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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左腿之前在滑雪时就受过伤,不到一年又给撞成这副样子。安平担心的不得了,不停在他耳边念叨,要减少运动量,要注意保护自己。裴宿恒每次都笑眯眯地答应,第二天依旧跛著腿满头大汗来报道。任安平对他讲理也好训斥也好发怒也好,从来不争辩不反驳,一如既往地笑脸以对。态度温和有礼,行动我行我素,搞的倒好像是安平在无理取闹。
实在被他闹的没了脾气,安平只好唬小孩子似地吓他:“到时候真瘸了,可别找我哭鼻子。”
“放心,我有分寸,”裴宿恒笑笑,把新烤好的蛋糕装好准备送出去。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格外认真地对安平道:“即便是真瘸了也没关系,我知道安平是不会在意的。”
安平被他说得懵住,直到他走到门外才想起来要反驳,“这跟我有什麽关系啊?!”
裴宿恒来帮忙一段时间後,铺子的生意居然好了许多。每到放学时间或赶上学校放假,来喝茶的女学生就特别多,全都挤在大堂,目光兴奋地四处搜寻,逮到空挡便不停点东西。裴宿恒不时在女孩子们的茶座间穿梭停留,手机照相机便哢哢响成一片,期间还伴随著阵阵兴奋的尖叫和窃笑。
月底营业额涨了近两成,老王眉开眼笑,“小裴,我错怪你了,小白脸还是挺有用的。”
“还好吧,”裴宿恒垂下眼角,羞涩地笑笑,“只比王叔强了一点点而已。”
安平噗地喷出一口茶。
老王脸一下红到耳根,瞪著安平:“还好意思笑!看你把那小子都宠成什麽样了,对长辈也不知道客气点。”转过眼看到青年忙碌的身影,自己也笑起来,“这小家夥有些意思,别看平时软趴趴的,到关键时候主意倒是很正。”神情间甚是赞赏。
似乎没有人不喜欢他。医院的医生护士,茶铺的客人,对人有些挑剔的老王,甚至连豆豆也还记得他,只要他一露面,就像只小尾巴黏在他的身後。
但无论裴宿恒多麽讨人喜欢,安平也从没想过让母亲与他见面。
母亲病得最严重时,连安平也不认得。後来病情稳定下来,也用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才接受了老王一家人。磨合期的种种艰辛,安平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
所以当一时不留心,让母亲撞上了裴宿恒时,安平紧张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惊吓过後他马上挡住母亲的视线,把她往後院带。母亲缩在他怀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用胖胖的维尼熊挡著大半边身子,偷偷探头向後看一眼,怯生生伸手指著身後的青年,小小声地问:“那是谁?”
那是谁……
母亲居然还有能主动问起“那是谁”的一天。
若不是怀里有母亲温暖的体温,安平真的以为这又是自己的一场美梦。
那天傍晚,初次见面的一老一少,手挽手头对头,坐在浓密的茶花树荫下,嘻嘻笑笑地讲著童话故事。
安平远远站在角落里看著他们,仿佛隔了一层云霭,看一个幻想出来的故事。他不敢出声,不敢移动,生怕错眼之间,那层温柔的云雾就会飘散无影。
晚上安平送裴宿恒回家,在附件的药店买了一堆清咽利喉的含片喉糖。
裴宿恒抱著满满一怀药片,哭笑不得,哑著嗓子艰难地道:“安平,你是要我拿药片当饭吃吗?”
