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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安平做好饭给美萍温在锅里。自己草草扒了两口米饭,王婶过来後,便把行李扔在车後座。
老王早起来送他,也拎了一只硕大的行李包,跟他的行李扔在一起。
“我跟你婶子商量好了,我陪你去北京看病。多余的话都甭说了,一个病人怎麽能自己走那麽远去看病!”
安平身子开始显怀後,老王就怀疑他得了不太好的病,天天催他去医院。安平装模作样去医院转了两次,回来就骗老王说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拖了两个多月,肚子一天天长起来,大到连棉衣都遮掩不住。老王暴脾气发作,直接给安平定了去北京的车票,要带他去大医院看专家。
安平也觉得趁机出去躲一阵,等孩子生下再回来比较好。苦口婆心好说歹说把老王劝住,让他一个去北京,事到临头居然又变卦了。
老王开车去火车站。安平在他耳朵边全了一路。任凭安平说得口干舌燥,老王硬是不松口。
直到临上火车,安平语重心长道:“王叔,你要是也走了铺子就得关门。这次检查若没事自然皆大欢喜,可万一……到那时候咱们连稳定收入都没有,想看病没钱不也是白搭?王叔,你留下来帮我照看著铺子。以後的药费、住院费都指望著你呢。”
老王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行色匆匆的旅客纷纷上车,转眼站台空荡荡地只剩他们两人。老王还在犹豫不定,手抓著行李一时紧一时松,“哎,小安,你自己不行,真不行……”
“我没事的王叔,”安平抢过自己的背包,攀上已经开始缓缓滑行的列车,“回去吧王叔!帮我照顾好美萍!”
火车长鸣一声,呼啸而去。老王的身影很快变成一颗小黑点。
火车行过两站,安平在中途下车。随後转乘汽车返回C城,打的去了老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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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前,他委托中介在老城一片即将整改的小区,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筒房。四十几平米,有厨房、卫生间,家具老旧但齐全,刚好一个人住。因为明年年底就要拆迁,整个小区没剩下几户人住。出小区走五六分锺有一个菜市场和小型超市,买菜做饭补充生活用品都很方便。
人少基础设施完善,正是安平需要的地方。他打算就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
三十九
三十九
安顿下来後过了一星期,安平打电话给老王报平安,谎称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心情抑郁导致机体形态异状,医生建议多去散散心保持心情愉快。
从那之後,安平便假装在全国各地旅游。隔上半个多月上淘宝雇人替他往家寄各种知名景点的明信片。签名笔迹是他的,电话也不间断,老王虽担心他的身体时常抱怨几句,却没有起疑心。
一晃三个月眨眼即逝。安平在老旧的出租房里一人过完新年。随著窗外的大杨树萌动起嫩绿的枝叶,本就稀薄的年味儿摇摆著渐渐散去。厚重的冬装被迫不及待锁进衣柜,沈寂了一个冬天的街头重新飞舞起明媚的裙裾。
孕期进入第八个月,安平的头发长到了肩头。两侧的长发垂下,本就不大的脸庞被遮掩得只剩巴掌大小。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孕期激素的分泌让面部的线条更加柔和。安平时常裹著大外套去附近的公园遛弯儿,去菜市场买菜,普通得跟所有正常的孕妇一样,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猜疑。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没有人为他煲汤补身体,没有人帮忙分担家务。八个月的身子,肚子大得连弯腰都做不到。双腿浮肿,手指按下去形成的凹坑半天浮不起来。
