶有争执,陈吊眼也会本着不与后生小辈为难的心思,退让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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