“还说话!”安平瞪他一眼,剥一粒喉糖塞进他嘴里,“哪有你这麽惯著她的,一本童话书读了二十几遍,你还要不要自己的喉咙。”
裴宿恒的声音饱满舒缓,带有些许少年人的清亮,再加上一点异国口音的柔软,听他说话也不啻为一种享受。
美萍显然很懂得充分享受生活,不停缠著裴宿恒给她读童话书。裴宿恒任劳任怨做了一下午的复读机,直到磁头被划破了才不得不停工。
“没关系的,又不是什麽大事。多喝点水,过两三天就好了。”
“这两天就够你受的。”
“不会的,这点小病小痛我还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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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听的不住皱眉,他现在也有所了解,青年看似温和柔顺,实际却是不太听人劝的,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不能太宠她的知道吗?就像对小孩子,不能太溺爱。”
青年仔细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口中却道:“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想宠美萍。我好喜欢她。”
安平看著青年为难的眼神,旋即也笑开了。母亲与裴宿恒第一次见面,一个肆无忌惮地撒娇,一个毫无原则地宠溺,著实让人著恼,却也是难得一遇的缘分。
两人沈默下来,慢慢走过寂静的小巷。
月亮很亮,圆圆地挂在天上,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光滑的青石板反映著月光,仿若有水流轻缓淌过。
裴宿恒缓缓停下脚步,沈思片刻,踩踩交错铺就的石板,小心曲起受伤的左腿,单脚在自成格块的石板上蹦跳。或做或右,或间隔或相邻,步法看似凌乱又似有著某种规律。
跳出一段距离,裴宿恒停下来,转过身看脚下一格一格的石板,思索自己跳的到底对不对。
“这是……跳房子?”安平回想他方才的步伐,犹疑地问。
裴宿恒想了想,连连点头,“好像是这个名字。我记不太清,但你说出来,我也觉得很熟悉。”
“怎麽国外的小孩子也玩儿这个?”
十几二十年前,安平还年轻的时候,小孩子们缺少玩具很流行玩儿这种游戏。现在国内的孩子会玩儿的怕是也不多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记忆的角落里浮起来,摇摇晃晃踮著小脚丫在白粉笔画出的格子里跳跃。胖胖的小脚总是被沙包绊住,每次都耍赖,压了线出了界,总要装作看不见。
安平摇摇头,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幻影。回过神来正听到裴宿恒说:“我是在国内出生的,”顿了顿又道,“三四岁之後才出的国。”
安平心不在焉,随口接下去,“这样啊。老家是哪个省?”
“不清楚,”裴宿恒的脸隐在行道树的阴影里看不分明,沙哑的声音显得各位阴郁,“父亲没说过,也不许我问。”
安平抿紧唇角不再追问。
他很清楚,但凡有些家财的人家,总少不了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狠起来,自己的孩子也能被当成工具利用。
走过去拍拍青年的肩,“你刚才跳错了。看清楚,应该是这样。”
曲起一条腿,单脚跳出去。尘封的记忆撕裂了一个口子,不同的身影穿杂交织在脑中一起跳跃。娇小可爱的孩童,单薄孤独的少年,似乎是他又不是他,纠缠纷杂绞成一团。安平尽量不去理会,任凭他们起起伏伏,清晰又模糊。
跳完最後一格,猛地转回身对裴宿恒大喊:“来,你跳一次。”
月光明亮地洒在安平的身上,宛若水华熠熠闪动。青蓝的夜色里,只有这一片柔白的银芒落进眼里。
裴宿恒站在对面,定定看著他。半响,唇边微微扬起一缕微笑。
平生多情 十一
十一
入秋之後,茶铺的生意稍微有所好转。
裴宿恒与母亲一直相处的很好。有时候铺子里太忙,安平一整天都在前面,後院便完全交给裴宿恒。两个忘年交的夥伴感情突飞猛进。时间不长郑美萍就开始喜新厌旧,什麽事都找裴宿恒,安平空下时间来陪她玩,反倒惹她不乐意。
在尽职尽责做一个好保姆的同时,裴宿恒还充当起了花匠的角色。
他精心地侍弄院子里的花草。剪枝、松土、除虫、施肥,再扎起几个精巧的小栅栏。几天工夫,普普通通的小院,便长成了一个齐整漂亮的小花园。 这份耐心,比安平这个管种不管养的主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但最让裴宿恒上心的,还是墙角的那株茶花。修剪时百般思量,平时浇水也要算好水量。一有空便抱著画夹,围在树下打转。各种角度各种姿态都画完一遍,还是不过瘾,往树荫下一站,便能呆呆盯著一朵粉白花蕾看上半天。
老王笑他傻呆呆的,被茶花精迷住了心神,做梦想娶妖精做老婆呢。
裴宿恒只是笑,眼角的弧线温柔,静静地看著安平,“安平,你喜欢茶花吗?”