每天早上,都在被硕大的腹部压迫的窒息感中醒来。频繁的内急、心悸,妊娠高血压引发的晕眩越来越严重。他拖著沈重的身子,每走一步路都精疲力尽。洗衣、做饭、打扫、拖地,好几回他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连自己都没想到还能再醒过来。
都说高龄孕妇产子九死一生,他年纪大不说,生理上还偏向於男性,根本是在与死神赌博。
每一天都有难题,这样令人烦躁焦虑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他也暴躁愁闷过,但回头细想,他知道自己该知足。
二十多年前他生豆豆时只有十六岁。年纪小不知道什麽是怕,担心父母发现会被逼著堕胎,便独自辍学躲到偏远的农村,在村边废弃的茅草房住下,靠著从老乡家里买来的米面挨到把孩子生下来。
他的荫道比一般女性窄小很多。生产造成荫部撕裂,大出血高烧不退,没办法找医生,硬是奇迹般地一杯一杯猛灌温盐水撑下来。营养不良没有奶水,钱也用光了,只能熬小米粥当奶粉。豆豆饿得连哭得力气都没有。别人的孩子出生头三个月体重增加最快,他的豆豆过了半个月瘦成了一只小萝卜头,一条枕巾横著就能盖住全身,单薄得像一张纸片。
他自己养不活豆豆又不敢回家,只能打听到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半夜偷偷把豆豆放在那家人大门口。豆豆被人抱进去的那一瞬,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毁掉了。
痛苦到了极点,便会失去所有的感觉。他变成一条麻木的游魂,每天疯子一样在收养豆豆的人家附近游荡。村里的小孩子拿他当傻子,用石头丢他,头被砸破了血流了一脸他却连半点知觉都没有。
若不是母亲後来跑遍周边的县镇找到他,又给人跪了整整三天把豆豆抱回来,他这辈子,便只能终止在十六岁。
孕育著新生命的这些日子,他比过去更经常地想到豆豆。两个宝宝在腹中慢慢长大的记忆,经由他的血脉牵连,重叠在一起。
出门前他特意把锁在保险柜的豆豆的照片带在身上。那个刻意遗忘的小小身影,在十九年後,他终於有勇气去重温去怀念。一页页泛黄的照片自指间翻过,豆豆稚嫩的童音和笑脸,穿过尘封的岁月回到面前:他短短胖胖的小手,他大大的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他奶声奶气地喊自己“爸爸”,还有生气、开心、哭泣、撒娇时的模样,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仿佛一伸手便能抚摸到他白嫩的小脸,就能将那有著淡淡奶香的小巧身体抱在怀里。
失去近二十年的宝贝重新回来了。
安平轻轻摩娑著自己的肚腹,泪水滴落在微笑的唇角。
他会把宝宝健康地生下来,养育他教导他,不再离开他一天;将来,他也会找到豆豆,不论他现在是什麽样子,不论他还记不记得自己,他要在他身旁,悄悄守护他,看著他幸福。
冰箱里实在没有存货了。安平等到黄昏菜贩快收摊时去菜市场买菜,这个时候的菜价能比平时便宜近三分之一。
出了楼道,正赶上隔壁单元一群搬家的人也往外走。安平垂下头,让头发遮住脸,在後面跟他们隔开几米慢慢往外走。
快出小区时,安平觉得前面那群人里有一个不时回头向自己这边张望。他把头垂得更低,贴著墙边,尽量让自己不显眼。
那帮人说说笑笑终於走远了。安平松了口气,攥著装菜的布袋加快了些脚步。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安平站住侧了侧身子想等那人先过去,那人还没走到跟前,却突然大喊了一声,“平哥!”
安平惊得全身发软。他仓皇抬头,一眼瞥见一个女孩边喊边向他跑来,“平哥!平哥!!”
