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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璂身形晃了晃,一下子跌倒在椅子里。连容嬷嬷都不相信自己,他在别人眼中,真的就是如此的不堪吗?又或者,自己的掩饰当真太过浅薄,叫人一看就透?!
他承认,自己心里有羡、有怨、有妒。他羡慕那个女人轻而易举的就夺走了东西六宫所有的风头,他怨恨自己的阿玛从未对额娘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他甚至嫉妒,嫉妒那个尚不满十个月大的婴孩儿,只因那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家伙儿,却牵引着朝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那原本,是应该属于自己这个嫡子的呀?!!
可是,可是他绝不会伤害和靖,哪怕一分一毫,因为对他来说,高墙深院里的情谊也同样是弥足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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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额娘永远是那么的一丝不苟,说话掷地有声、行事有规有矩,她是爱他的,永璂当然知道,她甚至倾注了原本对三个孩子的爱到自己的身上,因为他是她唯一活下来的孩子。但那种爱,却给了永璂太多的压力,他渴望跟额娘亲近,又害怕跟额娘亲近,因为她的要求太高,她的标准太严格,自幼年时期就被笼罩在这种强压之下,永璂对那拉氏,敬多过于爱。
容嬷嬷也是一样,不管她对他们母子多么的不离不弃,无论她对自己的前程多么的殚精竭虑,永璂都明白,那是基于对他额娘的感情之上的。容嬷嬷对自己忠心耿耿,只因他是皇后的儿子。同样的,额娘死后,她就成了督促他的另外一双眼睛,她热切的期盼着自己能顺着她们安排好的道路来走,不管他是否甘心,也不论他是否愿意。
在这重门禁闭的深宫内院里,唯一能够让永璂感到轻松的人,唯有和靖。
“十二哥,把你的重阳糕分我一半好不好?”
“十二哥十二哥,举起我来,高点,再高点,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啦!”
“十二哥,给我画笔。”
“十二哥,帮我……”
“十二哥,替我……”
和靖是个被宠惯了的小公主,尽管还算不上刁蛮,却也半点都不好伺候。但永璂并不介意,对于这个比他小了整整十岁的妹妹,他是愿意、甚至是乐于陪伴的。只有在和靖面前,他才有被人需要的感觉,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也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甚至是个值得尊敬、值得崇拜的人。和靖总是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满含希冀絮絮着十二哥这个、十二哥那个,小巴掌拍得啪啪响,小嘴巴巴的喊着十二哥好厉害、十二哥最棒了、我最喜欢十二哥了……
或许在很多年以后,或许那时他已是郡王、亲王,甚至是……会有很多人,越来越多的人缠着他,对他奉承,对他唱赞歌,对待他就像对待天神一样。可却再也不会有人,像今日的和靖这般真诚,这般无垢,这般心无杂念。在他出生后的十四个春秋里,和靖是除了额娘、容嬷嬷外,第一个真心待他的,也是唯一的一个,能为他驱走内心孤独跟卑怯的。不管日后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都不会比这一份来的更珍贵。
永璂歪在躺椅上,长长的叹了口气。或许,是该结束这场不自量力的遐想的时候了。额娘最后的选择并没有错,有些东西,看着仿佛属于自己,可若真的放到手上,却未必能够端得住。甘心也罢,不忿也好,冥冥中的那股力量,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愿而转移。况且……
永璂紧紧攥住了拳头,他已经失去了最敬爱的额娘,决不能再失去最亲近的妹妹。那个躲在幕后的黑手,那些隐藏在紫禁城的暗处随时准备跳出来取人性命的魔鬼,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他都不能允许这些人伤害他最亲爱的妹妹,绝对不能!