“我?还好吧,我对花花草草的没什麽感觉。美萍倒是很喜欢。”
裴宿恒点点头,“我妈妈也喜欢茶花,很喜欢。”
“是不是想家想妈妈了?不如回家看看吧。你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
裴宿恒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洞,但只几秒锺的工夫,便又回复温和了的笑容。
秋风沙沙摇动树枝,吹落一朵重瓣的花朵。豆豆嗖地从花丛中钻出来。裴宿恒飞快上前,抢在豆豆之前将花朵抄在手里。对著巴著他裤脚使劲挠爪子的豆豆得意地晃一晃,“又是我的了。豆豆笨笨。”
收集起来的落花,裴宿恒都用清水洗干净,装进透明的广口玻璃瓶。注满营养液封好,两天换一次水,离开树体滋养的花朵还能够完好地再保存半个多月。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他跟妈妈一样极爱茶花,家里的花园却不许种。他便只能偷偷在上学的路上捡些残花,像这样装进玻璃瓶,藏在书包里,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出来看。
幼年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自己窗前种一株茶花,兜兜转转这许多年,不曾想这梦想竟落在了安平的院落里。
这一年的中秋比较晚,赶在了十月中旬。
中秋节安平和老王一家一向是合在一起过。王嫂采买蔬菜瓜果,安平掌勺,从傍晚开始就在院子里支起餐桌,两家人的节日过得分外热闹。今年又多了裴宿恒。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不好意思干等著开饭,便自告奋勇去置办食材。
一大早攥著安平列出的菜单出发,将近中午才买齐赶回来。直接绕到後门,美萍正坐在台阶上引著豆豆玩儿,见他回来,兴冲冲地跳起来,“裴裴,我等你好久了!”
“怎麽了?美萍饿了吗?”
“不是,平平让我吃过了,”美萍用双手比划著,“是一个好看的盒子。平平不给我玩儿只给你玩儿,你快帮我打开它。”
一边说一边把裴宿恒拉进房间,跑到茶几前,“就是这个,快打开!”
茶几上放著一只灰蓝色的纸质小盒子,盒面上有环形的银色线条组成的花朵图案,的确很漂亮。旁边还有一杯温水。裴宿恒知道是安平为他准备的,放下手中拎的满满的购物袋,端起来啜了一口。
郑美萍不满,用力晃他手臂,“不是那个。是这个!快打开!”
裴宿恒依言拿起盒子打开,一只青蓝的水晶杯静静地卧在里面。裴宿恒把杯子拿在手中,看清楚杯壁上的图案後,瞬时愣住。
透净细化的杯壁上有一朵用银色的线条勾画出的花朵。粉润花瓣,金黄蕊心,纤柔的花纹脉络根根分明。呼吸吹拂在杯子上,娇嫩的花瓣似乎在微微摇动──山茶花,裴宿恒最熟悉的花朵。除了它,再没那一种花有这样纯净柔美的气韵。
“好漂亮。我要!”
郑美萍伸手就抓,裴宿恒下意识躲开。看她撇撇嘴要哭,慌忙从一大堆购物袋里翻出顺手给她买的维尼熊玩具。
“美萍玩这个好不好?你看,它会唱歌哦。”
上好弦的小熊扭著屁股唱甩葱歌。郑美萍破涕为笑,抱起小熊跑回自己的房间。
“回来了?累不累?腿还受得了了吗?”一把干净清泠的嗓音伴著推门声传过来,慢慢地靠近,“呵,买的好齐全。小妹今晚要高兴死了。”
裴宿恒微侧过身。安平看到他手中的杯子,笑著问,“喜欢吗?很长时间没画东西,手都有些生了。画得不好别嫌弃。”
“怎麽可能嫌弃!”裴宿恒冲口而出。察觉自己情绪太过激动,转过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又压著声音有些颤抖地道:“只是,怎麽……怎麽会想起来送我东西?”
安平轻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