安平的脑子瞬间乱成一团麻。他来不及细想,扭头拖著笨重的身子往回跑。跌跌撞撞跑到楼梯口,肚子里的小家夥兀地踢了一脚。安平疼得冷汗直流,捂著腹部往地下倒。
“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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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手及时伸过来搀住他。
安平撑著墙壁,抖抖地抬起头,“小妹。”
“接电话吧小妹。他们会担心你的。”
小妹不理他,又一次按掉手机,顺便关掉电源。
安平欲言又止,看了看小妹阴沈的脸色,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小妹上的是本省的大学,校部在省会,跟C市之间还隔了一个地级市,安平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这麽巧,会碰上来C市帮教授搬家的小妹。
那些拼命隐藏了半辈子的秘密再也瞒不住了。小妹自从听完安平的讲述,脸就一直紧绷著没有一丝表情。
从小看她长大,安平还没见过她如此严肃过。这回是真的吓坏她了。毕竟双性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太超出普通人的常识范畴,更何况,对象还是做了自己十多年哥哥的人。
安平悄悄偷眼看小妹。这个妹妹,也许再也留不住了。
安平打开水龙头洗菜。小妹突然气冲冲跑上来,一手打翻水盆,一脸鼻涕眼泪恶狠狠对著安平喊叫,“你是傻子吗?都这个时候了还沾冷水,还自己做饭拖地,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不要肚子里的宝宝了?!”
小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我哥,你怎麽可以瞒著我,怎麽可以瞒著我。”
小妹哽咽著怒喊。一颗颗眼泪都砸在安平心上,从心尖上弥漫开甜蜜又酸涩的味道。
“小妹别哭了,眼线都哭花了,要变熊猫眼了哦。”
安平哄小孩般拿纸巾给小妹擦眼泪。小妹一把挡开他,胡乱抹把脸,红著眼眶咬牙道:“裴宿恒呢?他在哪里?孩子都快要出生了他现在在哪里?那个家夥到底在哪里?!”
安平哑口无言。小妹本也没指望他能答得出,抓起手机打开,不顾安平的阻拦一通电话拨出去。
安平惴惴地揣测著小妹的表情,本以为早已失去感觉的心,自顾自纠结地乱跳。
时间一秒秒过去,小妹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突然猛地将手机摔在地上,扑上来抱住安平脸埋在他怀里痛哭,“平哥平哥,他是混蛋!大混蛋!呜呜呜……”
安平拍拍小妹的背,柔声安慰她。
电话那边是空洞的关机提示,他还在美国苦等时就是这样。
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清楚为什麽,明明知道,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四十
四十
从小妹的学校到C城大约要三个半小时车程。小妹见缝插针往安平的住处跑,没过一周来回跑了三趟。每回过来都肩扛手提几大包营养品,婴儿穿的小衣服、小鞋子,连玩具也提前搜罗了一大堆。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千金宝贝,到了安平这边洗衣做饭大扫除什麽活都抢先预定,绝对不许安平动一根手指头。临走时把冰箱塞得满满的,记下安平爱吃的菜,回去查菜谱学了稍微有点空就赶过来给安平充当大厨。小妹往返奔波,半个多月下去可爱的苹果脸瘦出了尖下巴。安平两颊添了些许红晕,肤色也透出光泽,不再是先前的惨白,打眼看去竟有几分夺目。
小妹洋洋自得,嘴里啧啧感叹著,绕著安平打转检查自己的饲养成果,“不错不错,小妹出马果然一个顶俩。平哥,你现在能评选最美丽的孕妇了!啊不对,是孕夫!”
安平跟著笑,笑著笑著眼角酸涩,忍不住抬手摸摸小妹尖尖的下颌。
动了动嘴唇刚要开口,小妹一摆手封住他的嘴巴:“行了行了,甭再给我磨叽那些老掉牙的道理。我这麽聪明,那点小儿科的课程怎麽可能难倒我!跟我客气就更不应该了。我是你妹妹啊,能放著你不管吗?你要偏这麽不开窍,总这麽老奶奶一样唧唧歪歪的,我就把这事给爸妈说,让他们来整治你。”
明知道小妹不可能那麽大嘴巴,安平还是被唬得一个激灵。小妹幸灾乐祸放声大笑,连忙扶安平半躺在沙发上,给他按摩浮肿的小腿,“怕了吧?老老实实听我指挥就对了。不然……哼哼,平哥你就有好果子吃了。”
灵巧的手指在各个|穴位捏揉游走,不一会儿肿胀的小腿就如脱了铁靴子般轻松舒适。经过几日的高强度集训,小妹俨然已是半个专业按摩师。只可怜了那双二十年不沾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