“容嬷嬷,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此刻,那个被十二阿哥下决心保护的妹妹,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额娘,额娘……”
含香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滚烫的泪水,滴答答落在她的脸颊。终于醒了,她的和靖终于醒了。
事实上,这也不是和靖第一次醒来。可她的头太疼了,她的眼皮也太重了,她努力,很努力的想要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她听到有很多人在屋子里嗡嗡的说话,她听到额娘在耳畔轻声的呼唤她,她感受到阿玛宽厚的手掌落在她额头的抚摸,她也能迷迷糊糊的张开嘴,喝着额娘亲手喂的汤水。她虽然人还不完全清醒,却依然能听到几个熟悉的字眼,“十二阿哥”、“永璂”、“推下山”……
和靖的身体虽仍不受支配,她的脑袋却已经开始不可抑制的运转。哎呀,怎么办,怎么办,皇阿玛跟额娘一定是误会了,他们一定以为自己是被十二哥推下山的,他们一定会责备十二哥的,怎么办,怎么办……
和靖摇着小脑袋,使劲的睁开了眼,“额娘!”
她窝在母亲怀里,终于说出了摔伤后的第一句话——“推我的不是十二哥!”
第十一章 路边野花
“老佛爷染恙在床,多亏了妹妹身前身后斟茶递水,我们这些人不能跟前伺候也就罢了,还要劳烦妹妹来亲自探望,本宫真是过意不去。”
贤雅偷眼瞧着上首坐着之人,并未见异样,心底渐渐踏实,堆笑道:“娘娘说得哪里话,伺候老佛爷是贤雅的本分,也是贤雅的福气,何来辛苦之说。只是抽身不得,没能去娘娘贺寿,倒是贤雅有失礼数了。唉,也没想到,那日竟发生了那样的事,这个,十格格,可是好些了?”
“劳烦你挂心,”含香微微一笑,“人总算是睁了眼,可脑子还是有些迷糊,总爱说些胡话,要找什么,找什么鞋。”
“鞋?”贤雅眉头一挑。
“可不是么,”一旁伺候的绿柔接了话茬,“我们格格一醒过来,就嚷着要找双鞋,还说什么她看见了、看见了。可把我们娘娘急坏了,也不知道格格说的是双什么鞋,只好让我们宝月楼上上下下的奴才们,把穿过的用过的见过的鞋统统拿了来,可格格哪一双都不认,仍旧嚷着要找鞋。奴婢常听人提起,贵人主子的绣工也是极好的,必定见多识广,奴婢便不自量力的求您一回,但凡您哪儿有什么新鲜不常见的绣品绣面儿的,拿来也叫奴才们开开眼。奴婢心想,能让格格念念不忘的,必定是那鞋面子上的绣花,若真能让格格找到她口中说的那双鞋,也了了我们娘娘一桩心事是不是?”
含香作势白了她一眼,轻嗔道:“你这丫头,哪里就轮到你擅自做主了?小孩子嘛,不定从哪里看到这么双鞋子,心里就惦记上了,你们就由着她在宝月楼上上下下折腾便是了,何必去麻烦常贵人?我前儿还说,万岁爷宠的她越发没个样子,若是叫那位爷知道,还不得满皇宫里的到处找?!”
“是是是,都是奴婢不知轻重,”绿柔是容妃娘娘身边最得器重的宫人,被主子轻嗔两句自然也不当紧,一边给含香捶着肩膀,一边道:“奴婢只是想,十格格什么稀罕物儿没见过,怎么一醒过来就只念着那么一双鞋了?娘娘,这会不会,跟格格失足摔伤有关?”
含香啪得一声拍了桌子,横她一眼,“不要乱说!”
扭头又轻拍了拍常贵人的手,展颜道:“妹妹可不要介意,姐姐管教无方,让着宝月楼上下的奴才们个个都失了规矩。其实这谋害公主的大事儿,都有皇上派人在查,哪里就需要咱们操心呢,你说是不是?”
“是,是吧……”贤雅很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儿附和,随即便告了罪,以老太太缺不得她伺候为由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主子,这件事要不要禀告万岁爷?”绿柔瞧着刚才常贵人惨白的脸色跟豆大的汗珠,心里直哼,要说堆秀山上的事跟她没关系,绿柔这会儿可是打死都不相信。
“不忙,”含香止住了她。若说一开始,她也仅仅是怀疑,且不论有没有这个犯罪动机,就光说时间上,东西六宫这些有头脸的主子当时个个都在潄芳斋为她贺寿,那些身份低微的委实犯不着。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些没有犯罪时间的主儿指使别人去做的,可不知为何,含香的脑海中却在第一时间浮现了这个人的名字。或许,这就叫做女人的直觉。
“让咱们那些人盯好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晚上,储秀宫要丢失不少鞋子了!”含香抿唇冷笑,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足够的证据,禀告皇上也判不了什么罪名。但这对她来说却已是足够了,足够她确定,今后,仇该找谁报,枪该往哪儿指!
常贵人,你拿我女儿撒气也好,借机会扳倒十二阿哥也罢,可有一条你得记住,自己做过的事情,就要准备好为此付出的代价!
含香猜的没错,当天晚上,储秀宫的偏殿就开始了彻彻底底的整“鞋”运动,当然,是秘密的在暗地里执行的。贤雅也在怀疑,这容妃娘娘是不是在诈她,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万一十格格当时真的看见了什么,与其被万岁爷派人搜索揪出来,倒不如抢先一步销毁证据。反正没物证没人证,就算他们怀疑,也断不了她的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常贵人没有想到,她的柴火这么快就被递了过来。当天晚膳过后,万岁爷翻了她的牌子。
贤雅暗自下了决心,今晚,决不能再让棉被当主角了,在后宫里站稳脚跟的首要条件,依旧是子嗣。她不能失了恩宠,更不能被老佛爷放弃。
今晚,就在今晚!
当天晌午,容妃娘娘听到敬事房的汇报时,还没说什么,只是吩咐绿柔拿出那枚小戳在上面盖了个印,这就算是伴驾了。
可第二日清晨,当敬事房总管太监将前晚上侍寝记录送到容妃娘娘跟前的时候,这位一向和善温婉的主子却猛然间将手中茶杯扔了出去,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粉碎。
只因那记录上写着三个字——陈知画!
…
“弟弟乖!”和靖拍拍永瑞的小脸蛋,伸手举着调羹在永瑞面前晃荡着,“来,张嘴,再吃口糊糊!”
把绿柔看的哭笑不得,“我说格格,这喂饭可不是好玩的。”她可真怕这位小姑奶奶一个不小心,把水果糊糊灌倒十六阿哥的鼻孔里去。
和靖用空着的那只手挥了挥,制止了来人接她手中调羹的动作,“你们都不许动手,我要亲自照顾弟弟,我答应过额娘,会照顾好弟弟的。”
自打和靖人醒了、伤好了,就忽然变得懂事起来了。说什么看到一双鞋那自然是含香拿来诈常贵人的招数,事实上当天和靖是面朝山下摔出去的,哪里能看到背后有什么人或者有什么鞋?但她确实能感觉到,背上被人给推了一把。她也隐约感受到了,埋伏在这深宫内院里的暗暗的敌意。若说她一个四岁多大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判断什么计划,那委实夸张了点,但这在她小小的心灵里,也隐约形成了一丝丝的危机意识。她忽然清楚的意识到,她是姐姐,如果她会有危险、会摔跤、会疼,那么不满一岁的弟弟更是会有危险、会有可能摔跤、会疼。不能,不能这样,她一定要保护弟弟,一定要帮额娘保护好弟弟。
从这以后,如意馆的涂鸦她也不去继续了,浮碧亭下的游鱼她也不惦记了,甚至连养性斋后的那几株木莲也重获了新生。紫禁城里最叫人头疼的十公主突然不再横冲直撞、横行无忌了,几乎在皇宫里绝了身影。不,有时候也能看到她,总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十六